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北佚
方老太厉声呵斥,
“还不给我闭嘴回屋去,这儿哪儿有你说话的地儿!”
转头拉着秦家的就要开口,却被秦家的假笑着堵了回去,
“行了,今个儿这出啊我算是看明白了,还是婶子您自己家里先说好再找端柱家的来寻我吧,反正我家小子还小,不急,日子的事儿啊,再说吧。”
说着就加快脚步气冲冲的出了季家的院门。
季灯抬了抬手想叫住秦家的,却还是徒劳的放下。
端柱家的为难的看一眼秦家的,对方老太也有了几分怨怼,
“婶子您这是让我为难啊,我这名声啊真是要折在您这儿了。”
言罢一扭头也出了门。
方老太眼见着一个两个都气冲冲的走了,气的差点自己也倒仰过去。转身看见季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顿时怒从心起,一巴掌扇到季灯脸上,
“滚!给我滚到一边儿跪着去!什么时候肯改主意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方老太气的直喘粗气。
季灯也不言语,径直屈了膝便跪在了硬梆梆的土地上,脑门儿上头就是火辣辣的日头。
大房的屋门吱呀一声打开,徐氏慢吞吞的出来,扶着方老太坐在树荫下,
“您别急,咱听听孩子心里咋想的。”
于是对季灯苦口婆心道,
“灯哥儿是对这家人不满意?那咱再相看就是了,怎能说出要带小妹出嫁的话,消息完了叫人传出去,你还怎么看个好人家?”
方老太冷笑一声,
“他这是怕出嫁以后咱们把他妹妹饿死呢!狼心狗肺的东西,这些年吃我的穿我的,还把咱们当仇人看呢!平时惯会装样子,内里也是个黑心的,就跟他那死鬼爹一样!”
季灯低着头抿着唇,并不言语。
他早在想好要带小妹出门子的时候,就猜到方老太会暴跳如雷了。但无论如何,他是一定要和小妹在一处的。
他绝不妥协。
方老太是真动了大肝火,发了话不准烟哥儿姐弟和季小妹给灯哥儿送水送吃的,也不许靠近。所以季灯这一跪,就跪到了黄昏。
季江方氏回家来的时候,一进院子就见直挺挺跪在那儿的灯哥儿,脸上还有个红通通的巴掌印,心中俱是一惊。
季江连忙上前,
“灯哥儿,咋的了?”
季灯跪了一下午,水米未进,动了动嘴唇,却是发出个气音。季灯咳了两下,嗓子干涩不已,
“我…想带小妹一起嫁过去,那家人不同意,所以……没相中,奶奶也生气了。”
方氏听了大吃一惊,忍不住打量几下跪在那儿直挺挺的灯哥儿。印象里灯哥儿永远低着头喏喏怯怯,不想竟然这么有主意,也真敢跟方老太提。
方氏看灯哥儿的眼神顿时不一样了,
“你就不想想哪家人愿意娶夫郎的时候再跟过来个白吃饭的,这消息传出去了你还咋嫁人。你不会是不想嫁故意这么说的吧?”
季灯摇摇头。他是真这么想的。只要有人家肯同意他带着小妹过门,他就答应嫁,彩礼给不给无所谓,反正给不到他手上。嫁妆有没有也不要紧,反正季灯自己攒着呢。
16.第十六章
方氏震惊的不知说什么好。没想到灯哥儿真这么打算,可琢磨琢磨,灯哥儿这打算也没错。二房死的就剩这兄妹俩,方老太也好,他们两房做叔伯婶子的也好,总归是不放心上疼的,灯哥儿做哥哥的可不得好好为小妹将来着想。
只是这么一来,方老太一定气坏了。
季江也是急得抓耳挠腮,
“灯哥儿怎么能这么说,小妹你不放心个啥,有三叔三婶儿照顾着。待会儿你奶出来了就跟她说你改主意了,不带小妹了,安安心心的出嫁去。”
方氏忍不住悄悄掐了一把自家汉子,话是能随便说的么?三房不比大房有私房,供着季焕已经吃力,还有熳姐儿烟哥儿,日子紧巴巴,再来一个季小妹,哪儿有钱给吃饭穿衣?!
季灯膝盖已经麻木,头脑也昏昏沉沉,只靠一心的坚定在强撑,无暇分心思给季江方氏的小动作,只是摇头拒绝季江的提议。
“你这孩子…”
季江急得跟什么似的,
“咋就这么倔呢,跟你爹真是一样的倔!”
而等到季家的三个读书人都从县里回来,方老太坐在饭桌上拉着季海就开始诉苦,指责灯哥儿狼心狗肺。
季海心下也有几分不豫,但还是先让季灯起了身,
“不管怎么说,别把腿跪坏了,但作为你顶撞祖母的惩罚,今晚的晚饭就没有了。”
又摆摆手让季灯回屋。
季灯身形晃了晃,挺着的腰板终于弯了下来,骤然的失力让他不自觉向前栽去,好在手快拄住了地稳住了身形,然后慢吞吞的、一声不吭的,拖着没了知觉的腿,往兄妹俩的屋走去。
方老太埋怨的跟季海道,
“这下好了,到手的一贯半也飞了,那秦家的跟端柱家的再把这话往外一传,村里还有谁家敢娶他?这不是要砸在手里嘛!”
季海皱着眉头先把几个孩子打发下了桌,想了想道,
“也许那两家不往外说这话呢。”
徐氏便开了口,
“今个儿秦家的只以为咱家戏弄她,当然要跟咱家过不去,说不得明天醒来,整个村子已经都晓得了。”
季海不豫,莫非这两个妇人就如此不把他这个童生和他爹这个秀才公放在眼里?!
想到这儿,季海的脸上蒙上一层阴霾,
“不管说不说,都不能叫灯哥儿带上季小妹出门子,不然外人只以为咱们这些做长辈的多么不慈。”
方老太哼哼了两声不晓得是赞同还是不赞同。
方老太在屋子里琢磨了一下午,其实是不介意灯哥儿带着季小妹走的,等季小妹能出门子的时候,季烁季焕说不得早考上童生秀才,季家早已成了一方大户,那点子彩礼钱方老太已经看不上了。带走了也好,省了家里几年的粮食,也省的方老太看见他们兄妹俩就想起来老二和齐氏。
但方老太介意这事儿影响她现在拿银子,所以才这么恼火。
季江迟疑的开了口,
“要不…就再让灯哥儿等两年,反正……灯哥儿也还小…村里哥儿再等几年出嫁也是有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方老太瞪了回去。她是急着灯哥儿嫁不了么?她是急着那一贯半的彩礼拿不到手!
方氏拽了一把季江,威胁的看了他一眼,季江这才悻悻的闭了嘴,埋了脸吃饭。
方氏整整措辞,挂起个笑来道,
“娘,事情哪儿就有那么严重,说不得还就有人看中灯哥儿这点,专门要来求呢。到时就跟外头说是灯哥儿和小妹感情好,谁也离不得谁,说出去人家也要感叹咱家会教孩子,都重情义呢。”
这话倒是说的方老太心里慰帖许多,但还是冷哼一声,
“那也别想拿到一贯半!”
一想到到手的钱就这么飞了,方老太当真心如刀绞,越发的对灯哥儿兄妹恨恨。
季海想了想方氏的话,也咂摸出几分道理来。使了个眼色给徐氏,徐氏会意,便笑着开口道,
“是啊,娘,弟妹说的对,灯哥儿长兄如父,照看小妹是一片慈心,出门子以后也愿意照顾着,帮着相看夫家,说明是咱家教孩子教的好嘛。”
方老太心里咯噔一声,对啊,季小妹今年还小,长起来的时候季焕季烁已经都出息了,到时候家里还不给季小妹出嫁妆也说不过去,平白累了男人们的名声。
可叫方老太给季河的孩子出嫁妆,方老太是一万个不愿意,既然灯哥儿都说了会养季小妹,那可不就得连她将来的嫁妆也出了?季家只要意思意思象征性的添上个几文就是。
这么算下来,除了灯哥儿亲事难说几分之外,到底还是好处多啊。
方老太心底打起了算盘。
回到屋子里,绷着的季灯才猛然松懈下来,僵硬的腿脚立刻便不吃力的一软,连带着季灯重重的倒在床板上。
“哥哥!”
被季灯勒令呆在房里,哭肿了眼睛的季小妹一把扑上去,卷起季灯的裤腿,膝盖处已经是厚厚的一层瘀紫之色。
“哥哥!”
季小妹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的凑到膝盖边,伸出小手轻轻的揉了起来,小嘴儿也撅了起来呼呼的吹着,仿佛这般就能让季灯不再疼。
“哥没事儿。”
季灯倒在床上歇了会儿气,膝盖渐渐的从麻木感受到酸痛和僵硬,却又仿佛隔着一层,疼得不甚清晰。
季灯撑着床板坐起身来,吹了吹蹭破的掌心,跟着季小妹一人一边儿揉着青紫的膝盖,脸上却是如释重负的笑意。
方老太一时生气转不过弯儿来,季海和徐氏却精明的很,定然很快就想得到其中关窍,反戈劝方老太。再加上三叔三婶儿从旁,季灯带季小妹一起出门子这事儿,基本上就成得了。
只是跪上一会儿,就能换来季小妹。季灯只觉着自己这笔生意做的值。虽然顶着方老太滔天的怒火,到底还是得偿所愿了。
用家里几个读书人的话来说,这一招大概就是,先斩后奏。
……
自从季灯因为膝盖的伤躺在屋子里出不来,季小妹就主动出门来。早晨早早的起床跟着烟哥儿熳姐儿割猪草挖虫子剁来喂鸡喂猪,又用一双细弱的手臂抱着柴火从柴房到火房。一次搬不了几根,就跑上三趟四趟,没过几天,小小的手上就勒出了茧子。
季灯看着心疼,劝了几次,奈何向来听话的季小妹这次却犯了倔,每天从早晨忙到晚上。忙完了便去找方老太要吃的,
“奶奶,小妹今天喂了猪抱了柴火,可以拿一个团子么?”
方老太冷笑一声,
“就你干的那点子活哪里够换个团子的,你哥要想吃饭,让他自己出来挣来。”
季小妹却是睁着一双因为瘦弱而格外显大的眼睛定定的看着方老太不肯退缩,
“可是,小妹干了活的。”
方老太被这双眼睛看的心底起了几分慌,随即啐了一口。真是老二夫夫俩生的,跟那两个死鬼一样一样的。老二在的时候就悖逆他们老两口,生下的俩,大的自作主张胆大妄为,小的也翻着股拗劲。
真是生来就为了气她的。
方老太恨恨的想到。
还是老大媳妇说得对,这倒霉鬼还是赶紧跟上灯哥儿一同滚出她家门去,越早越好,多看几眼都要夭寿。没了他们家里就不会被克,堂堂一个秀才公的家里整日靠野菜萝卜充饥,都是这两个扫把星!
眼见着方老太脸色不好了,季江张张嘴就想为两个孩子说话,却被方氏暗里掐了一把,委屈的看了一眼方氏,到底还是悻悻的闭了嘴。
桌上的人都沉默着,或是事不关己,或是没胆子和方老太顶上,只有个头还没桌子高的季小妹鼓足了勇气跟方老太对峙着。
却是一向沉默寡言的季焕先动了。季焕下了桌,拿着自己的那份馒头走到执拗的季小妹身前,塞进了她小小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