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姬泱
一听到这些,再看着林若谦柳丛容面如死灰一样的脸色,我连忙说,“成了,别瞎扯了,你快把你那个什么药水倒在碗里,我这就喂太子喝,还有,柳芽林太医,麻烦您们……这里是小行宫,也属于禁苑,不会供奉什么关二爷、财神爷赵公明之流的神位,也没有真武大帝和佛祖释迦牟尼,那么这么着吧,请二位一人手里举着三炷香,到外面对着东、西、南、北四个方位三拜九叩,然后把香就插在自己面前的雪堆上面,默默祈祷,太子快快好起来。如果你们心诚感动天地,太子喝了这碗药水马上就会好起来的。”
他们两个这个时候倒是听话的很,除了尤平安有些莫名其妙的张大嘴巴之外,别人马上照做。立马有人捧过来三株高香恭敬的递给了柳、林二人,据说里面还加了天山雪莲,一燃起来满室清香,他们两个非常虔诚的面对大雪,低声祈祷。
大门打开,我站在内殿里面,看到了外面站着的裴檀,他黑漆漆的眼珠不知道在想什么,亦或者是,什么都没有想。
尤平安捧过来一个大瓷碗,把药水都倒了进去,然后拿起勺子,又看了看我,试探着问,“王爷,虽然说小的这药是祖传的,可也不是万全的,这些年来,吃了之后不见好的病人,或者是吃了药水之后病的更严重的人虽然不多,可也不是没有。一百人当中,总也有七、八个的,这药一旦喂给太子喝了,出了什么纰漏,您可得给我遮风挡雨,别让人抄了小的家,挖了我的祖坟!”
我点头,“我记得就是。”
他刚到太子身边,又退了过来,“王爷,您说,这柳公公和林太医是不是太胆小了,怎么让太子吃这个,就把他们吓成这个样子?”
我看着摆在桌面上的那碗药水说,“不是他们胆小,是我吓唬他们来着。我说这药吃下去凶多吉少。”
“啊?王爷,您这是为什么呀?”
“我乐意。”
老尤也不再说话了。
最终,还是我捧过瓷碗,拿着勺子舀出来药汁一点一点喂文湛喝。老尤说,如果早一个时辰,只要喝一小碗就足够,但是拖到现在,不把整个坛子喝的精光,太子这病是好不了了。
不知道怎么了,文湛好多了,身体也没有那么紧绷,牙齿也没有咬合的那么死,他似乎柔软了许多,眉毛也松开了,不再是方才那种深陷噩梦,万劫不复的绝望。
一整个坛子的药汁,不到一刻就给文湛灌下去了,他躺在那里,很安静,要不是周围这么浓重的药味,我以为他不过正在午睡。
我让人又拿过来一床被子捂在文湛的身上,还让人取过来大量的清水,放在银瓶子里面烧温和了,放在一旁。果然,过了一会,药劲完全上来了,文湛出汗如浆,我又开始不停的喂他喝水。出多少汗,就要喝多少水,不然要是身体缺水太严重的话,文湛的病情就更麻烦了。
从下午,一直到掌灯,最后到前半夜,经过两天一夜的折腾,文湛持续不断的高热,终于退净了。柳丛容给文湛擦干净身子,换上干净的衣服,又换了一床新的被褥,文湛还是没有醒。不知道是在睡,还是昏迷着,他跟前一直有人伺候着。
老尤要回去了,我让黄瓜他出门,顺便把他自己也送回王府睡大头觉去。
老尤见左右无人,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忽然低声对我说,“王爷,莲公子让大理寺的罗大人请走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大半夜的,竟然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还没等我说话,老尤赶忙说,“王爷您也别太上火,那边的罗大人说了,带莲公子走,不过是走个过场,谁都知道他是您心尖上的人,谁也不敢怠慢他。”
“祈王府出的事,您也别太担心了。当时一听说王府出事了,崔老板马上就过去了,大理寺的罗大人虽然很难通融,不过也不是不通情达理。崔老板的意思是,王爷您现在就在太子这里,这边的事情要紧,王府中任何事情,都要等您回府再说。当时罗大人也是同意的,但是要是撤兵,没有太子手谕他也不敢轻易动作。”
“对于查色目人这个事,其他人都等这看笑话。他们都说,如果罗大人不敢得罪您,那么他罗显贞就谁也别想得罪了。出了什么事,有您在上面顶着,下面的人就都有了借口。所以,只动下面的人而不请莲公子过去一趟,显得一碗水不能端平,这容易给人口实。”
我知道老尤想让我宽心,可他说的又不能让我宽心。
我一踢他的屁股,笑骂道,“知道了,你跟着黄瓜一起滚蛋吧。”
外面人说我什么位高权重的,说什么如果不拿我先开刀,底下的人就可以借着我的遮挡而瞒天过海,这都他娘的扯淡!跟着太子混的这一两年来,我是好处没吃到多少,尽是跟着倒霉了。有什么好事,让给别人,有什么坏人先拿我开刀,我真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了。
再这么下去,我也会像那个郁闷的范仲淹一样,被郁闷死去。
我回到太子寝宫,看见外面间有人守着,林若谦找地迷糊去了,柳丛容站在太子床头,他不敢坐,所以靠在那边的书柜旁边直打盹,脑地一低一低的,好像瞌睡虫。
我过去扯了扯他的衣服,就说,“你也去睡一会儿吧,我守着就成了。”
他还不肯去。
我推他,“太子跟前就你最贴心,你要是也病了,就没人伺候他了。反正我是不会动一根手指头伺候他的,你自己掂量着吧。”
他这才走了。
我坐在文湛床头,看着他,紧皱的眉头早就放开了,虽然没有婴儿那种全然的恬怡宁静,倒睡的有几分踏实,往日的心机、隐忍、权势、狠毒、还有忧伤都不见了。
人死了之后,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呢?
我挑暗了旁边的灯,然后手支在床头,就这么看着他,不知不觉当中,也迷糊了起来。
后半夜的时候,我感觉有些冷就醒了,再加上有些口渴,索然醒过来,起身找水喝,谁知道就在此时,我忽然听见太子的声音——有些淡漠,似乎不像是生了一场重病,而像平常那个杀伐决断弹指之间的东宫太子,只是看奏折或者看书的的时候困了,躺在书房小睡片刻。
他问,“柳丛容,现在几更了?”
他把身边之人当成了他的东宫大总管,即使在他病成这个德性的时候,看样子文湛很信任柳丛容。
我就在他身边,帮他掖了掖被子,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才说,“应该是快四更了,天……”
我话还没有说完,手腕就被文湛死死的抓住。
他的手指好像要刻进我的骨头里面。
“喂,你这是做什么?疼着呢!”
我埋怨着,他却不说话,手劲小了一些,不过还是不肯松手。
“文湛你先放手,我给你倒杯水喝。”
虽然灯火不明,可我还是能看到他的嘴唇有些干涩。
他仿佛没有听到我说话,没有睁开眼睛,却依然死死的抓着我的手。
我叹了口气。
遇到这个上辈子的冤家,我还能说什么?
“好了,你也别拽了,我不去拿水了还不成吗?可是,你总得容我换个舒服点的姿势吧,这么呆着很难受,而且有点冷。”
他听到我说的话了,却依然没有松手,只是向床里面挪了挪。
我叹气。
幸好和他反目成仇的日子没有几年,小时候亲密的时光我也都还记得,最近一段日子更是‘亲密’到鬼混到一张床上去了,我也没有再推脱什么,用另外一只手掀起了被子,钻了进去。
我并没有躺下,只是靠在床头坐着,然后试着把文湛揽过来,不能让他平躺压住伤口,就让他枕在我的腿上。
我摸到他的额头很冰,可是脸颊却有些热,有些潮,虚汗又冒出来了。于是从旁边拿过来一块绸巾,用手指梳顺了他的头发,给他擦汗。
我轻轻的问他,“还是很难受吗?想哭,还是想吐都可以,别忍着。”
可是半晌,他什么反应也没有。
在我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他的手忽然慢慢扯过我的手,很慢很慢的,然后,放在嘴唇边上,深深吻住了……
我的手背很烫,好像被烙上了一个印记。
他的嘴唇是干涸的,皲裂了,像粗糙的沙……
第81章
我夹了一个包子塞在嘴里面,嚼都没嚼,囫囵了两下,直接咽了。
……嗯,香菇猪肉馅的。
我就坐在回廊下的檀木桌旁边,脚旁边是一个大大的雕花金丝暖香炉,一个劲的喷着热气,周围很暖和。回廊外面又开始下大雪了,大片大片的雪花好像破棉被里面的棉絮一样漫天乱飘,整个园子银装素裹的,水面上都结了一层冰,不远处那些看的见的或者看不见的近卫军站的木雕泥塑一般。
“王爷……”
柳丛容的声音,有些欲言又止。
我又夹了一个包子,难得,我用牙咬开,嚼了几口这才咽下去。
这个是茴香豆腐皮素馅的。
“王爷……”
柳丛容就戳在我对面,难得是裴檀就戳在他旁边。
我喝了一口香甜的小米粥,在我的筷子举起来要夹第七个大包子的时候,柳丛容连忙把盘子从我面前撤开,他使眼色,让旁边的一个小太监过来,赶紧把我中的筷子,已经被我咬了一口的萝卜羊肉馅的包子拿走,同时,柳丛容又手脚麻利的在我面前放上一盏泡的很浓的普洱。
“王爷,老辈子人都说惜福养生,吃饭吃七分饱,留着三分吃茶的空地方,您吃了六个四两一个包子已经足够了。再说,您的肠胃也不好,这么多包子不好消化,怕有积食。这是云南过来的三十年的普洱茶,对暖胃消滞有好处,您尝尝。”
我拍拍肚皮,说到,“……好吧,听人劝,吃饱饭。这么多年了,难得听到柳芽你如此诚心诚意的劝告,我老人家也就不多为难你了。”
我端起来那个茶盏,用两根手指捻着碗盖,撇了撇茶碗中的茶叶,嘴巴凑到茶盏边缘,呷了一口这个据说有三十年的普洱,很稠,很浓,很苦。好像陈年的糯米汤子,不过喝下去真是很暖和,从嘴巴到喉咙,再到肚子里面,一路下来,又暖又香又绵润,停了一会儿去回味它,然后等着茶水不烫口了,我一仰脖,把茶水都倒进肚皮。
然后,我用手背擦了擦嘴巴站起来,对柳丛容说,“我说柳芽,我这里是茶足饭饱,你给我找个披风,麻烦裴檀裴侯再借给我一匹好马,我这就回去了。”
我用牙签剔了剔牙,再看柳丛容和裴檀,两个人没一个动弹的。
我又不乐意了,“别这么小气。我又不缺你们这一件披风,一匹好马。等我回去之后,我让黄瓜给你们两个把东西还回来还不成吗?”
柳丛容看了看我,低头说,“王爷,外面雪太大,您等雪停了再走也不迟。”
我也看了看天。
天空是浅黑色的,周围生冷生冷的,看样子这雪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的。
我说,“看样子这雪一下就得几天,今天可都腊月二十七了,我再不回去,就得在这里过年了。柳芽呀,我家里还有一滩子事呢,房屋需要翻修,需要打扫,还要购置年货,张灯结彩,买爆竹烟花,给府里各人的红包压岁钱,还有,我还得回冉庄去看看我外公和我舅舅,这些事都需要我回去盯着,不然他们一件都办不好。”
柳丛容张口要说什么,我一抬手,连忙接着说,“还有,我家的小莲咱们都知道是什么回事,这都快过年了,他人还在大理寺的大牢里面,我不说把他捞出来,最起码也要去打点打点,别让他太受罪,别等着过了正月十五,我再去看他的时候,到时候只能领回一具死尸回来安葬。”
“王爷……”
柳丛容总是欲言又止。
从半夜他睡的迷糊,我把他喊过来之后,他就是这个样子。
太子半夜醒过来,我把柳丛容和林若谦都喊了过来,他们围着太子给他瞧病。林若谦又下令熬了三碗药,柳丛容一点一点都给太子喂下去,然后太子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我这才能从太子手底下脱身。
等我伸着懒腰到外面花厅的时候,天都蒙蒙亮了。
“王爷,……还是等雪停了再走吧……”
平常那个伶牙俐齿,狐假虎威的柳大总管似乎不见了,扭扭捏捏的像个丫头。
我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柳芽,咱们连个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知道你不想让我走,你能用的理由都用了一遍。刚开说说什么太子醒了,现在正在养伤,这样的消息需要通报大正宫,看看皇上怎么说。我等着你的人从大正宫转了一圈回来,父皇知道,皇后也知道了,他们都安心了,然后你又说什么外面不安定,怕乱,于是裴侯又开始忙前忙后的,把周围安定的跟铁桶一样,再来说我饿了,需要吃饭,我想着也是,我都三天三夜没好好吃东西了,你说要煮什么八宝粥,我说你给我买两个包子让我先垫点,咱两扯皮也扯到现在了,我是饭也吃饱了,茶水也喝了,你再说说,还有什么理由需要拉出啦扯我的后腿?”
柳丛容低着头,“殿下,我怕太子醒过来,要是看不到您……”
“太子现在睡的很好,他一时半晌也醒不了。就是醒了,也不一定想要看到我,他病着这几天肯定有一大堆事需要处置,我在这里或者我不在这里都帮不上什么。再说,退一步说,就算太子醒过来想要找我,我王府就离这里不远,你再到我家找我也就是了。”
我又摸了摸他的头发。
忽然想起来什么,于是揽着柳丛容慢慢向回廊外面走去,裴檀一直站在那里,没动。
我低声问柳丛容,“柳芽,这次你凭良心说,我对你,对太子好不好?
虽说那个土方子让你,让太子,让大家都担了风险,可是最后太子还是醒过来了,高热也退去了,现在有林太医在身边,一切都会平安的。
为了这个,我把崔碧城的心肝宝贝儿都给你叫过来了,别想歪了,尤平安是崔碧城药材生意方面的大掌柜,每年掌握着老崔几十万两白银的出入,其实这个底细我本来不想对你说的,不过我想,就凭东宫的手段,就算我不说,你们也查得到,索性就不隐瞒了,就凭老崔那个抠样,尤平安那还不是他的心肝?崔碧城怕人挖墙脚,他手底下这些人,轻易不肯露出来的。
我担了这么大的干系,你拍着自己心口说,我对你好不好?”
柳丛容难得很认真的看着我,“好。王爷待奴婢有恩情……”
我不等他说完,“有恩情总要报答的。我不要求你什么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不过,你长的不错,是我喜欢的样子,这么多年我一直没仔细看,其实你的下巴挺好看的,不像文湛的下巴长的那么尖,有些圆润,摸起来……,其实你要是想要以身相许我也不介意……”
呼啦,柳丛容拍开我的猪手,后退两步,居然直挺挺的跪在我面前,好像一个坚贞不屈的寡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