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有什么滴到手上,粘稠滑腻,不止是这些,任鹏飞还敏锐地嗅到了空气之中挥散不去的血腥味道,浓烈的,且让他心惊恐慌的……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身边的打斗声更是激烈,不知过了多久,紧抱住他的人身子猛然一震,连任鹏飞都被震得眼冒金星,当抱他的人稳住身形之后,胸口一阵抽动,连声咳嗽,紧接着一股热气洒在他的脸颊附近。
趁江颖咳嗽手无力之机,任鹏飞终得抬头,却见到了让他的整颗心揪起来的一幕:江颖浑身是血,白色的发已被染成斑驳的红,一张清俊的脸苍白如纸,嘴唇却被血染成鲜艳的赤色……
「聂颖!」
低头看向怀中的人,江颖扯着嘴唇笑:「我没事。」
任鹏飞嘴唇颤抖:「是不是人死了才叫有事?」
江颖深吸一口气,脸上难掩几分疲色,「我真的没事……」话未尽,又突然抱住他猛然地翻了个身,紧接又是一记巨震,江颖再次咳出一大口的鲜血,任鹏飞一回过神来,便探头往他身后看去,愣了。
竟然连高手排行榜的第三名都出动了!
之前任鹏飞的脸一直埋在江颖胸前,所以后来的人还不知道他的长相,此时他一把脸探出来,这第三名也是一愣。他认得任鹏飞,或许说,在江湖上混得时间长了的人,基本都认得他。
「任城主?」
他这一声不大也不小,在混乱的场面中实在引不起多大的风浪,然而隔得有段距离的任鹏飞仍然听见了,身子一僵,可比他反应更快的,还是把他护在怀中的江颖。
只见他一伸手又把任鹏飞的脑袋压了回去,不顾嘴角挂着的血迹,对第三名冷笑:「什么任城主,冷大侠可不要在此信口胡言,江某和你们这些披着人皮的武林禽兽可没什么牵扯!」
「找死!」第三名顿时被激怒,再次挥掌而来,这次,江颖抱着任鹏飞险险躲过了。
任鹏飞双手抱住他的腰,脸埋在他胸前,眼眶发烫。
他从来不知道江颖想要什么,而江颖却一直明白他最在意的是什么……
「聂颖,如果逃不掉,我们就一起死吧。」
呼啸的风中,他的声音细弱且哽咽,江颖有没有听到他不知道,接下来的一道划破长空的呼喊,任鹏飞听得一清二楚。
「少爷!」
「张伯!你们……」
「少爷,我们殿后,您快走!」
「张伯……」
「不要管我们,您快走啊!」
「不……」
「少爷,您甘愿就在这里死去吗?」
江颖一顿,抱住任鹏飞的手情不自禁用力。
「走吧,少爷。」张伯苍老的声音似在叹息。
任鹏飞能感觉他双手的颤抖,却也不再多言,一阵叮当响,暂时击退身边围攻的数人后,江颖抽身离开,凌驰而去。
任鹏飞自他怀里抬头,看到的是年迈的张伯持枪带着十数人,义无反顾冲向人群的身影……
有什么滑落至他颊上,滚烫得灼伤心口,任鹏飞没有伸手去拭,任它就这么被风吹干,然后消失。
第二十章
疾驰数里,赫然看见冷蝶儿坐于马上等在前方,她手上还牵着另一匹高头大马。
「少爷!」
江颖惊讶地停下,「冷蝶儿?」
「快上马,先离开这儿再说!」
一伸手,她把马缰朝江颖丢来,江颖抬手便牵握在手中,一手抱紧怀中人,二话不说翻身上马。
坐稳之后头一件事便是扯下腰带,把任鹏飞打横悬抱起来,几下来回缠绕,便把人结结实实地绑在了身前,任鹏飞没有一处与马身接触。
任鹏飞微讶,江颖解释道:「马上颠簸,你如今身体不适,直接坐在马上恐怕这一路上会颠出什么好歹来。」
冷蝶儿闻言瞥过来一眼,却什么话也没说。
任鹏飞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抱紧他,脸颊紧紧贴在他鼓动的胸前。
这一路上,全由冷蝶儿带路,为摆脱追兵,走的全是些崎岖山道,险峻地段,尽管眼前不时出现潜藏在深山野邻深处世人难得一见的绝美景色,却没有一人有欣赏的心情。任鹏飞靠在江颖怀中,看着面前带路的冷蝶儿,褪去长裙浓妆,换上一套深色的修身服饰,显得清爽无比,江湖儿女的干练衬托得十足十。
再想想自己……
任鹏飞不禁一声叹息。
自己实在枉为男人,不仅一无是处,还需要照顾,想来,要不是自己拖累,恐怕江颖早脱身了……
越想越是惭愧,尽管事先江颖一再交代,若身子有什么不适要及时提醒,任鹏飞也因心理作祟,硬是忍着腹中的绞痛,一声不吭,只是一只手在不知不觉间,轻轻抚上自己疼痛难忍的肚子。
「冷蝶儿,还要行进多久?」
「再翻过前面两座山头,会有船在渡口接应,是张伯一早便安排好的,就是担心会有今天……」
「冷蝶儿,先休息一下吧,走了这么久,马也快受不了了。」
「可是……」
冷蝶儿明显不同意,可江颖已经拉紧缰绳,让马儿渐渐停下,「先休息下。」
「不能停!」
本来意识已经渐渐迷糊,但任鹏飞还是硬咬牙伸手扯住江颖的衣襟,「我们是在逃命,不是游山玩水,怎么能停下休息!」
江颖一脸地担忧,「鹏飞……」
「我没事。」任鹏飞努力朝他扯出笑容,「真的。」
任鹏飞太过坚持,江颖拗不过他,只得夹马继续前进。任鹏飞松了一口气,可也很快陷入昏迷之中,之后发生什么事,便再也不知道了。
等他醒来时,天已经全黑,篝火在静静燃烧,不时劈啪作响,而冷蝶儿就在不远处对着火焰发呆,江颖则搂他在怀里,双手环住他的身体,为他遮挡夜晚山间沁凉的风。
任鹏飞动了下,江颖立刻低声问:「醒了,现在身体感觉如何?」
肚子略有些闷疼,身子则十分无力,但比较之前,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于是任鹏飞哑着声说道:「好多了。」
话音方落,江颖便把水袋递到他嘴边,喂他喝水。
「饿不饿,有烤兔子,吃点垫垫肚子。」
见他停了下来,江颖把水袋口塞好放下,伸手取过烧好的兔肉,举到他面前。肉香扑鼻,任鹏飞却格外起腻,虽然不像一开始那样会反胃,但仍旧一点想吃的欲望都没有。
抬眼看了看江颖希冀的神色,任鹏飞略一迟疑,还是取过兔肉,很细致小口地吃。
好不容易吃完,江颖便又问他要不要还吃点,他赶紧摇头,也不敢太用力,深怕动作大些,吃下去的兔肉会全吐出来。
「那再喝些水。」
这次任鹏飞没有片刻犹豫,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大口,才把油腻恶心的感觉给压下去。
等到再次躺回江颖怀中时,任鹏飞便问道:「你是不是给我吃了什么药,身体感觉好受多了。」
江颖摸着他的发,「正是大夫开来给你的安胎药,冷蝶儿带来了。」
任鹏飞不禁朝对面看去,而冷蝶儿还在那处发呆。
「不是说要去河边坐船吗?怎么还在这里?」
江颖不说话了。
任鹏飞也不再说话。
各自看着别处陷入沉思。
任鹏飞睡了一觉醒来时,天已蒙蒙亮,林间雾气弥漫,他身上盖着江颖沾染血渍的外袍,而衣袍的主人不知去向,只有冷蝶儿守在一边。
见他醒来,冷蝶儿取过身边的东西丢到他面前,「你的药,赶紧吃了。」
定睛一看,也是个水袋,可打开塞子放在鼻下一闻才知道里面装的是煎好的药,思绪一转,任鹏飞便已猜出是冷蝶儿出来前特意准备的,不由对她感激地说道:「冷姑娘,谢谢。」
冷蝶儿看也未看他一眼,「没什么好谢的,我是为了少爷才会这么干。」
「聂颖呢?」
「找吃的去了。」
任鹏飞笑了下,昂首便饮下一大口水袋中的药汁。
冷蝶儿的神色此时却有些复杂难懂,「我可是曾企图杀你的人,你不怕这是毒药?」
任鹏飞仍是一笑,「聂颖放心我与你在一起,便是肯定你不会再杀我。」
冷蝶儿一愣,任鹏飞只喝了几口便放下,余下的用塞子封好,以备不时之需,抬头时,冷蝶儿还在盯着他失神,他便又加了一句,「我相信聂颖。」
冷蝶儿蓦地别过头去,半晌后,声音哽咽,「张伯死了……他去救少爷,就没想过再活着出来……」
任鹏飞默默地把水袋放在一侧。
「任鹏飞,你是个瘟神!」冷蝶儿转过头,一双盈泪的眼死死地盯着他,「少爷和你在一起,身边的人就一个接一个死去,甚至连他……连他都将性命不保……」
冷蝶儿再一次提及此事,任鹏飞心头一震,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收起盖在身上的衣袍,拍拍上头的灰,再细心地迭起,「冷姑娘,若任某说从头到尾并未从中作梗,你可信?」
冷蝶儿冷哼一声,「我可不是少爷!」
任鹏飞只淡淡一笑,手不经意抚上小腹,这几个月来,这已成他的习惯行为,以前怀青青时,总是特意逃避忽略更何谈轻柔地抚触。这次许是心境不一样,抚上小腹时,总有莫名的安心感,向来坚韧的心,渐渐地充满柔情与温暖。
冷蝶儿看他轻抚自己还显现不出形状的小腹,眼神更是怪异,咕哝般道:「以男儿身怀孕生子,不是妖孽是什么!」
任鹏飞朝她看去,云淡风清地一瞥。
冷蝶儿下巴支在膝盖上,一只手握着树枝在地上画画写写,「我四岁被卖到妓院,十三岁就得去拉客,是夫人为我赎了身,并聘请师父细心教导我才艺和武艺,终于才成就了今日的冷蝶儿。夫人待我的恩情冷蝶儿毕生难忘。」
「而那时,夫人最大的心愿便是找回失散多年的儿子,我为了报答夫人的恩情自愿请命成为青楼女子,从来往客人之间探知少爷的消息。好不容易,少爷终于回到夫人身边,大家都很开心,少爷却不开心,因为少爷的心遗落在一个人身上,时时刻刻牵挂,日日夜夜思念。为了让少爷开心,夫人不惜花费巨大的人力财力,甚至请求靖王爷帮忙,为的便是困住渡厄城,把你逼得走投无路只能回到少爷身边……」
「可是见了你,少爷依旧不开心,因为你不记得他了,那一夜,他喝了一夜的酒,身子受不住甚至咳得出血……任鹏飞,你也许不知道这种感觉,少爷是夫人的一切,少爷受了太多太多的苦,夫人希望用一切去弥补,哪怕背负犯上作乱的恶果也在所不惜。也因为这样,我们所有的人都想尽办法去换少爷展颜一笑,可是你呢,只需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都能令我们的努力付之东流,你教我们如何能不恨不怨?」
「任鹏飞,你扪心自问,少爷与你在一起,有真正开心快乐过一天吗?」任鹏飞无言,冷蝶儿在地上画一只蝴蝶,一滴水渍随即滴在残了翅膀的蝶儿身上,「没有吧,因为你总是不断地在伤害他,因为你心里有你的渡厄城和家人唯独没有少爷……是,我们不该强求你喜欢少爷,可是少爷为你付出这么多,你就一点也没感受到吗?铁打的心都该融了啊!」
「任鹏飞,你说你到底是不是妖怪,你是不是在少爷身上下了什么魔障,要不然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够怀孕生子!」
冷蝶儿如是问他,却也不等他回答,「要不然少爷怎么会这么傻,明明知道与你在一起不会有结果,明明被你一再伤害,明明知道是渡厄城里放出的消息才导致今天的局面,明明被你逼得走投无路不得不练魔功损尽五脏六腑来增强功力……却还这么傻,这么傻地护着你,相信你……」
「我真的恨不得你死……是不是你死了,少爷就能解脱了……他才不会再这么傻下去……」
冷蝶儿埋首哭泣。
任鹏飞脸色苍白地望向前方,看见江颖披着一头白发,拎着几只肥大的野兔和几条鱼自晨光朦胧雾气蒸腾的山林之中静静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