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哈卡色cho
傅润目疾方愈,不可饮酒,略沾了沾唇,“二姐不必自荐。有皇后在。”
“我、我何时想自荐!她是哑巴,又是乡下农妇,何况陛下成婚三年从未带她来宫宴——”
傅润没有醉,打断傅心婵的话,有意气她,几字一停顿、恶劣地强调道:
“那又如何。正安元年孤领皇后从济天殿走出禁宫到天坛地坛与丰山祭祀,再进宗庙在列祖列宗御容前跪拜祝祷,手持龟玉面对而饮祭牲血……夫妻礼已成多年,今夜席间诸位公主所议另行大婚之事,暂搁置了罢。高丽王李剡金或有反意,边境正是用兵的时候。”
一场完整的大婚前后耗费至少五百万两。
有这些钞,即便不用于军事,发给工部修建各地官道城防也好。
说到底,赵彗之是男子。不杀其泄愤、震慑百官已是天恩浩荡。
他发了疯才会明知故犯——牵赵彗之的手再拜一次天地!
四公主秀仪有心看戏,拢了拢臂膀弯处的紫金色披帛,哂笑一声打断傅润的思绪,说:
“陛下此话当真?后日选秀女可不要觉得赵氏粗笨、口不能言,恼了她呀!”
*
赵彗之接到前往广恩殿选秀女的圣旨时,正被方嬷嬷拉着“欣赏”各色金玉宝石珊瑚头面。
他听圣旨里提到“着皇后朝服、傅粉盛容”几字,本就阴沉的脸更黑了一分。
早知今日,那夜就该放纵傅润掉下去,看他摔死才好。权当为民除害。
第二十一章 戏弄
广恩殿在储秀宫,四面环绕夹竹片鸢萝泥墙,翠竹银杉,乃禁宫最清幽冷僻之所。
傅润刚坐下,挥手命刘福和小查子到外间候着,无事不必来扰——
他瞳孔微颤,不动声色地避开贴着脖颈的硬/物,冷冷地仰视赵彗之。
赵彗之慢慢收起抵在他下巴处的檀木扇,自挑一方矮凳岔开腿坐下,双手搁在膝盖上。
“陛下,皇后娘娘还未到,奴婢要不再去催催?”刘福在三君子髹漆屏风外小声问。
傅润镇定心神,哑声道:“不必了。都退出殿去。孤一个人想想选哪些人家进京。”
赵彗之闻言瞥向堆在傅润身前的秀女画像和五代家世长册,“陛下何苦捉弄我?女装我是绝不会穿的。这些女子清丽可人,陛下若是、若是将来想节省宫费,三年里赏给长乐宫的罗裙头面脂粉全数封存在库房,尺寸未取,派太监拿走就是。”
傅润见赵彗之穿着草靛蓝色绣竹双边织金常服,和自己所穿直裳是同一种贡棉,道:
“原来是你每月占去一半孤的份额,孤原先以为尚衣局的太监私藏私卖——”
赵彗之:“所以陛下杀了那些精善于本行技艺的绣女鞋匠。”
十万人耕田缫丝才能供出一两个的匠才,就这么无辜地死在宫里了。尸骨不存。
傅润几乎没有迟疑,颔首承认莫须有的罪,懒洋洋拿起第一幅秀女画像,边拆卷轴边问:
“赵彗之,你当真要留在宫内?孤三年不曾进长乐宫,自然不知你是男子。你又为何,嗯?”
画像以镶绿珠的果木作轴,以米色湘澄纸作底。
随柔软的手指推动,徐徐呈现一位鹅蛋脸柳叶眉秋水瞳的妙龄女郎。
赵彗之收回视线,“陛下是先帝次子,太子失德,陛下理当继承大统。时局不稳,李、陶伺机而动,陛下早一日御极,天下早一日太平。父亲少时曾入宫伴读,为尽君臣之恩义,忍耻吞辱命我入宫,全了先帝聘赵氏为陛下后的遗诏。我生是赵家子,非死当竭力为父解忧。”
傅润一听噗嗤笑了,“解忧?你父亲的忧愁古怪得很啊。唔也好,你当孤的皇后,也好。”
赵彗之剑眉紧蹙,暗暗告罪,却一再看向画中女郎,“?”
傅润自把椅子拉过去些,两人挨着坐,“你是皇后,孤可放心选秀女了,不怕伤着‘夫妻’情谊。来,你帮孤参谋一二。禁宫里除了孤,都是些太监,要么是养外室娼妓的勋贵子弟,你和你五个哥哥的心胸眼光该差不多——对么?彗之在乡下老家也有名儒大将仔细教授指点罢。”
这最后一句藏着多少猜忌与疑心!
赵彗之了然,见傅润眸色晦暗,忽而拿起檀木扇轻敲其手指,“这位柏氏,陛下要选么?”
傅润竟没有来得及躲闪。
他既提防且恼羡,面上凤眸波光潋滟,舌头在腮上舔了一圈,存着耍人的念头轻笑道:
“不大堪用。”
什么女子能……堪用?
即便看不上相貌家世,贵为天子,当心胸宽阔、光明磊落,不必如此诋毁百姓。
赵彗之想岔了。不怪他。
他见过、听说过傅润的暴虐和昏庸。六年前蛮不讲理非要当他哥哥的少年早就化为一地虚影。
“嗳,确实很差了些。”傅润边看边点头,改拿第二幅秀女画像,匆匆看罢,仔细翻她的家世,提笔画了个待定的朱圈,又递与赵彗之,“你看这位呢?倒是长在孤的心上一般。好!”
女郎手挽一只花篮端坐高背木椅,腰若扶柳,貌比西施,眉心一点朱砂痣。
赵彗之:“……嗯。”
此时,傅润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赵彗之,纵怀疑他留在禁宫“忍辱”的用意,还是无意识坐过去一掌距离,两人的大腿几乎紧紧挨着了,继续戏弄某人:“这位卢氏也不错。彗之觉得呢?”
赵彗之:“……嗯。”
画像上是一位圆脸方唇的女子,耳垂肥厚,鬓发较常人稀少,一缕半络油光滑亮。
或许如王昭君故事,画师画得粗糙了些,实际是美人。
想至此,赵彗之反而愈发烦躁起来,态度冷淡如冰。
傅润不以为意,再展开一幅,眼睛大亮,“这位也好!彗之,你瞧瞧,真是好!很堪大用!”
这位更“离谱”了。
年十五,库石县人,父亲是铁匠,祖父往上皆是农户;相貌至多得一个中下平平的评价。
该县在黄河与淮河之间,常年遭受洪水侵袭,家家贫困,按规矩必须选送上去的唯一一位女孩儿理所当然是干农活的好手,在其他富裕府县官宦人家的秀女小姐面前像个“粗使丫鬟”。
亲自查验秀女清白的老宫娥在旁注有小字:
[齿黑,瘦矮如十岁,心善,体弱,难孕。]
赵彗之沉默半晌,半懊恼半认真地问傅润何以选她。
傅润:“中枢筛过的人,你说为什么还把她筛来了。不选她,岂不扫李季臣老狗的兴?”
“可她——没什么。”左右与他无关。
难道能拦着一个“夜夜笙歌”的人管住下/半/身。
傅润垂眸翻动册子,单手扯赵彗之的腰带,拽住一截在指间捻了捻,“那你走什么?青天白日,你像刺客一般闯入闯出,赵彗之,你真以为禁宫内没有人拦得住你?再被侍卫们发现‘黑影’,孤如何胡诌?坐下。你四哥催要四十万两军饷,孤不得闲批复,选秀女早早选完为好。”
“……”
“彗之,你说呢?你哥哥的性命全在你手中。”傅润眉眼弯弯,薄情的眼眸映有少年。
狗皇帝。
赵彗之复又坐下。
他一时想把人按在案几上剥光衣衫敲了,一时忘记尊卑君臣上下,径自打量傅润的侧脸。
短短六年,那个单枪匹马杀进山贼巢穴高声换他平安的皇次子殿下一去不返。
殿内阴凉,傅润畏寒怕湿,手里漫不经心翻画像,察觉一道烦乱的视线盯着自己,便忽然靠在赵彗之的肩上,有意无意一再逗弄他:
“这样你热么?”
赵彗之握成拳的手一点点松开,“……还好。”
傅润有些意外,搁下画像,侧身仰头瞧他的眼睛。
少年的眼睛明辉如炬,睫毛短而细密,星星点点驱散冷意,闪烁着傅润不敢深究的情绪。
天下皆为帝王所有。将皇帝视为偶像神仙的百姓比想造反的叛贼多多了。
是以君主不能经常与人对视。既无法满足所有人的心愿,那么不如不去问,不如独断专行。
可这样期盼、这样熟悉、这样真情实意又令人莫名其妙、厌恶他、恨不得杀他的家伙——
傅润舔了舔唇,赶在荒唐的念头脱口而出前倏地凑上去亲了赵彗之一口。
“砰!”
紧接着好几声闷响。
守在殿外的刘福听见什么东西被撞翻了,犹豫两下,推一把徒弟小查子,赶紧小步跑进去。
“殿、殿下?”说罢,刘福猛地惊醒,意识到现是正安三年夏,两腋生汗,“陛下怎么了?”
被推在案几上趴着的傅润还是懵的,几卷散开未收的秀女画像美则美矣,在他的面颊和手肘下压着,如画里无关紧要的配角,个个哪怕眉眼娇俏,在真美人跟前无非是拾裙提篮的侍从。
刘福不敢干站着耽搁,连忙躬身扶他,手刚碰到傅润的右手——
“滚开!”傅润冷喝道。
“是,是,陛下息怒。”刘福像一只鹌鹑缩到一旁。
傅润捋起袖子,手腕颤巍巍勉强撑住案几,两颊如绯云,气声问刘福:“你听见什么了?”
刘福摇摇头,“没、没有。”
傅润垂眸看通红的右手手掌,咬牙笑骂道:“怎么有他这样的混账!比他老子还狂妄!”
刘福:“陛下说谁?哪个不长眼的惹陛下动怒了?”
傅润:“……”
门外王长全踢开拦路的小查子跑来伺候,殷勤收拾倒地的椅凳,“陛下您坐。歇歇气儿。”
傅润神色一青,“孤不坐。孤站着。”
……
晚些时候,傅润回寝宫沐浴更衣,跪在他腿边收拾脏衣物的小太监一怔。
陛下的大腿/根有两个明晃晃的巴掌印,可是看那靡红的指痕,又像是陛下自己扇——?
欸?
小太监把这消息悄悄传与兄弟小查子,小查子忠厚老实,当即讲给师父刘福听。
刘福听了,恍然大悟,揪着小查子的耳朵嘱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