作者:哈卡色cho
“你移个屁情!”赵坼吹胡子瞪眼,“大郎,傅润可不是你弟弟,手脏得很,翻脸不认人的家伙。”
束手默立宫墙角的小太监暗暗咋舌:娘耶,赵将军好大的胆子,直呼陛下名讳!
“我晓得。我想事已至此,陛下何时放小六出宫?找个‘暴毙’的借口也好啊。岂有、岂有,唉。”
赵坼嗤笑,“你屡屡给陛下脸色看,原是为替小六打抱不平?当大哥当上瘾啦?”
“爹不也是么。”
赵坼踹了一脚赵斐之,“狗东西,编排起你老子了!此事休议!你在家好生养病。”
*
傅润出宫祭祀归来,眼尖心敏的人会发现陛下身边多了一个细眉白脸、竹竿身材的年轻太监。
小查子坐在圆木凳上剥一把盐水煮花生,躺在短榻内侧抽水烟的老太监们用脚踢他的背。
刘福一头汗,推门进来急着喝水,见好些个太监在,从容地微笑道:
“哥哥们有什么事?”
“没事的,刘公公您忙您的,我们——嗳,小查子,你不是有事么。”
小查子嘿然一笑,拍拍湿手起身伺候刘福换鞋更衣,“师父,陛下从丰山带回来的太监是什么人呐?徒弟去会会他,教教他御前行走的规矩!”
刘福没好气地敲他的脑袋,“放心罢,你师父地位稳着呢。那个李海安,哥哥们比我清楚罢?听说原先是在宫里打扫冷宫的,也不知犯了什么错……陛下见他是哑巴,要挑他去长乐宫。”
咂摸一竿水烟的白眉老太监咦了一声,见众太监看向自己,歪过肩、哑声解释道:
“中宫娘娘是哑巴子,陛下早年杀尽长乐宫下人,又接连赏几批太监宫娥充员,可咱们这位大将军府的娘娘不爱人近身伺候,全让个疯婆子方嬷嬷赶走了。至于李海安,我知道他。”
刘福俯身净面,兑了两滴玫瑰露在黄铜盆中,“老哥哥,还有什么快讲!别藏着呀!”
老太监称是,说:“咱们关起门来讲,哑巴服侍哑巴,很相宜。李海安么,倒也不是没根底(家世)的,他的养母——正是当今寿康宫那位的陪嫁宫女素娥。素娥犯了大错,先帝爷抄了她京郊全家,几十口人一夜之间没了。有些个嫉恨素娥嬷嬷的,便排挤李海安,打算供出他和素娥的‘母子’身份。我呢,我见他机灵,悄悄挑个懒惰的罪名把他送出宫,保他一命。”
“呦,这么讲,老哥哥您还是李海安的恩人?”刘福哂笑。
老太监继续咂摸水烟,鼻孔翕张,“您保我一命吧,哥哥欸。素娥嬷嬷犯的错——是那件事!”
让宫里老人闻之色变的只有废太子谋逆一案。
其他老太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下各异。
另一个缩在草蒲团上剔牙的老太监叹气道:“伴君如伴虎,恐怕这小子对陛下而言有‘大用’啊。”
*
李海安跪在廊下,朝正殿磕头。
送他来长乐宫的刘福站在门槛外张望,听见方嬷嬷说“娘娘午睡呢”,赶紧溜之大吉。
留下李海安一个人晒太阳,晒得汗流浃背、面色酱红,才等到赵彗之。
“……”赵彗之脚步一顿,捧着两卷兵书往书房走。
若再赶出去,只怕“尸骨不存”,何须伤人性命。
方嬷嬷撇撇嘴,“你留下罢。运气真好,前不来后不来,偏偏赶上娘娘要晒书的时节!”
李海安啊啊地用手比划,两颊浮现酒窝,边挠头边憨厚地笑起来。
他以为长乐宫事务多,憋了一口气,几天下来却只是和小宫女秋芙一道扫地擦屏风。
至于皇后……李海安有一天不慎抬头看见了赵彗之的长相。
他前半生可谓坎坷颠簸,吃尽宫中人心算计的苦头,一时急得几欲落泪,只恼恨自己不能说话辩解、宣誓忠心。皇后为什么是男子,他不想明白原因的,做一个老有所养的太监便顶好!
赵彗之手捏一枚白玉棋子,放下棋谱凭记忆复盘,站立于窗前,宽肩窄腰,神色颇坦然。
日落西山,橘色点染纸笺,折射出层峦相叠、光怪陆离的薄雾。
赵彗之提笔写下一句话,递与李海安。
李海安当即更急了。他原不识字,以前只有素娥嬷嬷有耐心同他说话,包括一些秘密。
秋芙掀帘子进来收拾棋盘,半蹲着盈盈一拜,瞥见纸笺,笑道:“赵君让你吃饭去。”
自从发现“娘娘”的身份,她自不是疯癫的方嬷嬷,哪能指鹿为马,思来想去决定改称呼“娘娘”的姓氏,既显得自己聪明,也不算泄密——说到底,陛下不该不清楚啊。欸?!难道!
赵彗之眸色微动,淡淡地瞥了一眼举止略有迟疑的李海安。
李海安浑身一颤,害怕被察觉端倪,慌不迭的比划谢恩,连滚带爬倒退出去。
赵彗之将写着“退”字的纸笺丢进香炉,亲眼看火舌烧尽它。
虽不迁怒下人,他心中到底不悦,于是“迁怒”另一个不在场的主谋。
……
晴天好大一闷雷。
傅润刚从文渊阁听博士讲经回来。
小小的七品学官竟也仿照大臣直言劝谏他选秀女,早立后嗣。
思罢,傅润觉得车内闷热,鼻尖冒汗,单手挑起车帘,“去长乐宫走走。”
成婚三年,“夫君”总算有点良心和“色心”,关切印象里瘦削的皇后长成什么壮汉模样了。
那夜的轻薄……他真不是有意的。吃酒误事!
谁会对哑巴动心。总之他不会。哪怕天底下没有第二个女人。
车驾突然停下来,青砖缝隙里的杂草被镶金的车轮压得平平的。
傅润冷声问怎么了,往外一瞧——
是傅瑛。
“陛下要到何处去?”
傅瑛手执一串枣核大的檀木佛珠,腰间挂两枚制式朴素的香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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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不更。下周要帮朋友搬家,大热天一回家就想睡觉,所以先存点稿,申榜前稍微控制一下更新哈。右榜……好比高考加分吧(不太恰当的比方);为勋贵子弟而设,卷子相比左榜简单不少,虽然左右榜官方规定的录取人数是一样的,但右榜参加人数少,所以一般也不会满额录取。
第十四章 因缘
是夜。
刘福和周总管守在寝殿外。
极星闪烁,树影婆娑,见者徒生寒意。
两人细细听织金红纱帐里没了动静,往阶下走两步,悄声交谈起来。
周总管:“陛下今日吃了好些闷酒。要是有个善解人意的娘娘陪着,我们也放心些。”
刘福点头,“将来必然有的。合该倒霉,御辇到宫门外被废太子拦下,无非是谢恩。”
“见到那位,陛下心情不好了罢。真是晦气。听说本要去长乐宫,报信的小太监不着调,急急忙忙就抢先去知会守门侍卫退开二百步……我想呀,皇后娘娘今晚也空欢喜一场。”
刘福接过宫娥递来的护膝和软垫,盘腿坐在石凳上,“唉,老哥哥,你也坐。咱们两都是姚娘娘选给陛下的,当年宫里五个皇子,身边伺候的位置哪轮的着咱们这般没根底的苦命人,只有二殿下,司礼监大太监说二两钞便可帮忙通融,我不想倒夜壶、扫茅厕,赶紧交了钱。”
周总管比刘福大四五岁,闻言含笑道:“我也是如此。谁想当年见了殿下,殿下是公子王孙里顶随性的好人,一坐坐一天,赏赐还大方,倒如捡了天大的便宜,至于——”
两人相视而叹。
……
傅润记事起就知道他有一位兄长,有一个咋咋呼呼甚得父皇宠爱的三弟。
兄长傅瑛是皇后的儿子,将来理所当然继承大统;
三弟傅璨是林妃的儿子,天生神力,抓阄抓了一枚虎符,父皇高兴得很,许诺他将军之位。
他么,姚皇贵妃梦江入怀所生——一如历代开疆辟土的帝王的本传,却什么也没有。
他的名字带水旁,每位兄弟姊妹带玉旁。
这或许便是父皇和老天爷一同钦定的命数,要他像河蚌一般血肉模糊、奋力磨一枚真玉。
当时钦天监的国师尚在,有一日与父皇对弈,席间出恭,见他被傅璨关在宝庆殿,撤走杂物放他出来。
他怕得头晕目眩,心怦怦然,父皇的书房怎么好乱闯,以为又要挨责罚,回去还要被母妃打。
国师刚从泰山回京,老人家第一回见他,一番摸骨掌相,抚须笑道:
“小殿下的名字起得真好。”
“怎么好?”他愣愣地反问。
国师笑而不语,捂腹忙着出恭,返回时看他还在原地,踱步沉吟道:“玉在门中,门在水旁。殿下将来往南方多水的田地去,在有门的地方费心思量,所欲所求几年间全有了,一件不差。”
“你知道我有何欲,有何求?”
国师望月观星半晌,连连称奇,劈手抢过寻人来的刘福的灯笼要出宫,“殿下年幼,未有欲求,将来有的。天上地下,神仙凡鬼,所求无非爱憎痴妄,老朽算了一卦,殿下的姻缘竟也在那里。”
傅润听得懵懂,下意识抓国师的衣角。
一阵黄风平地而起,再睁眼,国师早不见了踪影。
……
“陛下,陛下?”
傅润猛然坐起,环顾四周陈设,惊惶未定,蹙眉喝道:“甚么事?!”
刘福指指挂在壁间的西洋钟,“卯时(五点)二刻了。今日大朝。”
傅润指尖冰凉,淡淡按捏鼻梁,问刘福国师葬在何处。
“国师?国师坐化后,先帝命泰山道观收了国师的衣冠。陛下,您是想?”
傅润舒出一口气,翻身下床。
昨夜梦回长治元年正月,那老头说的一一应证,有几分道理。
难道长治元年四月所生的赵彗之真的是……?
*
上朝时眯着眼补眠的赵坼浑身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