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掌门 第37章

作者:梨花子 标签: 江湖恩怨 虐恋情深 情有独钟 古代架空

  小时候,前任国师黄瞎子颇喜欢逗我玩,记得在我十岁那年,黄瞎子给我一个小罗盘作玩具。这个小罗盘与其他的罗盘不同,上刻的符号奇奇怪怪,没有天干地支,但有鱼有虾有树有花,铜盘子中间嵌着一个金灿灿的小指针,针头圆润,中心镶有明珠,只需用指尖轻轻一拨,就能飞快地转起来,明珠的表面流光溢彩,应和着罗盘周身的各色宝石,很是好看。

  我问过黄瞎子这罗盘的用处,他眯着本就极小的眼睛瞅向小罗盘,说:“这玩意儿瞧着漂亮,但其实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东西,现在也排不上用场了,给你这种阳气盛的小孩玩玩没问题,你拿着玩就是。”

  “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个罗盘的用途?”那时候还小,我越得不到答案越发好奇,“我听说风水师都是很重视自己的罗盘的,只会把罗盘交给最得意的弟子,可你也没怎么教过我啊?”

  我记得当时黄瞎子无奈地摸了摸我的脑袋:“这个小傻子,怎么这么较真哇,行,之前我教过你怎么解卦,就当是我收你做弟子了,这是把衣钵传你咯。”

  “但你之前说过,不想教我这些的……”我捧着罗盘,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变成个小半仙,因为黄瞎子总说“算卦只能算眼前,改得了运改不了命”这句话,所以我总觉得算卦不是件好事,因而也不想做什么半仙。

  “没事,我说你是大徒弟,你就是我的大徒弟,行了,为师还有要事,你自个玩去吧。”

  结果我还是没能得到答案。

  之后几经波折,那罗盘也不知失落在哪里了。

  我记得最后一次见它是在罔樨下山前,我睡觉时会把这罗盘放在枕头下压着,每晚都能看它一眼。后来局势紧张,我劝罔樨离开青铜派,账务长老不同意,硬要阻拦罔樨,我只得与他动手,顾及着岌岌可危的青铜派的安危,那时候我还不能对账务长老下狠手,只能拖着时间,账务长老一直认为我不过是罔樨的书童,打死也无所谓,手下不留情,阴招狠招轮番用。因为伤势过重,我昏了一段时间,多亏了柳思璋里外帮扶照顾着,我才能在那么危险的时期里奢侈地晕了好几天,还能留住一条命。

  只是醒来后,我再也没见过这个小罗盘。

  那时候有更加重要的事情亟待解决,便也顾不上一个小罗盘了,时间久了以后,我便没有继续在意这罗盘的事了,毕竟能摸到我枕头边上的人没对我动手,只是拿走了罗盘,已是万幸,再者说罗盘上镶了珠宝,可能已经被囊中羞涩的人顺走,拿去换钱,被偷也不奇怪。

  之所以想起这些零零碎碎的过去之事,是因为我外出时,又撞见天师替人看风水的场景,他手中拿着一个大罗盘,黄澄澄的,忽然就唤醒了我的记忆。只是可惜,那罗盘只是个普通罗盘,没树没花,更没有鱼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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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次外出是罔樨提出的,他说与其在频频出事的客栈待着,不如出去转转,于是转头就去了山上,去看那些人暴毙的现场。

  柳思璋也一起出动,顺便捎带上了我。明明就是去调查现场的,罔樨还非要嘴硬说是出来看看风景。事实倒是遂了他的意,山上别的没有,只有风景,现场十分干净,连半个脚印也没留下,自从出事后,人人避讳此地,也没有什么他人来过的迹象,只能看到些许挣扎的痕迹,有几颗草被拽得破破烂烂,和死者手中的残留枝叶也能对得起来。

  说实话,这附近都是野坟岗,没有什么调查的价值,罔樨大可不必这么细细地查看每一处,近来天气越发地冷,他的手都冻白了。

  我将自己的看法说了出来,罔樨随声看向我:“你怎么知道?”

  “附近的山丘上都是坟,会到此处来的人本来就少,若不是祭祀或行白事,镇上的人根本不会到坟岗附近来。既然人迹罕至,那么在此进行见不得人的事便十分容易了。就算那些猝死的人真的是被谋杀的,谋害者也有充足的余裕去处理残留下来的可疑踪迹。”我无奈地摊开手,“假如你就是凶手,并且在这里杀了人,你会立刻就离开吗?”

  罔樨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如果是我,确实应该会四处检查,查看自己有没有疏漏。”

  我呼了口气:“就是这样。”

  罔樨似乎顿了顿,似乎想要开口,但却被柳思璋抢了话:“掌门刚刚问的是,你如何得知这附近都是坟岗?”

  柳思璋这话一出,我愣了一瞬:刚刚只顾着帮罔樨解惑,完全忘了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一个来青珠镇会友的游侠,还是要和人抢客栈床位的那种游侠,却对青珠镇周边这么熟悉,连坟岗的确切位置和人多人少都一清二楚,的确有些奇怪。之前和账务长老对着干的时候,我也提到过坟岗,但那时罔樨柳思璋还没进客栈的门,我说的位置也只是大体方位,而且那时只是客栈中死人,客栈外还没出事。事到如今,不适合再说这些话了。

  所以,刚才我这番言语很不合时宜,已经让自己背上了几分嫌疑。罔樨怎么想的暂且不论,此刻的柳思璋一定觉得我可疑极了。

  实话不能说,我总不能立刻承认自己就是王一,而且还是在青珠镇住了几个月的王一。虽然说个谎也能糊弄过去,但谎言只能越说越多,后面就更难圆了,不过眼下也没有别的说辞,只能编个理由……

  “他的朋友在此地,想必他也是青珠镇的常客,知道这事也不奇怪。”就在我要开口时,罔樨先一步替我说了话,看起来就像是完全不在意这件事一样……但他之前分明也犹豫过。

  我无法理解他为何会替我说话。

  罔樨看见我露出困惑的神情,随即对我笑了笑:“我相信你。”

  他将这四个字说得极认真,就像在对我做出郑重的承诺一般,眼神灼灼,好似下定了决心,我有点无法直面那样真诚的视线,所以偏开了头,但他并不在意,又将这四个字说了一遍:“我相信你。”

  幸好在一边旁观的人是柳思璋,但凡换成别的什么人,一定得觉得我与罔樨之间有什么不寻常的关系。而柳思璋只是信了罔樨的话,然后收回了探寻的目光,看样子,他暂时不会再怀疑这件事了。

  唉,真不知道他这样是好是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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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不再怀疑我,但对于猝死现场,柳思璋仍不死心,再三检查,但事实就摆在眼前,这地方已经不可能留下什么线索。

  最后柳思璋只能悻悻而归。

  在返回客栈的路上,一只鸽子忽然飞至罔樨肩上,足爪上系有竹管,罔樨熟练地从中取出一张纸条,越看越是神色凝重,看罢后便让我与思璋先走。看他的样子,是打定主意要背着我去做些什么了,既然这样,我也不为难他,与柳思璋一起先行离开。

  正巧就撞见天师正与客栈中的一个客人说着些什么,拿着个罗盘,嘴中念念有词。

  我踩着悬叶从旁边路过,待到靠近天师的时候向那边一看,这罗盘崭新,闪闪发亮。近日来,天师的行为举止是越发地不讲究了,之前做戏好歹也做全套,现在竟然开始明目张胆地糊弄顾客,罗盘上还有未消的做工痕迹,可天师口口声声说这新得发光的罗盘是“先师的传承之物”,怕是他先师临走前怕他继承衣钵,专门买给他的新罗盘吧。

  我看不下去,本来想走,但又想到罔樨正在调查相关事件,而这个天师实在十分可疑,多搜集些消息总是好的,所以我干脆拉住柳思璋,躲去天师的视野之外,准备听墙角。

  柳思璋十分不解,但也配合着压低了声音,问我:“你这是做什么?”

  “我觉得这个天师有蹊跷,想听听他平时都在和别人说什么。”

  柳思璋对于听墙角这一行为颇有微词,但也认同我的话,于是安静地躲在一旁观望。

  只听那天师没说几句,忽传来了金属与木头相敲击的声音,随即又响起某物落水的声音,天师“啊”了一声,更响的水声接着传来,我冒出头去看了一眼,天师手中空空,应该是罗盘掉了。

  一直吊儿郎当的天师忽然慌乱得不行,也不管那客人说什么,径直钻入水中,半晌没有冒出头来。

  如此浅的水倒是淹不死人,但这么久不出来,也太奇怪了……难道天师猝死在水里了?!

  一想到一条潜在的线索可能就此断开,我急忙驾着悬叶游过去,那个客人也一脸惊恐,可这天师忽然从水中冒出头来,开始大口喘气,见我傻站在他面前,还粲然一笑:“小哥……今天,有空,出门啊?”一边说着一边喘,看来憋得厉害。

  我看向天师怀中,他正紧紧抱着那个崭新的大罗盘……难不成还真是先师传下来的?

  天师抱着罗盘爬上了悬叶,冬日水冷,他又不肯先将罗盘放到悬叶上,因而整个人都很笨拙,怕了几下都没能成功爬上来,那个问他风水的客人想过去扶他,却被他默默地制止了。

  看起来,天师似乎极为忌讳别人碰他的罗盘。

  我忽然间有种无法言喻的直觉,觉得这其中似乎有什么问题,便主动靠过去,小心翼翼避开罗盘,去搀扶打着哆嗦的天师。

  天师对我的帮助似乎没有那么抵触,很快就接力爬上了

  在天师站定的那一瞬间,我快速出手打落了罗盘,天师登时不顾一切地去接,但我用了十成的力气,天师若没有罔樨那般的功力,是没办法这么快反应动作的。

  所以大罗盘就这样摔在了客人脚下的悬叶上,再度发出与刚才一般的响声——听着好似实落闷沉,但却有问题的响声——这个罗盘不是实心的。

  我定睛看向它,看着它弹跳后解体,露出了内部的物件。

  正是我以前遗失的那个小罗盘。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你兄弟他吃芹菜了吗的地雷和幻灰的手榴弹

第50章 我为人低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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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为什么不会算卦?”

  在发问的同时,我站到客人的悬叶上,拾起了许久未见的罗盘。

  天师呆滞地看着这一切,半晌才出声:“你不问我这罗盘是从哪里来的?”

  “还能是怎么来的,天师大人?”我摸了摸这丝毫未见旧色的罗盘,笑了,“看这样子,这些年你把它保养得很好啊,寻常人偷走罗盘后可不会这么珍惜地藏起来。”

  “把它还给我……”天师伸出手,双眼死死地盯着罗盘。

  我将罗盘收进怀里:“这本来是给我的东西,如今是你将它还给我。”

  天师见说的没用,立刻出手来抢,只是他本就在打哆嗦,动作不稳,加之他身后的柳思璋也不会坐视不管,不出三招,天师便被柳思璋控制住了。

  “那是我的东西……还给我!”

  “这不是你的东西。”我冷静地看着他逐渐失态的样子,“不然你为什么要藏起来?”

  “不是……不是!那本来就该是我的东西!”

  即使是被柳思璋天师还在徒劳地挣扎,平时悠然自在的样子全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狂躁和暴怒,就算明知道无法触及罗盘,可他还是向我伸出了手,就好像在空中抓着什么一般,青筋暴起,筋骨僵直。

  我继续用语言刺激他:“它只是被你偷走的动,它永远都不该属于你。”

  “偷?啊哈……可你不也偷了吗?”

  说出这句话后,天师忽然找回了理智,他喘着粗气看向我,眼神里涌动着某种强烈的情绪,是我十分熟悉的偏执。迄今为止,我已经无数次地看到这种眼神了,抚养我的忠臣、护送我逃跑的旧人、为父复仇的容成寻、失去一切的华奇正,还有很多很多人,他们皆曾有过这样的神态。

  天师就用这样的神态,一字一句地说道:“偷走了整整七年,可你还是过得很好。”

  “那我又为什么不可以?都是一样的人……我又为什么不可以?”

  天师缓缓直起身子,露出怪异的笑容。

  “你可一直都是我憧憬的人啊,事到如今,好不容易像你一样了……”

  “我都把罔樨叫到这里了,该有的全都有,好不容易有了这么平稳安顺的生活,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太贪心了……”

  “你们太贪心了!”

  说着,他忽然收回了手,从怀中抽出了什么东西,下一刻便扬手将这东西散出来,只消一瞬间,就让我失去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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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醒来时,我看到了熟悉的帐顶。

  毫无疑问,这里是客栈,而且是罔樨与我一直在住的房间。我急忙坐起来环视四周,门外有人的身影,看他一动不动杵在门前的样子,该是被派来看守我的,房间里没有人,所有的行李都被取走,除此之外,房内摆设并无太多变化,我屏住呼吸悄然起身,走到房门处听外面的动静,并没有太多脚步声,而且守门的人呼吸粗重,显然不是习武的行家里手。

  如果守门的只有这一人,我大可就这么冲出去,但天师既然能放心大胆地将我关在此处,只派一个人来守门,想必是不担心我会逃跑或引起骚乱,也就是说,他有着某种把握——要么是找到了我的软肋,要么是对此处放心得很。

  因为接二连三的猝死事件,人们惶惶不安,无论信不信鬼神,都对天师极为敬重,若不是见过真的天师如何施法布阵,恐怕我也会对天师另眼相待,其实除去我之外,所有人都十分敬重天师,甚至有的人将他尊为神,没错,天师已经变成了青珠镇的神,猝死事件最近终于停止了,人们都将这件事归功于天师的术法,甚至每天早上都要到天师房门前三跪九叩。

  如果天师认定我就是灾祸的源泉,这些人一定会深信不疑。

  原来是这样,想必门外都是天师近来新收的教众吧,要是这样,我还真不一定能逃得出去。走门走不出去,走窗也不是个好主意,虽说我也能飞檐走壁,但有的地方必然要涉水,而且我一旦逃出房间,后面肯定有追兵赶来,届时慌不择路,还不知道会怎么跑,现在这个天气冻得我恨不得冬眠,若是掉进水中,只能让自己的行动更加不便。

  说起来,在罔樨到达青珠镇前,客栈中就鲜少有猝死事件了,猝死发生的主地点转移到了客栈外,而在我见到罔樨后,猝死事件便停止了,这是巧合吗?如果不是巧合,那为什么要这么安排呢?以及,这些事,都是天师的杰作吗?

  等等,在我昏倒之前,天师说过“一直憧憬你”之类的话,而且罗盘也是他偷走的,还准确地说出了我做副掌门的时长,难道他这些年一直都在悄悄地关注着我的一举一动吗,那还真是……呃嗯……没想到我这种人,居然会有跟踪狂啊,而且我完全没有察觉到,心情还真复杂。

  虽说万幸他没有在之前的计划里捣乱,但现在的事态也足够糟糕了。看起来他也不像是要害我的样子,不不不,他已经在害我了,不然为什么要做这一切。

  可我究竟有什么好跟踪的?

  一般来说,被偏执的跟踪狂盯上的人可能有着某种吸引着跟踪狂的特质,可我行事历来低调,为人处世也少有锋芒,近两年是有些显眼的举动,可往年我恨不得与青铜派后山融为一体,青铜派外的人连见到我都难,他又是怎么盯上我的?天师该不会是个随性的跟踪狂,随随便便就盯上了我,一盯就是七八年,那还真够随性的。

  想到这,我忽然记起来,天师极为珍惜小罗盘,自醒来后我就没再见过罗盘了,想来应该是被天师取走了,难道说,他和黄瞎子有某种关系?看到小罗盘的那一刻,我就有这种猜想了,但这个想法仍有疑点,他为何不会解卦?

  黄瞎子是前朝国师,无妻无子,除却与前朝人士相熟外,便只认得青铜派中的众人了。天师也不是青铜派的人,不然我不会认不出,换而言之,天师必然与前朝人士有关,但与黄瞎子有接触的,除去皇室和众大臣,就只剩下……国师座下的那些弟子。

  如果他真的是黄瞎子的弟子,年龄对得上,也能解释他为何会对这罗盘这么执着。毕竟这东西的来头确实有些分量,若是朝代未曾更迭,那拿着小罗盘的人就是下一代国师。假如说他真的是黄瞎子的弟子,那我确实可能没见过他,国师及其弟子在宫外居住,待我见到黄瞎子时,已经是皇室覆灭之时,据黄瞎子所说,他的弟子一个没剩,都被新帝掳去给新国师了。

  若是新帝留下了一两个漏网之鱼,也说得过去,但,既身为国师的弟子,他怎么可能不会解卦?还是说……当年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内情?天师的话中还有很多根本听不明白的部分,如果不把那些谜题般的话语一一解开的话,真相就永远无法到手。

  如果青珠镇所发生的这一系列的事情,都是由天师的手笔,那猝死又是如何实现的呢?我能想到的只有无音散,这□□确实能让人毫无征兆地突然死亡,但尸身不会毫无痕迹,死后可以根据尸身辨别死因,就算仵作无法辨别是什么毒,也能知道是因为摄入奇怪之物而死。所以这些死亡事件和无音散应该没有关系,那又是什么原因呢,真撞了邪不成?

  啊可恶,要是医仙在此就好了,这就不是问题了,再不济,容成和汝筠随便来一个也行啊!

  除却那些密密麻麻的谜团,最关键的一点是,天师说是他将罔樨叫到这里的——这句话可以包含的意思太多了,或许是他用了某种小技巧将罔樨引来,或许是他以前认识罔樨,或许……

  我忽而想到一种最不可能的解释,登时寒毛倒竖,脊背发凉。若我的设想是真的……不,这简直近乎妄想了,如果是真的话,那就太扯了。

  但仔细想想,我的生活一直都很扯,多此一件,似乎也不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