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姬泱
他叫了一声。
“嘘……”我发了一声,这才从矮凳子上下来,问他,“刚才来的那一群人,里面有个女人,穿着彩裙黑披风的那个,你见过吗?”
崔碧城若有所思的看了我一眼,没说话,我看不出来他究竟在想什么。
我,“那个女人是个昆曲名旦,你帮我查查她的出生来历,最后事无巨细,连她小时候尿床不尿床都查一下。”
崔碧城一嗤鼻,牙缝里面蹦出啦一句,“你有病!”
我斜了他一眼,“我告诉你,那个女人不简单,你知道她长的像谁吗?”
崔碧城又不说话。
我,“像阿伊拉公主。”
崔碧城的脸上似乎挂了一层雾,突然,他抬手就要打我,我一偏头,他的耳光擦着我的脸颊挥舞了过去。
我一愣,“你疯了!你这是做什么?”
崔碧城一把揪住我的领子,咬牙切齿的说,“那个女人是鬼,这么多年阴魂不散,绕着雍京来来去去的,只对着你下手!你醒醒!她死了,早死了,就算没投胎也是孤魂野鬼,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就不能不沾她?”
我攥住他的手,愣愣的问他,“你胡说什么?我没想怎么着呀,我只想知道她到底什么来头,我没想招惹她。”
崔碧城不相信我。
他要甩袖子离开,我抓住他的手,“我第他次见到那个女人的时候是在老三的官邸,当时老三要把他送给我,我没要,第二次是在楚蔷生新婚摆酒的时候,我知道是她,不过没有看真切……”
我忽然想起来那个时候和文湛在一起,折腾的胡天黑地的,脸上又开始发烧。
崔碧城仔细看了看我,又没有说话。
我接着说,“第三次就是今天,刚才在后山,她们吃了桑葚要洗手,问我借汗巾擦手,我没借,这不,我自己偷偷回寺庙之后,就看见她又在这里。这也太巧了吧。”
崔碧城这次才算真正认真起来,他想了想,“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要是万一……我说的是万一,要是万一她是那个公主的妹妹之类的人,你又想做什么?我说,如今在雍京你身边曾经出了个居心叵测的小莲还没有弄清楚底细,现在又多了一个什么女戏子,这要是万一她们都是一伙人,又是一家人,你是不是就走还不起这个人情债,走不出这个无望圈了?你会不会又喜欢上那个女人?”
我一惊,随着脱口而出,“怎么可能,我已经有文湛了……”
这话说出来,我愣了,崔碧城也愣了。
现在,淅淅沥沥的开始下小雨,一滴、两滴,三四滴落下来,砸的叶子啪啪的响。
就像夜里外面敲打的更。
这么多年,这么多忘事,似乎都在崔碧城的眼睛流转了一遍。
末了,他不说话,捏了捏我的耳朵。
“你心里有他,可他心里有你吗?”
……
“除了大正宫那个位子,他心里,还装得下别的吗?”
“他连自己的亲娘老婆都不顾,他还顾的了什么?”
“承子,你仔细想想,他登基之后,你是什么呢?你要真正死心塌地的跟了他,你的苦日子还在后面哪。你算他的什么?是兄弟,是姬妾,是情人,还是年少轻狂留下的苦果。以后史书怎么写他,怎么写你?别人不敢写他的话,全会写的你身上。你和全天下的读书人对着干,没有好果子吃。”
崔碧城安安静静的说这话,我却觉得他像是拿着一把大锤用力的砸我,在我已经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他的大锤一下子击碎了我的天灵盖。
“就这么跟着他,无依无靠,孤老一生,你甘心吗?”
人心似水,意动如烟。
今朝的欢喜,也许都会成为他日的酸苦。
文湛是什么样子的人,我不是不知道,他说他喜欢我,可是他当年再喜欢我,该动手的时候也没有手软。以后呢,他会不会也这样?
这些年他变了,变好了,变的深情,变得容忍,变得理智。
这些是真的,还是假的?
膳房热闹了起来。
今天晚上吃素斋,豆腐做的各种鸡鸭鱼肉,鲜笋,豆子,木耳,香菇,放在精致的小碟子里面,摆满了桌面。香米饭蒸的又干净,又香,放在润盈的绿色瓷碗中,鲜嫩诱人。
周围安静极了,只有流水的声音,和桃花落地的响动。
第三天,崔家的小厮捧着一个银盘走进内舍,银盘里面放着一个金色幼细的小筒,似乎是绑在信鸽脚上的东西,崔碧城打开,从里面抽出一条白色纤细的丝绢,上面有字。
他认真仔细的看了看,这才对我说,“那个罗夫人什么都不是,她只是西疆边境上郑夷混杂村落里面出生的一个小孩子,后来被人买给戏班,又辗转到了雍京,遇到昆曲名师,这才入行学艺。羽澜曾经几次招揽她,只是她的老师手腕硬,交游广阔,居然能让她顶的住三王爷的势力,没有被老三强抢了去,真是奇也怪哉!”
我一听,把提在嗓子眼里面的心又放回了肚子里面,我随口问了一句,“她的老师是谁呀!这么厉害?”
崔碧城,“观止楼大老板,柳漪梦!”
第135章
那句老话怎么说的来着?
抓奸要抓双,擒贼先擒王。
小莲出自观止楼,小莲后来成了阿伊拉公主的弟弟莫雀,柳一就是观止楼的大老板,现在来了一个长相酷似阿伊拉公主的罗夫人,居然就是柳一的徒弟。
我和阿伊拉公主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就像一团细细的丝线,这些丝线的另外一头牵扯着小莲,牵扯着嘉王羽澜,牵扯着太子,牵扯着朝局,可是所有的细线背后,总是隐隐约约的跟着一个人,或明或暗的出现着,就是这个柳漪梦。
他就像一个钥匙,似乎可以开启一切谜团。
入夜,清凉寺比雍京冷,我裹了两层被子,崔碧城就睡在我外面。他还是那么四平八稳的躺着,似乎连脚下的被子都被他整齐的叠好,我半夜睡不着,捅了捅他,他没睁眼,我却能明白的感觉到他那个嫌恶的样子,他撇了撇嘴,“大半夜不睡,干嘛?”
我从被子里面钻出来,问他,“我说,我怎么样才能打探到柳一的底细呢?他的观止楼在雍京这么多年,其中人事盘根错节,据说雍京的几个官员在里面都有干股。我要是把柳漪梦直接揪出来,会不会他的实话还没有问出来,他就先被灭了口,又或者是谁谁谁就会把他救出去?这可不成。”
崔碧城翻了个身,终于睁开了耷拉的眼睛,“你到底想干嘛?”
我的鼻子忽然有点痒痒,我伸手捏了捏,“咱们得想个神不知鬼不觉的法子,把柳漪梦的老底探听出来。”
崔碧城斜了我一眼。
我扯了扯他的被子,“诶,把你的那个药材行的大掌柜尤平安借我用一用。”
他瞪了我一眼,“你又有什么馊主意?”
我摇了摇手指,“不是一般的馊。你们那个老尤,是我见过最像大商家的胖子了,我把他装扮一下,让他去勾引姜无双。”
崔碧城两眼朝天,“姜无双?就是大小两代摄政王的下堂妾?十年前号称什么倾国无双现在被赶出王府又重入娼门的半老徐娘?”
我,“别这么说人家!姜无双虽然是下堂妾,可这个女人不简单。她原本是老摄政王的歌姬,后来老王爷死了,她又跟了小王爷,现在小王爷也死了,她就出了王府。这两年,又在雍京南城开了个书寓,有倌人有小倌,只招待客人茶酒诗词歌赋,赚钱的很,把观止楼那边的生意分走了不少,再过了一两年,没准就能和观止楼划江而治了。”
老崔眯缝着眼睛,“你有好几个月没去花街柳巷了吧,怎么知道的比我还清楚?”
我呲牙,“得了吧,你也不少知道事情,就是你事多。谁不知道崔大公子挑剔?不管多美的倌人,才情多高,多风骚,只要破了瓜的你一概不要。姜无双刚开始做生意,她的倌人都不是清倌了,刚买的讨人只有七八岁,还没有长成,做不了你的生意,你不是很在意她的院子。”
“这个姜无双和柳漪梦也不搭界,你找她也是白找。”
我摇头,“这可不一定。我问你,你说这普天之下最了解我三弟羽澜的人是哪个?”
“他娘杜贵妃?”
我摇头。
“他舅舅小阁老,外公杜阁老?”
我还是摇头。
崔碧城一拍手,“你们家老爷子,皇上呀!”
我哼了一声,“非也,非也。”
“他自己。”
“不是。”
“难不成是他肚子里面的应声虫?”
我,“有个人,比他肚子里面的应声虫还了解他。”
老崔,“谁?”
我,“太子。
文湛是他的死对头,这个世上,死对头比你自己还了解自己。你知道吗,太子连老三什么时候打个喷嚏都门清,连他吃什么东西,吃了多少,用不用药,这些事情都一清二楚。黄瓜偷偷告诉我的。人同此理,柳漪梦的底细,也许问他的地对头比问他自己更合适。让老尤把姜无双钓上钩再说。”
……
回雍京后,我把这事对尤平安一讲,他的脑袋瓜子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不成!这绝对不成!王爷,您就饶了我吧。做我们这行的,祖师爷有戒令,在外做生意有十不准,不准嫖妓宿娼,这可是用刀子刻在戒律碑上的,要是违背了戒令,小的是要被驱逐出商帮的,那小的这辈子就得喝西北风去。不成,绝对不成。”
“没事,没事,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拍了拍尤平安的肩膀,“你别担心,我是个好人,不会逼你的。”
尤平安连忙拍拍胸脯,放心了。
我状似不经意的来了一句,“听说你儿子明年考秀才?正好,我跟今年新点的学政大人很熟,我跟学政说说,别让你儿子考中秀才了,考出来再考进士做官也挣不了多少钱,还不如跟着你打算盘跑买卖,你说怎么样?”
尤平安脑门出了三层汗。
“王爷!王爷!我去,我去还不成吗!”
这年头儿,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读书考秀才考进士做官能光宗耀祖,老尤脑子进水了才会自断前程。
我摸了摸他的肚子,啪啪啪的,这要是个妇人,足有三四个月的身子了。
我说,“成了,老尤你可帮了大忙了。你家那个小子的事儿我去跟学政说说,考进士我可不敢说什么,往大里说,那可是科场徇私舞弊,抄家灭族的罪。可是考个小秀才,这点校事我说句话还是顶事的。”
老尤又是千恩万谢。
尤平安人长的肚子大,脖子粗,很像峨眉山的猴儿。
他穿上崔家绸行出的绛紫色的长袍,用金线绣着梅花牡丹大团圆的图案,腰间缠着锦绣带,挂着香包银袋,脑袋上束着员外帽,看上去很像一只大肥羊。
姜无双那个人心气高,喜欢文人,尤其是骗女人的文人,于是我又给老尤抄了一首诗,诗经《越人歌》——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让他拿着去见姜无双,结果只在无双书寓门房那里喝了一碗大碗茶,就被请了出来,说实话,连书寓的正堂都没有坐一会儿呢!
我很纳闷,当年我混花街柳巷的时候,也就是抄一些诗经唐诗宋词的,大家都爱看,难道姜无双不喜欢这样的?
我让尤平安自己做一篇又精致又缠绵的诗词来,可惜这家伙除了打算盘拿秤砣,别的一概不会!最后连什么‘欲掩香帏论缱绻,先敛双蛾愁夜短。催促少年郎,先去睡、鸳衾图暖。须臾放了残针线。脱罗裳、恣情无限’都出来了。
我皱着眉,“这些都是女人勾引男人的,反拉反拉!有没有男人勾引女人,或者男人勾引男人的?”
老尤像盐腌的蔫雪里蕻,坐在一旁冥思苦想,崔碧城忧郁的侧过脸,支着额头,“轻浮。”
我纠缠了他好半天,最后崔碧城看不下去了,他从旁边的小木盒里面抽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塞给尤平安,嫌恶的说,“去,拿着这个去喝茶。这年头儿,连进翰林院喝茶都用这个了,请个biao子喝茶还作诗?你以为做首诗词就能去白吃白喝白睡人家?你是谁,苏东坡吗?”
话音未落,他忽然打了一个寒颤,大叫,“不对!你憋了这么久,做那些着三不带两的诗词,不会就惦记着从我手里抠钱吧!我上了你的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