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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颖自火上取下烤热的鱼,剥去烤焦的鱼皮,不顾滚烫撕下一块白嫩飘香的鱼肉,递到脸色苍白的任鹏飞嘴边,而他则扭头避开。
「鹏飞?」
「你先告诉我,你到底练的是什么武功?」
江颖朝冷蝶儿那处看去,冷蝶儿只顾往火里添柴,看也不看他们这边一眼。
「你还是先吃点东西吧,吃完后再同你说。」说着,取过水袋,含笑道,「要么先喝点水?」
任鹏飞的回答是平淡地看他,嘴唇紧抿,不发一言。
江颖只得先放下水袋,山里风凉,不消一会手里滚烫的鱼肉便逐渐变冷,江颖又递到他嘴边,轻声哄:「鹏飞,先吃一口。」
任鹏飞依旧撇过脸,「要不我们睹睹看,谁撑得久些?」
这回连另一只也放下,江颖低头想了一阵,又抬头,说:「你可还记得赤蛇教教主孟凡冰?」
任鹏飞转过头,「与他有关?」
江颖点点头,手里的鱼肉又递上去,这回任鹏飞略一迟疑,还是就着他的手吃下,然后示意江颖继续说下去。
江颖接着撕鱼肉喂他,嘴里说道:「孟凡冰痴心武学,尽管那时他的武功已鲜人能及,可他仍不满足,而想剿减赤蛇教杀掉孟凡冰的武林中人便想出了一个毒计,与武林高手之力写出一本秘笈,最后使出连环计使孟凡冰相信这本秘笈是哪位绝世高手的呕心沥血之作,让他拿到手自己去练……」
「孟凡冰善疑,为了令他没有丝毫疑虑,秘笈之初的确是些没有伤害的增加内力的内容,继续练下去,内力增强得便越厉害,可同时,自身的损耗也是翻倍增加……所以,最后孟凡冰认为自己练成了天下无双的神功,但不出一个月,他便因身体消耗至极限,倒下了……」
江颖说的这些,任鹏飞皆有耳闻,同时明白事情并不仅是他说的这些,练了这种武功的孟凡冰下场很惨,他体内的血脉一点一点爆裂,血会不停地流出身体,外表看来只是小伤,但结果是孟凡冰体内的血耗竭而亡,而武林中人冲上去砍他倒下的身体时,他体内竟不再有一滴血……
任鹏飞颤着手去扯他的手臂,拉开衣袖一看,手臂上呈现不自然的乌红,这是血液不受约束扩散所导致,看得他脑子轰地一声,抖着声问:「你,练了?」
江颖静了半晌,才略略点头。
「哪来的?」任鹏飞记得,这本秘笈在孟凡冰死后已经被毁了。
江颖笑,「有钱能使鬼推磨。」
任鹏飞的十指狠掐他的手臂,狠声道:「你不是信我吗,不是信我吗,不是信我吗!」那为什么要练这种恶毒的武功!
江颖怔了下,伸出另一只手轻抚他的睑,过了许久,才听他叹息一般道:「因为我累了……」
「累了?」
「是啊,累了,我想好好地休息,好好地……在给我娘报仇之后,我就可以去陪她了,也能好好休息了。」
江颖此刻洒脱的笑,似乎融在了晨光里。
任鹏飞怔怔地放开他,看着他,看得江颖担心地想扶住他,却被他猛然推开——
「啊啊啊!」
情绪在这一刻失控,任鹏飞抱住脑袋竭尽全力地想发泄片刻之间笼罩心间的痛苦。
如此的悲伤,如此的残忍,也如此的让他惊恐。
曾经他一直希望他能停下来好好欣赏身边的景致,可等他终于停了,蛰伏四处的黑暗烦刻便覆没他。
他错了,错了,错得离谱,若时光能倒流,在华府,在蜀州,在点苍山上,在万恶谷,在第一次见他时——他会停下来等他,会对他笑,至少笑一笑……
幡然醒悟,却已,太晚。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鹏飞,你怎么了?」见他突然大吼,任是江颖也吓了一跳,赶紧上去扶他。
任鹏飞停止了叫喊,无力地放下手臂看向身边的人,一脸的苍白,静默了一阵,方才说道:「聂颖,我想喝水。」
江颖赶紧翻出水袋打开塞子喂他喝水。
灌了几大口水,任鹏飞的面色缓和了些许,放下水袋,他用衣袖擦拭嘴边的湿渍,把羊皮水袋递还给江颖。
「我还想吃鱼肉。」
江颖一甩手扔下水袋,取过放在一旁的烤鱼,正要动手撕开烤焦鱼皮,已被任鹏飞一手枪过,胡乱剥去焦黑的鱼皮,埋首大口大口地咬食肥美的鱼肉。
江颖在一旁看得心惊胆颤,「鹏飞,小心鱼刺。」
任鹏飞不理他,兀目吃肉,吃到鱼刺就随口一吐,连刺带鱼一起吐掉,一个大男人,很快便吃完一整条鱼,他犹嫌不够,这次也不用江颖动手了,直接伸长手去取还架在火上烤的鱼。
「先别吃,刚刚才放上去,可能没熟透!」
任鹏飞用力把他推开,这次连焦黑的鱼皮也不剥了,张口便咬,鱼果然没熟透,才咬两口便看见带血的肉,任鹏飞眉头一蹙,正想继续咬下去,鼻子一嗅到血肉浓烈的腥味,一股酸气便直冲喉间,头一撇,顿时趴在地上吐个昏天暗地。
「鹏飞!」
江颖又上前来扶他,见他把刚吃下的鱼肉全吐了出来,心疼地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不断轻拍他的背。
这时,眼前出现一个水袋,江颖一看,原是冷蝶儿提了装药的水袋过来,也不说话,可江颖明白她的意思,便接过水袋,当任鹏飞连呕吐的力气都没有了时,扶着他靠在自己的臂弯里,打开塞子,把水袋递到他唇边。
「鹏飞,喝点药可能会好些。」
任鹏飞睁着眼睛看了他许久,才张嘴把药喝下去。
「鹏飞,好些了吗?」
喝过药,再让他躺了一阵,江颖才担忧地问。
任鹏飞躺在他怀里,目光望向别处,悠悠道:「聂颖,你想如何报仇?」
江颖静了约半盏茶的工夫,才轻声回答:「以我现今之能力,要想颠覆朝廷已是痴心妄想,我便只能退一步,诛杀当今太子!」
「杀太子?」任鹏飞蹙眉看他。
「对,太子不仅是东宫之主,更是皇帝裁培多年的唯一继承人,尽管皇帝对太子的管教严苛至极,外人看来或许他是因为不喜太子,其实相反,其他皇子在皇帝眼里或许只是与他沾亲带故可抛可弃之人,太子于皇帝心中的地位却不仅仅只是儿子。」
「什么?」外人看来皇帝对太子极是严厉,其他皇子犯错都能被原谅,唯有太子,仅仅是被人举报结党营私甚至连确凿证据都没有,便被发配边疆多年不得回京,于是很多人猜皇帝有意废太子,结果却不是这么一回事,这么多年来,不管其他皇子表现如何出色,太子的东宫宝座始终没有被动摇过丝毫。但尽管如此,许多人还是认为,皇帝只是在等,等最后一刻才确定继承皇位的人。连任鹏飞都不由这么想,毕竟太子离京这么多年,皇帝一次也没提到过太子,再深厚的亲情恐怕到此时都该淡了。
「事关皇室秘辛,外人很难知道,而我花费无数精力之后也才通过一些事情猜出大概,皇帝如此重视太子,与太子的生母有关。」
太子生母便是陈贵人,她出身高贵,是皇太后的亲戚,也是她安排入宫伺候皇帝的,性格温厚相貌端庄,但在美女如云的后宫里,也只算是中下之姿。除了进宫不久皇帝迫于母命不得不宠幸了她一次外,其后再没找过这名女子。
而这女子不知是福厚还是命薄,皇帝一次宠幸便怀上龙种生下三皇子,也便是以后的太子,而三皇子不到三岁,她因上摘星台祈福时不慎从楼上掉下摔死了。当时皇帝正在宫外避暑,听到此事也不见有多震惊,和三皇子也一直不怎么相见,然而却突然在三皇子成年的时候,封他为太子。
若外人听闻此事只觉得惊异,皇帝为何无缘无故封三皇子为太子?从陈贵人之死来看,实在也不像是子凭母贵。
现在任鹏飞听江颖如此一说,也是惊讶万分。
江颖伸手摸了下他的鬓角,说:「至于内情我却是不清楚了。」
任鹏飞了解地点点头,「可是太子不是在西北边塞么,这么说你还要赶去西北?」
「不去。」江颖摇头,「就在贵州,就在黔中。因为太子不在西北,就在这里。」
任鹏飞怔住,江颖对他浅笑,「在西北的人根本不是太子,这是皇帝的障眼法,所以我才会如此笃定太子于皇帝心中的重要性,只要太子一死,皇帝肯定会崩溃……」
江颖抬头看向被树叶遮掩的天空,声音如自天空传来般飘渺,「至亲的人死了,如何能不崩溃啊。」
任鹏飞闭上眼睛,又缓慢睁开,「那你什么时候去杀太子?」
「少爷!」
江颖还未回答,冷蝶儿突然叫了一声,江颖朝她看去,冷蝶儿眉头深锁,江颖对她轻轻一笑,低下头,回答他:「我不去,我等太子来。」
方才江颖与冷蝶儿的对视任鹏飞尽看在眼底,见江颖没有丝毫犹豫便回答了自己,不由得抓他抓得更紧。
「把太子放在外头这么多年,是时候让他回京了,但又不能就这么堂而皇之回去,除非太子立了什么有价值的军功,如此回京才不会引人非议。而现在的我臭名远扬,杀人无数心狠手辣,又企图通敌叛国,恐怕没有什么比我更有价值了,所以皇帝一定会命太子带兵前来。」
「所以,聂颖,你是要与太子同归于尽?」
江颖一顿,点点头。
任鹏飞再无言。
这时,冷蝶儿走到一边,背对他们,张口即唱,身随曲动,婉转而哀愁,一句即是一伤,不由黯然伤魂。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冷蝶儿不愧曾是月盈楼名闻遐迩的青楼花魁,不仅棋琴书画皆通,一曲《雨霖铃》唱得入髓入骨,闻者伤心;一曲《雨霖铃》跳得缠绵幽怨,见者落泪。
一曲毕,冷蝶儿转身跪在江颖身边,含泪道:「少爷,冷蝶儿随你去。」
任鹏飞看着他,而他只是微垂下脸,一脸平静,眼中光彩一点一点淡去,这一刻,任鹏飞突然明白,他,不打算带任何一个人——
「聂颖,我不准你死!」
「鹏飞?」
任鹏飞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你感受到了么,这里有个孩子,你难道不想看着他出生,陪着他成长吗?」
「可是我……」
「没事,一定会没事,你还记得万恶谷吗?鬼婆婆虽然死了,但她肯定留下不少世间难求的好药或是秘方,一定能治好你。」
「聂颖,我真的不想你死,我想和你还有孩子们在一起……」任鹏飞示弱地露出哀伤的神情,靠进他的怀里,「聂颖,我不会阻拦你,如果你要报仇,就让我助你一臂之力吧,我现在虽然形同废人,但我还有渡厄城,我相信倾渡厄城之力,定能保你全身而退……」
江颖微怔,些许意外地看他。
「聂颖,我已经想明白了,渡厄城只是死物,没了还可以东山再起,可人若死了,就真的什么也没了。」任鹏飞伸出手轻抚他的脸,「聂颖,我真的不想让你死,你听我一次,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江颖静静看着怀中的人,半晌,含笑点头,「好。」
他同意了,然,任鹏飞却更是不安,「聂颖,我马上就去和渡厄城的人联系,不出三天就能联系上他们了,你等我几天,就等三天!」
「好。」
「这段时间你就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等我集结了城中的人马便立刻想办法联系你。」
「好。」
任鹏飞深深看他一眼,很快起身,「我现在就动身。」说完左右看了看,「这里是哪里,怎么才能找到离这里最近村庄或是城镇?」
江颖看冷蝶儿,冷蝶儿无言片刻,终还是伸手指出个方向,任鹏飞没有耽搁,马上走去。
「鹏飞!」
「什么?」任鹏飞立刻转身看他。
江颖起身,朝他递去一个水袋,「药,别忘了拿,还有,骑着马快些,但不要骑太快,要不然身子会难受。」
说着,拉着他走到马边,解下缰绳塞在他手里,末了,伸手轻抚他的鬓角还有脸颊,专注地看着,仿佛这一刻便要看尽这一生。
任鹏飞被他看得越发不安,终是忍不住上前紧紧抱住他比在京城时还要削瘦许多的身躯,想说话,却哽咽,「聂颖……求你,我求你,一定要等我……一定要等我,我求你。」
「好。」江颖反手抱他,「好,我等你。」
任鹏飞走了,江颖一直伫在原处,看他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冷蝶儿,去护他离开,直至确保他安全了,再回来。」
立于他身后的冷蝶儿顿时拉下一张脸:「少爷,您的这个吩咐恕冷蝶儿无法照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