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如朝日 第25章

作者:哈卡色cho 标签: 古代架空

做皇帝的最忌讳鬼神报应。

赵彗之慢条斯理剥芋头,猜到他的心思,冷声说:“我说过,本不是为陛下第一次破戒,许多年前我就——倒是陛下,陛下不会信以为真,什么‘吾朝有继’,因此想与臣做一世长久夫妻?”

傅润自讨没趣,扔了树枝,“你是男子,谁要与你做夫妻。你和你父亲联手‘骗婚’的事,孤此时不计较,将来么……说来那夜你为何在未央宫内?穿戴得像个刺客?想做什么?总不会是习武?”

“……”赵彗之放下芋头,擦擦手起身,又俯身屈膝亲自为傅润束发,动作极轻柔规矩。

傅润心头生出少许愧疚,而愧疚很快抛诸脑后,清了清嗓子继续追问。

他笃定赵彗之有事瞒着他。

赵彗之眼底闪过自己不曾察觉的温情,将追出宫一路护送的举动按下不表,轻描淡写地回道:

“因为禁宫里确实有刺客。”

刺客?

“你说什么?!”

“我想他多半是废太子的人。陛下的……波斯儿一走,他就来了,陛下和元侍卫难道没有发觉?”

傅润大惊,也顾不上面子和什么“我的你的”,“那么你就日日看他在禁宫内肆意行走?!”

赵彗之:“是也不是,我后来不是趁他将动手,替陛下杀了他么。”

傅润气笑,十指指甲泛白,咬牙问:“何时的事?”

赵彗之:“那天薄暝(傍晚)时分。”

“尸体呢?”

“陛下说宫道旁的桂树长得好,臣以为也是,正想等天黑了再行动,谁知……”

傅润闭目:“……你告诉孤这些,不怕孤杀你?在禁宫内埋尸,赵彗之,孤诛你十族亦不为过。”

赵彗之替他绑好头发,拇指捻了捻发绳末端的真珠珊瑚坠子,道:“陛下与臣大婚时对着太祖太宗的御容、牌位可不是这么说的。‘后与君同寿’,陛下尚无子嗣,何苦咒自己幽于缧绁。”

“你!”傅润正想“振一振莫须有的夫纲”,听见东南方向有马蹄声,忍怒与赵彗之默契地对视一眼。

旌旗如红云相连属,鼓声阵阵响彻天际。

一匹踏雪黑马脱离乌泱泱的马群,率先踏草过河,奔驰而来。

马上坐着一个人,手脚长,肩背宽厚,直直望向坐在火堆旁的傅润,大喜,当即翻身下马。

“臣李轩昂救驾来迟,陛下无恙罢?”

傅润蹙眉,熟稔地拽赵彗之的衣袖,“你再讲讲把尸体埋在哪棵树下了,讲仔细些,孤爱听。”

见到来人,他心一沉。

过去的不甘捧着他的脸,逼迫他、拉扯他往回看,直到看清被皇子们哄笑着强按进缸莲的淤泥里险些窒息而亡的孩子、被父皇朱笔痛批“不堪用”的少年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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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结束了,本来想憋一首打油诗,搜肠刮肚到底没憋出来。分享清人许宗彦的一首《小游仙》:水边松下夕阳斜,缥缈灵光驻鹤车。最是神仙爱年少,长教颜色似桃花。

第二十九章 欃枪

傅润在长天河失踪的消息瞒得死死的,奈何瞒不住李相的耳目,当夜京都中枢省灯火通明。

李轩昂先前考绩得优,傅润有意磋磨他的志气,改了李相求请外放的文书,命他就任京都宣徽院沙糖局知事。官职确实是正五品,可京都三品官满地跑,下辖院所的正五品哪有排面。

按老百姓的话:打肿脸充胖无非就是个管熬糖的大师傅,整日和甘蔗渣子打交道的“弼马温”。

宣徽院隶属礼部,为供给寻常御物之所,院使以下自当随驾出游。

第二日黎明时分,同行的李轩昂在大公主驸马帐中收到父亲发来的信鸽,当即骑马跑至元霄济所在的马队一道寻人。

元霄济是元勉庶弟之孙,在元家尚且说不上话,于是谨记父亲教训,不敢再“顶撞”李家人。

元、李二人一路往北,与赵坼父子兵分两路,前者沿平原,后者入山谷。

一夜暴雨冲刷洗净所有痕迹,眼见无处可寻,侍卫们百般焦急,好在总算发现了人烟!

李轩昂利索地下马,见傅润不理睬他,无奈,挑眉叹道:

“陛下还是孩子气。”

傅润感到拽着的衣袖里的手臂一僵,奇怪地看向赵彗之的正脸,“怎么?埋尸体的是你,这时候倒畏惧了?”他有些不自在,待元霄济等人赶来,望着跪了一地的侍卫冷淡颔首,“免礼。”

众人齐呼“不敢”。

从打斗痕迹看,接连发生两次行刺,几陷陛下于绝境。

身为侍卫严重渎职,面前是开国以来头一号暴君,哪里敢顺杆子爬!

元霄济悄悄打量站在陛下身边的少年,见两人皆衣衫不整,心底蓦然生出莫名的猜测,旖旎风月在脑海内遏制不住地上演,一时大骇大惧,赶紧咬破舌尖回神,拱手恭敬问道:

“这位可是明涯公为陛下选来的新暗卫?”

明涯公指的是傅润的外祖姚述。

禁宫里最神秘的除了寻常百姓见不着的帝王,就是帝王身边如影随形的暗卫,李相和太傅也不能越界过问,何况区区侍卫统领。元霄济自然不清楚梁上暗卫们的来历,今天是第一次见。

据说这些擅长奇技淫巧的死士全部来自姚述的孤儿营——直到新帝御极,人们恍然大悟:原来太祖朝即废止的孤儿营的营长就姓姚。姚大人深谋远虑,为唯一的外孙早早铺了路哇。

暗卫?

经提醒,李轩昂才留意多出来一少年,眉头紧锁,冷冷地扫视其污损而繁奢的御用衣着。

“……你猜得不错。”傅润拍了拍赵彗之僵硬的手臂,随意想了个捉弄人的字,慢悠悠说道:“他原姓赵,和赵将军一样;刚来就有救驾的功绩,唔孤便赐他名字……欃枪(chán chēng)。”

欃枪。

元霄济默念两遍,“可是战国尸子所谓‘彗星如欃枪’?看来这是位主行刀枪的高手了。”

李轩昂嗤笑一声,替元霄济讲全了他不敢说的话:“欃枪是极凶之相,出世则天下大乱,陛下三思,为榻边安稳着想,还是改个吉祥的俗名字罢。毕竟只是驱使用的下仆。”

“皇后便是彗星的命格,高丽新附,黑鞑窜逃,分明太平世,何时轮得到你置喙?”傅润抬手接过元霄济递来的金丝披风,“你父亲的消息格外灵通啊,他命你来看看孤死了没有,嗯?”

李轩昂掩下眸中积蓄三年的痴恨爱憎,大步跟上去,为傅润牵马,“……陛下多虑了。臣不敢。”

“你不敢?李公子,你说的话你自己不害怕么?”傅润嘴角噙冷笑,伸出被芋头烫红的食指在对方的心口处冷冰冰地点了两下,“你和傅璨做的好事,孤一件不敢忘。滚罢!”

朝日高升,煦风吹折青青野草,黄狗突兀地对着两只黑蜻蜓大声叫吠。

李轩昂顺势握住傅润的手腕,乍听闻熟悉的名字,收起玩世不恭的态度,脸色风云变幻,呼吸灼热地喷在傅润的手背上,几度忍耐,转而又急促又凶狠地亲吻他的手指,“陛下——”

傅润立刻扇了他一巴掌。

没用什么力气,轻飘飘的。在他,深以为比使足气力更羞辱人。

李轩昂一怔,面色反明快许多,眼底闪过少许宠溺和纵容,退步笑道:

“是臣唐突了。陛下息怒。”

这话说的!

好像孤与他有私情,是以特意网开一面,高高举起轻轻揭过……

混账!早晚抄了他全家!

傅润两颊绯红(纯是气的),急匆匆踩马磴上马,忽然瞥见赵彗之黑沉的脸,一时启齿忘言。

孤还没发怒,他、他有什么不顺心?

至于全程状况外的元霄济,眨了眨熬了一宿的眼睛,拔刀上前,哑声喝道:

“御前失仪,大胆,放、放肆!”

其余侍卫纷纷拔刀逼近,你看看他,他看看旁人,其实并不敢对李相的儿子做什么。

傅润扫视众人鲜红的羽翎和耿直敬畏的面孔,到底没有急于要帕子擦手,垂眸思索片刻,不由勾唇,胸中郁气渐渐散了大半,舒眉展颜,拉紧缰绳自往下游散心去了,命元霄济远远地跟着。

横竖是李轩昂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即便使出“展示臣子对君主的‘孺慕之情’”这样恶心的招数……他已是皇帝,不必再张皇失措。

回猎场更衣要紧。

陪赵彗之在山洞躺了一晚上,浑身酸软,尤其腰侧和锁骨,不知被什么虫子咬破了皮——

元霄济:“陛下,那、那位暗卫兄弟呢,如何安顿?”

“给他一匹马,此外不必管他,他大抵怕羞,人一多就不爱说话了。木头扫帚。”

元霄济点点头,觉得陛下的比方有趣,转过脸看向李轩昂,“呃李官人,烦你自便?陛下既然有赵暗卫守护,应该无恙,剩下的是我们侍卫和刘公公要操心的活计,李官人先回猎场罢。”

李轩昂半边脸沉在阴影中,不知在回忆什么,半晌方嗯了一声。

他背手走过赵彗之身侧,眼角下垂,释放威严和簪缨世家自带的贵气,漫不经心地提点警告:

“小子,你真是暗卫?那么要记得你的身份,你是下贱的奴婢,陛下对你好是——”

元霄济还记得昨日那支“木箭”的威力和赵将军父子的赏识,一番衡量,抢先出声“慷慨解围”。

李轩昂似笑非笑地掸去衣角灰尘,收声站定。

两侍卫旋即扶李轩昂上马,听从长官命令护送其回猎场。

元霄济揉揉干涩的右眼,边解副马的绳子边说:

“暗卫兄弟好厉害的功夫!照看陛下一夜,大辛苦!”

这几句粗话是他临时从赵老将军那里学来的,说的不伦不类,教人发笑。

赵彗之眼眸幽暗,对傅润“脏了”的手指格外在意,一再警告自己不要多事,还是闷声问:

“……陛下和他曾有什么往来?”

赵氏两朝六世将相,根底比李氏厚重得多。可惜五位兄长的家书里从来只有兵书和战事。

同一时间,远在北海巡防的赵彰之收起玻璃望远镜,打了个极响亮的喷嚏。

元霄济:“兄弟是问李轩昂?唔、我正安元年考中进士,早前两耳不闻窗外事,只知道他是……嘶他似乎是陛下的伴读?又好像、好像……哦,说错了!他是三殿下的伴读!对,三殿下!”

又是傅璨。一个在先帝驾崩前夕暴毙身亡的死人。

*

长天河猎场。

傅润刚沐浴完,坐在竹藤搭建的凉亭内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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