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北佚
上次剩下的这一片这次都还完好无损的在着,明天到手的铜板自然就会多些,季灯自然欢喜。
2.第二章
季灯一个半大的少年,本还不到为家计银钱操心的年龄,实是迫不得已。
二房的季河违背季老秀才和方老太的意思,强硬娶了奴婢出身的哥儿齐氏,季老秀才和方老太自然对季河夫夫不喜,因此对季灯兄妹也没有多爱重,平日里季灯上山下地都要干,吃的却是最少最差,透明隐形的季小妹更是,由此便可见一斑。
季灯却也不是就呆呆的饿上肚子干活,少不得想想主意挣几文钱给兄妹两个填肚子。何况长兄如父,季灯还须得攒上些家底,好在将来季小妹出嫁时给她压箱底。就是季灯自己嫁人之后,也是手里有嫁妆,底气才能足的起来。
至于季家人,季灯是全然不抱希望他们会在自己兄妹两个出嫁时随嫁妆的,不让他们嫁出去以后还想着法子补贴季家就已经算很好了。
为此,季灯也就冒险了几番,好在上山来这么久,也没有遇见个野物,顶多是听见受惊的野鸡野兔跳进草丛跑远的动静。
而季灯一个最远只去过县城的农家小哥儿,能识得蕙草则完全是因为齐氏。
齐氏奴婢的出身一直叫季老秀才和方老太瞧不上眼,然齐氏从前的主家是专门做各式香料的商家,齐氏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也就懂了许多。
自季灯懂事起就听齐氏一样一样教,还跟着季河齐氏到县城里的香铺见过世面,复杂配方的香料就算了,像蕙草这类粗粗加工便能焚的香草季灯却是识得的。
正因此,季灯才能在方老太的眼皮子底下不摘菜不刺绣,瞒天过海藏得些私房钱。
但起初季灯也不是自己就要往山深处钻的。山边儿安全,野菜便尽数叫人摘去了,方老太便让季灯往山里头走走,总归得摘回来一顿饭的量才行。
季灯起初还有几分怨恨,到如今反倒是感谢起方老太的狠心来,不然季灯这辈子也不晓得有没有胆子往山深处走,更不要提摘蕙草卖钱了。
季灯每每打着出来多找找的借口提前出门来这儿,赶在季江下地的时候下了山,方老太自然不起疑心。
季灯把背筐里的野菜倒进季小妹的筐子里放在地上,背着大背筐一头扑到一丛碧草前,把控着小锄避开碧草的根部小心割下绿茎来。
其实蕙草根也能卖得铜板,只是为了明年来还能摘,季灯还是手下留了情。
这么些蕙草已经到了花季,再过些日子就要老了,季灯便尽数摘进背篓。季小妹则乖乖的站在原地守着一筐野菜。
这活儿是季灯做惯了的,没一会儿最后一小片蕙草就都被妥帖的放进背篓,季灯带着季小妹绕开来时的路,七拐八拐向山下走了半刻钟,一间茅草木板搭的简易小屋就在幢幢林影间显露出来。
从前猎户打猎时常常要在山中守上许久,便爱在山间搭上个简易的屋子落脚过夜,如今猎户都转了营生,这些屋子也就荒废了,倒是便宜了季灯。
季灯脚步匆匆往小屋赶去,这些蕙草都是湿的,放不了多久就要蔫,还得烘干才能放住,搭柴烘火也得得一阵功夫,手脚稍不麻利些回家晚了耽搁了下地,方老太揪着耳朵骂还是小事,就怕起了疑心再不让他们上山来。
待一切都拾掇好,时辰眼见着已经是不早,季灯便急急忙忙拉着季小妹往山下赶去。
两人走出去还没多远,乖巧跟在季灯身后的季小妹却是突然一把拽住季灯的裤腿指着草丛一处惊声道,
“哥哥,有人!”
季灯顺着季小妹的手指看去,只见一个穿着黑衣的人躺在草丛里,不知道是不是昏了过去。
季灯心下一惊,拉着季小妹就想跑。
此处刚刚还毫无人迹,在这深影重重的山林里,突然就冒出这么个人,也不知道是不是个进山打猎被大虫还是野狼野猪咬了的倒霉鬼,说不得附近还有没离去的猛兽。
季灯心尖颤了颤,他好运了两年都没撞见野物,只当从前村里的流言好笑,如今却说不得是他托大了。
如果今天能活着离去,季灯定然再不上山来,铜板再重要也不上他们兄妹两条小命。如果可以,能再回头去茅屋里把蕙草也带上走就好了,村里废弃的屋子也有一两间,虽然不比山上人迹罕至,但去的人也少,顶上一两日再找地方也行。
短短一瞬间,季灯脑子里已经闪过种种思绪。
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拿上东西跑路,越早离开这地方越好。
季灯拉着季小妹就要往山下跑,一向乖顺的季小妹却突然犯了牛脾气,拽着季灯的衣角不肯让走,
“哥哥,我们去看看吧,去看看吧。”
季灯哄季小妹道,
“这还不知道这人是不是被野猪还是狼群咬了的,也不知道还活不活着,咱们得快点走,万一真有,又撞上了咱们怎么办。”
季小妹听见野狼群瑟缩了一下,却还是倔强的攥着季灯的衣角不肯走,执意要去看那个躺在草丛里的男人,
“咱们先看看他吧,哥哥,说不得他也是摔了一跤磕伤了脑袋才躺在那儿呢,说不得他还有气儿呢,哥哥――”
季小妹哀求的看着季灯,
“哥哥,我不想他跟爹一样,哥哥――”
说着,季小妹的嗓音已经带上了呜咽之声。
听见一声“爹”,季灯忍不住身形一颤,抬起的脚步就僵在了原地。
当年兄妹俩的爹季河,就是在山上砍柴时跌了一跤脑袋上磕了个洞,等有人看见了抬下山去,还不等找大夫来,已经没了气。
兄妹俩这才彻彻底底成了没爸没爹的孤儿。
“哥哥――”
季小妹想着季河,就忍不住抽泣起来,哀求的看着季灯。
季灯挣扎了半天,看看泪眼汪汪的季小妹,再看看草丛里的男人,终是一咬牙,手里攥紧了臂长的尖嘴小锄上前两步,只还嘱咐季小妹道,
“你就在那儿站着别过来,要是看见什么不对劲就赶紧往山下跑。”
季小妹连忙点头如小鸡啄米。
季灯上前蹲身查看,第一眼就忍不住吃了一惊。
原来这人眼深鼻高,全然不似大安国人的长相。
但这和季灯没有什么关系,季灯很快收回心神,率先探了探男人的鼻息,触到一抹温热便放下几分心来。
还有气儿。
季灯又里里外外大致看了一眼汉子的身上――身形虽然瘦弱了些,但个儿高骨架大,眉心也没有红痣,是个汉子。
季灯一个哥儿,本应该避嫌,但这种关头也就顾不上了。
季灯摸过汉子身上一遍,没有看见野兽啃噬的痕迹,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不是被野兽咬了就说明这地方还算稳当,没有危险。
可汉子面色苍白如纸,想必还是有伤在身,应是掩藏在衣服底下看不见的地方了。
既然这人还活着,季灯也就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奈何这里离山脚颇有段路,想要季灯带着人下去显然不现实,季灯便从身后架起汉子的肩膀,拖着男人往茅屋去,扬声唤季小妹跟上。
季小妹巴巴的看着季灯架着汉子往茅屋走,连忙清脆的“诶”了一声,小小的身子背起人高的背篓一步深一步浅的踩着厚软的野草追着季灯的身影上去。
茅屋里没有什么东西,除了一张木板床外,就只有地上一个装了七八成满的背筐,还有些柴火堆在一边。
季灯吃力的把汉子抬上床,抬手抹了把汗,这时候就看出来汉子和哥儿的区别了,哥儿再怎么样也是没汉子力气大的,也不像汉子这么重。
一路上,汉子基本是被季灯拖回来的,背上腰上腿上只怕没少刮伤。
汉子躺在床上,嘴唇微动,似乎呓语了几句,季灯却没听清,再去看,汉子已经又晕了过去。
季小妹被打发出去采草药,季灯抓紧时间解开汉子的衣服。奈何这汉子人长的古怪,衣服也怪异的很,季灯琢磨了琢磨才把最外面的一件在颈项处解开扣子,脱下来却是一块布的形状,倒是和县城里大户人家冬日里穿的斗篷有几分相似。
是哪家的公子哥儿孤身来这荒山里打猎寻乐趣。
季灯暗暗摇了摇头,手下动作却一下不停。
里面的衣服相对就要好脱些,扣子一解,汉子胸口处白嫩的皮肉就露了出来,看上去竟是比哥儿女娃还要细腻白皙。
季灯到底是个哥儿,猛地看见汉子家光着个身子,忍不住脸上臊了臊,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昏迷的汉子若有所感,微微侧头呓语了几声,一下唤回了季灯的心思。
季灯啐了自己一口,人命当头,想什么有的没的。于是板住一张小脸,很快就把男人上半身剥了个精光。
衣裳尽褪,汉子肚腹间的一块拳头大小的烧伤尤为明显。
季灯骇了一跳,伤口上有些地方结了痂,有些地方却还能看见鲜红的皮肉,这么重的伤,只靠他们采的止血草简单处理一下肯定不行。
可……
季灯咬住下唇,心底泛起了难。
先不说村里头只有个赤脚大夫,需得去县城里才有好大夫,就是找来村里人上来救了他,愿意送他去医馆又给他垫药钱,他是如何遇上这汉子的少不得要解释一番。
要想不暴露他偷采蕙草卖的事情,这汉子就不能在山上被村里人看见。
可季灯把这汉子拖了这么一截儿已经是气喘吁吁,想要把他拖到山脚处更是难上加难,光景也得费不少,回去怎么和方老太圆谎也难说。
再说,小河村家家户户都穷,谁愿意为了个陌不相识的人搭上钱,就是叫来人,指不定也是白费功夫,季灯在季家人面前这么久的呆愚木愣也就全白装了。
是救生死不知的陌生人,还是守着自己的秘密?
季灯心下一时难作决断。
“哥哥,给――”
被打发去找止血草的季小妹小跑着进屋来,小手上捧了满满一捧暗绿的草伸到季灯面前,希冀的看着季灯。
季灯接过来辨了辨,都是些消炎止血的没什么错,便拿起几根塞进嘴里飞快嚼成糊状,然后吐出来绿油油的一团抹在汉子肚腹处的伤口,嘴巴里仍不清闲的嚼着。
季小妹给自己也塞了一把鼓着腮帮子狠嚼,仿佛嚼的慢了这汉子就活不成似的。
季灯看着嚼的用力的季小妹,眼眶忍不住就泛了热意。
季小妹见季灯动作慢了下来,小心翼翼的看了季灯一眼,眼中尽是疑惑。
伤春悲秋的季灯蓦地被唤回神来,这不是想有的没的的时候,先救人才是正经,于是专注了心神在磨合的口齿间。
汉子或许是昏迷的深了,连季灯把草药敷在他伤口处也没有反应。拳头大小的伤很快就覆上了一层黑绿黑绿的草药。
季灯又卷起汉子的裤腿,只见小腿上光滑白嫩,一点儿都没有在地上蹭出来的道道血痕,季灯这才松了口气,把裤腿放下来,万一给人家伤上加伤就麻烦了。
季灯给汉子把衣服系好,只露了肚子以免碰到伤口蹭到药,把斗篷盖在了汉子身上,想了想,季灯又抱了着火用的干草盖在汉子身上。
这山里到底是冷的,别这人烧伤还没怎么样,先发烧烧坏了。
季灯站起身来,怔怔看着汉子的面容半晌,咬了咬唇,到底是狠心扭头带着季小妹下山了。
他到底是个唯利是图的自私哥儿。
下山的时候,季小妹几步一回头,担心的望向茅屋的位置,
“哥哥,他会死么?”
季小妹攥着季灯的手,恳求的看向季灯。
季灯心里很清楚,与其说季小妹是对一个陌生的汉子心怀怜悯和善意,不如说她是在置身于几年前季河摔倒在山上的时候,期盼着有人可以救起季河,她和季灯可以不再孤苦无依。
可季灯又如何不是这么想的。
季灯默不作声良久,低低的从唇齿中吐出个气音,
“也许吧。”
季小妹没听清,又问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