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姬泱
绿直,“现在宫里朝廷都这么乱,皇后,杜贵妃,太子,三殿下,病中的皇上,还有外面朝廷中的那些阁老大臣们,一个一个的粉墨登场,都弄的跟戏台子似的,以后还指不定怎么回事儿呢!人家是皇子,跟你这个没下面的不一样。你眼皮子别这么浅,说句惹祸的话,微音殿正堂,大殿下又不是没坐过,说不定明儿大殿下就没灾没难的回玉熙宫了。你快去吧,有什么事我顶着。”
那个秦喜接了话,马上转身走了,绿直这才过来。
“绿直,你怎么来了?”
“是李芳李公公。”
诶,这个时候,还是李芳最可靠。
他说着,从袖子中掏出一枚银针,插入我娘脖子上的肥肉中,抽出来,在火把下照了照,没黑。
“不是砒霜。大殿下,这里的人太杂,不能再呆了,再呆下去还指不定出什么事儿呢。”
他过去就要把我娘抱起来,我挡了她一下,“我来。”
我不想节外生枝,也不想给他惹麻烦,所以自己过去抱起来我娘,嘿,别说,人一晕过去还真沉。我扛着我娘,跟着绿直到了外面的院子,他命人收拾了一间屋子,铺了干净的褥子,我把我娘放下,这又扯了个被子给她盖上。
绿直叹了口气说,“王爷,地牢里面冷,不显什么。这大热天的,存不住,您让奴婢们伺候娘娘走吧。”
我是真的有苦说不出。
我娘在我面前还有一线生机,这要是离了我眼皮底下,指不定出什么事儿呢。我直摇头,手还霸着这边,不让他们过来。
绿直看着我直摇头,叹了口气说,“现在宫里都乱成一锅粥了,就像熬的深不见底的漩涡,大殿下这个时候能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脱身,总的来说就是福气。虽然贵妃娘娘她,……可是这大事一出,丧事一报上去,那些人不会再盯住大殿下不放了,您肩上的压力就轻多了,等到事情一明朗,太子殿下再还您一个清白,一切都过去了。”
太对了!
不讲亲情,伦理,人心,只讲权谋,只说利害,绿直这话说的可真是不顾自己生死,发自肺腑。大正宫就这样,该下死手的时候下死手,人死了,事了了,该风光大葬的时候继续风光大葬。我爹他娘就死的不明不白的,可是该他的富贵荣华一丁点儿都没少。
可我不是我爹,我过不去自己这一关。
无论将来怎样,无论绿直看我多么‘有福气’,我都不能让他们这么把我娘抬走的。
我搬了个蒲团坐在我娘床前,摆出一付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谁来了都别想动我娘。绿直一见拿我没辙,就转身出去报丧去了。我自己找了一付围棋子儿,自己给自己摆龙门阵。
有人给我送法,我看到一个白净老实年纪小的后生,趁着他给我放下食盒的时候,我手心攥着刚从鞋底挖出来的银票问他,“见过这是什么吗?”
他愣了,然后癔症似得点头。
我说,“白银一万两!你一辈子也挣不出这么多钱。”
他看了看我,然后双眼就跟钉子似的盯着我手中的银票,小声嘀咕了一句,“三辈子也挣不出来。”
我把银票塞给他,“麻烦你回一趟祈王府,找总管大太监黄枞菖,让他想法子进来找我。这些就是你的。”
他迟疑了一下,然后赶忙把银票抓过去,揣怀中了。
我又说了一句,“不过,这银票只有找到黄枞菖才能换成银子,你要是这么贸然去兑银子,非丢了性命不可。”
他点了点头,然后赶紧低头,做出一付收拾食盒的样子,然后赶紧走了。
我继续在这里,用自己的左手和右手开始下围棋。
宗人府里多怪哉。
这里面关押的人一个比一个怪,有一个前朝的,不知道那一辈的皇孙,这个人一出生就被人当生猪一样养,每日三餐定期喂食,但是没有人和他说话,也没有教给他怎么样像一个人那样活着。他吃了睡,睡了吃,几乎已经完全变成一头猪了。
西苑那边关着一个天才。他被关进来之前是世袭的楚王。这个人在星象、佛经、建宫殿、玩女人当面有独特的造诣。据说他曾经夜观天象,测出了大郑一百七十八年后的国运,据说经过了末代郑帝子蹊的统治,这个泱泱大国,千年王朝就将要尘归尘、土归土。
这句大逆不道的话惊吓了所有的人。
不但如此,这个楚王还喜欢在自己建的美轮美奂的宫殿里面驭群裸女,旁边全是一些酒肉和尚念欢喜经,就因为这,我爹下一道圣旨,撤藩圈禁楚王。他到了宗人府之后,不做别的事情,就开始垒墙,墙面上雕刻九龙。他垒完了就拆,拆完了再垒,就这么着,一垒,就弄了二十多年,现在他还活着呢。
然后还有一些人,就是切木块,撕纸条,反正这些凤子龙孙们在藩镇和在宗人府一样,都是一群疯子。
我看着自己眼前的棋盘,在第二十次我的右手赢了左手之后,我推乱了棋盘,自己惊吓出来自己一身冷汗。
不知不觉当中,我已经和宗人府这群疯子们一样了。
外面的太阳起来又落下去,然后再升起来。
我连着三天没阖眼了,我整个人就像一根绷死的琴弦,似乎只落一粒灰尘,我就能彻底疯了。
就在我昏昏沉沉的瞬间,眼前的大门一开,黄瓜那张嫩豆腐一样的脸出现在外面,影影绰绰的,像风影子。
我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指了指身后,用尽所有力气说了一句,“看着我娘,别让任何人靠近……”
然后,我脑子一懵,全身就软了。
迷糊中,似乎有一双手圈住了我,他的手指修长,骨节苍白有力,他是……
他是谁呢?
第179章
我的手指支撑着眼皮,想要看清楚那个人,结果被他抄住双腿打横抱了起来,动作有些粗暴,可是却非常熟悉。
居然是文湛。
这个时候碰到他,总比碰到别人强一些。
我的心好像被滚烫的醋浇了一遍,有些热,有些酸,最后甚至还有些苦。
我仰着头要说话,没想到他却用一种冷淡到几乎没有活人气息的声音吩咐道,“把人抬走,外面已经准备好了入殓的棺椁。”
就这么一句话,我的脑袋就好像被浇了一桶冰碴子,彻底就醒了。
外面有一排穿着飞鱼服的缇骑狗腿子们,都整齐的排在墙根底下,最后就是十六个人杠着一口黑木棺,好像地府来的催命的。
我色厉内荏的大叫了一声,“住手!住手!文湛,你要想埋我娘,就把我一块埋了算!”
说着,就想要挣扎出来,跳过去护着我娘。
文湛低头看了看我,“这事跟你没关系。”
我,“胡说什么,什么跟我没关系?!那是我娘!黄瓜,你听我的,别动!”
我就感觉他的手指扣住我的膝盖,跟铁钩子似的。
“她,已经死了。”
文湛是个疯子。
我用力挣不脱,抻长了脖子,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原本指望着他能吃疼受不了,把我扔地上,结果文湛只是眼神一沉,反手把我扛在他肩上。
他临走撇下一句话,“黄枞菖,你留下,他最放心你。把该做的事情都了了,就回宫吧。”
“文湛,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个时候,这个关口,你还能这么无耻的卖人情给我!?
黄瓜!你别听他的!我娘她没死……”
还没喊叫完,我的后脖颈子给文湛抓住,他恶狠狠的抓了一下,就有一股子好像能钻天入地的疼麻,直冲我的天灵盖,我被文湛捏晕了。
我觉得吧,我这辈子就是活了个稀里糊涂。想干的事情一件没成,不想做,不能做的事情到干了不少。
不说远的,就是最近,老崔现在让人给鼓捣到哪儿去了,是死是活还不知道。
我娘自己就吞了茉莉花根了,现在又让文湛带人装棺椁里面给埋了。
我自己不明不白的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的倒霉势头,从王爷一坠而成了杂种。
……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一个特美丽的,不怎么靠谱的梦。梦里面,我娘变成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头发上戴着珠花,还没出阁,后面梳着一根大辫子。她当时正在逛大街,二十多年前的雍京和现在差不多,只不过那个时候没有祈王府,后街那边杨寡妇包子铺卖的也不是包子,而是一个卖酱菜的。
我外公当时还在菜市场卖猪肉,我娘就在旁边开一个小店卖水酒,小店挂着酒幌,那边的柜台上还吊着几只弄好的老汤烧鸡。
我娘就在柜台前面转,那边过来一个街坊的干净后生,想向前,又有些避嫌的样子后退了半步,“樱姑娘,我给我爹买酒来了。要二两高粱,还要半只鸡。”
我娘笑着应了一句,“好咧。”她圆润的手臂上戴着白银绞丝的镯子,葱一样的手指握着刀,利索的切开半只烧鸡,用油纸一包,再用竹筒打二两高粱酒,用细绳一捆,麻利儿的递出去,清脆的声音叫着,“二十个铜子。”
收钱之后,她的双手在自己戴的围裙上擦了擦,冲着菜市场那边叫了一声,“爹,现在生意清淡,我去街上逛逛。”
我娘那个时候年轻,腰肢纤细,走路都像风吹杨柳。她就在雍京大街上乱逛,我就在后面跟着她走。
她走到一个戏楼那边,用铜子买了一包糖花生,还有酸果,正吃着,没想到转身就撞一个男人。那个男人一身锦绣,腰间跨刀,我娘连忙道歉,却不经意抬头看到了那个男人……
面如春色,眼角一颗红艳艳的泪痣,有些模糊,却绝对不是我爹!
我娘笑着说,“戴刀的,我记得你!上次你还在我的店里喝了两斤梨花白!那边打烊了,没有好菜给你下酒,等改天你再来,我煮好羊肉等着你!”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羊肉?”
那个男人面如春色,眼神却不善,不知道为啥,在梦里我居然还能感觉到他眼底一丝狼一般的目光。
我娘没心没肺的说,“西北人都爱吃羊肉。”
“你怎么知道我是西北人?我是雍京人。”
他手中的刀似乎已经出鞘了……
我娘吃着酸果,似乎感觉好吃,就塞了一个给那个男人,还是笑,“嗯,口音是雍京的,不过上次你不小心说要咥饭,我们这里说吃饭,那个字只有你们那里人用。不说了,戏要开锣了,今天是秋老板的《六国大封相》,好不容易才买到的票。呦,东西买太多了,拿不动,都给你吧。”
于是,我娘就把手中的酸果子,糖花生一股脑的塞给那个男人,自己拍了拍裙子,挤进戏楼。她似乎从来没有看见男人手中的刀出了刀鞘,又压了回去。
那个一身锦绣的男人抱着糖果,我用力揉了揉眼睛,死活看不到他的脸,就在这个时候,戏楼着火了,男人也着火了,他全身就像一副画像,向上卷曲着烧了起来,我大叫着,想要冲进戏楼把我娘拉出来,结果我娘她自己出来了。她苍白的一张脸,双眼无神,似乎瞬间老了二十多岁,她的双手紧紧的扣住自己的脖子,嘶哑的叫着,“承子,承子,快来救我!好闷,棺材里好闷,闷死我了!闷死我了!……”
哇哇哇!!——
我一个鲤鱼打挺,就蹦了起来。
火瞬间就没了,周围安静的很,我定睛看了看四周,轻纱幔帐,楠木的床,书桌,徽州的墨香,还有外面竹林沙沙的晃动声,这里是文湛的小行宫?
妈呀,我怎么到这里来了?
不成,我得赶紧去找黄瓜,再晚了,我怕他们就把我那个糊涂娘给埋了。
我立马就往外走,一看自己就穿了一件里衣,于是赶紧过来,抓起来一件外袍披着就走,还没到外面,我低头系带子,一看不成,这是文湛的蟒袍,我穿着就是僭越,于是我马上就转过去,脱掉,想再找一个什么能穿的,结果什么也没有,所以只能把文湛这个衣服反着穿。可还没等到出去呢,就看见柳丛容领着一大堆人鱼贯而入。
柳丛容一脸贤惠的到我面前,笑着说,“您可醒了,让奴婢们伺候您梳洗。”
我一扒拉他,“我没空,让开。”
柳丛容拉住我,“大殿下,您这是上哪儿去?”
“废话,救我娘崔贵妃去。她还没死,可不能让那些人稀里糊涂的给埋了。”
柳丛容不松手,我瞪了他一眼,于是我从他的眼睛中看到一股子浓厚的怜悯。他迟疑着说,“大殿下,娘娘已经薨了,您再闹,她也走了。”
我一下甩开他,“胡说什么,你甚么都不懂。”
我就要走,他又拉着我,“大殿下,太子殿下让御医开了一些安神的药,您喝一些,喝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