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姬泱
然后我们还去了一家胭脂铺,一家玉器行,一家瓷器店。
我抱着的东西越来越多。
崔碧城到了东庄茶叶铺就让一个伙计把这些东西送家去了。
他说,“这些,明天让人送到尹家去,这算是给新娘子嫁妆,就是你们成亲的时候,随着新娘子陪送过来的,过两天置办多些粗货,是送给尹家的聘礼。”
“你算的还真精细。我说,你哪来的那么多钱。自己留着花,等这阵子乱乎劲过去,你还能有本钱过买卖。”
老崔哼的一声,“跟你说过多少遍,咱家没败,我手边的钱够花,真的够花。还有,今天咱不说这个,你这不要成亲了吗,成亲前我请你喝花酒去。”
“你还有心思想这事?我不去。”
他揪住我,“走走走,这日子怎么过不是过?等你一成亲,你就出不来了。在过几个月,你媳妇儿一有身子,你就更出不来了,要是孩子一落地,你就得伺候月子,没有个三年五载的,你是出不来那个门。”
我听着都有些啼笑皆非,“你说的跟坐牢似的。”
“比坐牢也好不到哪儿去。走,我腿脚不方便,你得搀着我点儿。”
我见他是真想喝花酒,我点头,也搀着他,“成,我跟着你去。”
“不是,你得是我跟着你。诶,谁跟谁还不一样。”
走了两步,我想了想,才说,“老崔啊,宫里为了我成亲的事,也给了不少钱,你给我找个大一点的院子,以后,你跟你们那个何妈还有哑巴还和我一起住。你腿脚不好,尹姑娘是个大夫,人手多一些,好照顾。”
他听着就乐了,“感情,我就是你一个拖油瓶。成啊,要是你媳妇儿答应,我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反正我就是一个人,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正说着,正好那边门洞里面窝着几个轿夫,我叫他们过来,搀着老崔上了小轿,崔碧城说那个地方远,我也要了一个,我们两个一前一后,颤微微的就到了一个地方,据说是个挺有名的书寓。这地方我原来都没来过,这里面没男色,全是女色。
一个穿着青色小衫裙的柳条一般的女人从里面矜持的迎了出来。
“崔大公子,好久不来了。”
“诶,徐三娘啊,你别这么说。”崔碧城直摆手,“我统共也就从你门前过过一趟,瞧你说的,跟我常来似的。”
要不是在这个门儿里面看到她,这个叫徐三娘的女人很像大户人家那种少年丧夫的少奶奶。
徐三娘也不反驳崔碧城,她微微一侧身子,“请。”
总的来讲,崔碧城就是个色鬼。
虽然他自己指天发誓,自己只不过偶尔路过,看这个地方景色不错就上心了,然后请我来喝花酒的,结果他一进门就露馅了。这黑灯瞎火的,哪里有个石头子,哪里有流水小桥,哪里有花花草草,他全都门清。
我们最后坐的地方,是一个异常幽静的小屋,木桌上早就摆好了茶盅,周围都是紫檀木的雕花屏风,上面弥漫着青莲的香气。
他笑着对那个柳条一样的徐三娘说,“随便弄四个菜,三荤一素,再来点永嘉的花雕就好。”
那个女人一走,我拿着茶壶给老崔倒水,“我说,你还真是相识满天下,有这么多红颜知己,找个称心的成婚有那么难吗?”
崔碧城对我不屑一顾,“得了,你这个人就是小心眼,死都要找个垫背的。哦,你要成亲了,还要拉着别人往火坑里跳?”
我一乐,“哪能呢。我这是为你想。你现在手里那几个钱,架不住这么折腾,省的点儿,等以后朝廷也不折腾了,你做生意要本钱的。”
崔碧城莫名其妙的一乐,“心疼我?得了,别乱想了,这个买卖是我的,徐三娘原本是荆楚大商的侍奴,让我买了下来,她听我的。诶,我这辈子就这命,是银子的爷爷,钱这玩意,就是他娘的孙子,你不想要它,它哭着喊着的投奔你来,可是你想要的东西,怎么着,也得不到。”
他说的我一惊一乍的。
“有那么难吗?”
“是呀,有那么难吗?”他也随着问了一句。
徐三娘让人把饭菜放在青瓷碗里端了出来,一份八宝鸭,一条蒸鱼,一份东坡肉,还有一份青菜,一小瓦罐的米饭,还有一坛子酒。
红莹莹的酒水盛在青瓷酒盅里面,光鲜亮丽,跟血似的。
也许是白天我们两个都奔累了,饭菜上来就开始埋头吃东西,谁也没说话,后来崔碧城吃了一碗米饭,他拿起来酒盅,非要跟我碰一杯,我们手中的两个酒盅一撞,我杯子中的酒水洒到他的手指上,他也不在乎,我要给他擦一下,他没让。他不但喝干了杯中酒,还把手指也舔干净了。
他刚放开酒杯,外面就有人轻敲三下门。
崔碧城说了一句,“知道了。”
门外就安静下来。
他看着我,笑了一下,“走,看个热闹?”
我跟着他站起来,“故弄玄虚。”
“是不是故弄玄虚,到了就知道了。”
他说着,随手把身边的一只饕餮鼎上的兽嘴扭到一边去,轰的一声,旁边的墙壁开了一个口子,只能一个人侧身而入。崔碧城冲着我一努嘴,我先进去,他跟着我也过来了,然后那道口子在我们身上关上。
入口窄,进来一看,其实还不错。
路两旁是石壁,路越走越宽,再往前面就是一个密室院子,石壁旁边居然还仲了一些花花草草,显得异香扑鼻。
崔碧城走到前面,用手一指,前面有个黄铜做的管子。
他对我说,“你去看看。”
我看了他一眼,就过去,凑到那个茶杯口大的黄铜管子旁边,往里面看,管子的另外一面,是个屋子,里面有一桌酒席。围着酒桌坐了一堆人,居然全是熟人。
为首的是我那个原本应该在家安心读书的便宜三弟羽澜。
围着他的都是一群老氏族子弟,个个青春年少,背后却都有一个煌煌的阀阅门庭的大家族。
羽澜喝多了,搂住旁边的桓侯姜家的小儿子,说,“我不怕!他们革了我的王爵,却革不了我的血脉,我依然是当今皇上的亲生骨肉,那些蝇苟小人无论如何也离间不了!”
我看着崔碧城,他嘴边上是淡淡的冷笑,“革的了他的王爵,革不了他是帝裔血脉,这句话可真是大实话。可如果没有皇上的首肯,这话他也不会说的这么理直气壮。连三殿下羽澜这样罪犯九重的儿子,皇上也能原谅,这就说明,皇上的心思,深如大海,谁也琢磨不透。至少我们知道太子未必就是唯一的人选。还有……皇上也未必愿意把天下交给一个性如烈火、痴恋兄长却有乾坤之才,驾驭百官如儿戏的太子。这样的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天下万民都不在他心中,谁知道他会把祖宗的基业折腾成什么样子?”
“承子,这才是我送给你真正的新婚贺礼。”
“既然你选了背弃太子这条路,那么何去何从,你也要再想想,不要一条道走到黑,也不要把自己的命,你家人的命,交给一个对你执念过深、却执政乾坤的人手中。
那是一条死路。谁也救不了你。”
第205章
崔碧城总是这样,狡兔三窟,千手千眼。平时没有一句正经,冷不丁出来一句就有着一剑洞穿的狠绝,这才是真正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可是……他不是看不明白。
三殿下羽澜并非明主。
其实治世英主未必一定要像皇上、太子那样,独断专行、唯我独尊,摆弄众臣于股掌,顺者昌逆者亡;一个温文尔雅、胸有鲲鹏,左右有贤臣良相辅佐,后宫安泰的君主也是一时之选。
但是羽澜不是这样的人。
他只学会了温文尔雅的皮毛,并没有得其精髓。这个人志大才疏,驾驭不了任何人,如果他登基,祖宗的基业只怕一代之内就会分崩离析。
我们离开那个铜管,回到原先的屋子里面,桌子上的饭菜都凉了。
酒也冷了。
“老崔,贺礼我收下,不过我什么都不会做的。羽澜没有君主气数。”
“嗯。”崔碧城摸了摸下巴,“我知道。可是即使他没有君主的气数,可终究还曾经是一位亲王,就够太子头疼上一阵子的了。如果,他和太子来个大乱斗,最后两败俱伤,岂不是大快人心?”
“他,和太子?”我很无奈的哼哼乐了一下,“这就好像鸡蛋碰石头,再说,雍京城里可是是非窝,墙倒众人推,谁买他的账?”
崔碧城摇头,“不,有人买。即使他被撤了王爵,只要不被流放,还在雍京城里,就意味着终究有封回王爵的可能,就有人肯买账。他的命可真好,那么个绣花枕头,只因为投生在杜贵妃的肚子里面,就可以坐拥半生的风光。”
我抓了抓头发,看着他云山雾绕,我有些不知所谓。
崔碧城咯咯一笑,“让他和太子斗,能把太子拉下储君大位最好,就算不能,也可以搅的他三更不安,五更不宁,这样,他就没心思管你的事了。”
“文湛要是不做太子了,皇上百年之后,谁继大位?你不会还指望我吧。”
“还有一个人合适,七殿下越筝。”
“他?他今年才六岁,还是个孩子。”
“朝中有良相辅佐,冲龄登基也算一段佳话。”
我哑口无言。
“碧城,我的情形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坏,在雍京,无论是皇上当政,还是太子登基,我都过得下去,真的,别担心。你想来想去,为我筹谋了这么久,怎么就不想想你自己?”
“要不是我,你现在过的逍遥多了。我就是个扫把星,和我好的人,没有一个人过的舒坦的,你就别在自己为难自己了。多为自己着想,别再让我伤心,也别再让我娘,还有千里之外的你娘担心,这样多好!”
他的手指忽然拿起来酒杯,指尖轻颤,摸着杯口。
微微低着头,额间的发丝垂下,微微抚着苍白的脸颊,更显得眉目如画。
他只淡淡问了我一句,“你刚才叫我什么?”
我听着一悸,“崔碧城。”
“哦。”
他安静的听完,饮尽杯中水酒。
第206章
给尹家的聘礼是我娘亲自派人去的。
所有的好东西抬了十几个大盒子,颤微微的从宫廷一路奔向尹家的府邸。这阵势虽然没有当年皇上娶裴后时候的雄浑华美,至少在为官做宰的簪缨门第中还算出挑,足够街头巷尾茶余饭后解闷的了。
送了聘礼,定下迎亲的日子,我娘召唤我进宫,她嘱咐了我很多,说什么成亲之后就该收心了,以后可以闭门读写诗书,虽然用不着想着考什么功名,打发岁月就好。
我听着连忙点头,她也愈加的唠叨,拉着我的手,说的不停。等到了晌午的时候,她留我吃了饭,又给崔碧城拎了一个食盒子,这才出来。
前面有个小太监引路,很快就从玄武门出了皇宫,门外已经等了一顶小轿,他们说是替我雇的。
我说,“不用麻烦了,我走回去好了。”
现在我已经变得很爱走路了,原来出门不是骑马就是坐轿,在斗方天地中自困愁城,回家之后也因为想的太多而睡不安稳,现在我每天走上十里地,一到家洗漱过后倒头就睡,省去很多烦恼。
“这是娘娘的心意,而且轿夫的钱已经付清,请您不要推辞。”
俗话说的那个什么,长者赐,不应辞。
我点头,让他代我回去谢恩,我就坐进小轿中。
然后就感觉小轿被抬起来,一点都不晃悠,比我之前做的所有轿子都稳当,我掀起来轿帘子前后看了看,一个压着轿的轿夫跑过去来,“少爷,有什么吩咐?”
我说了小院的位置,他一乐,一口白牙,非常整齐。
这年头,能有这么一口好牙齿的苦力可不多见。
他说,“少年,刚才那位公公已经吩咐过了,贵府邸在哪里我们知道的,您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