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芥子
“要不就去别宫吧,您以前不是每年都会跟着先帝一起去的吗?那里凉爽些,闷在这宫里头容易又闷出病来。”
祝云瑄还是不理他,梁祯微弯下腰,未等祝云瑄反应便直接将人打横抱了起来,祝云瑄冷了神色,依旧未出声,搭在身侧的手却不自觉地握了紧。
梁祯抱着他大步进了内殿去,搁上榻,轻声劝他:“陛下有了身子,还是得顾惜着自个一些,多歇息,那些奏疏,臣帮您看就是了。”
祝云瑄抬眸,冰冷无波的目光望向梁祯,这么多日来第一次开了口与他说话:“梁祯,你不必做这些,你的惺惺作态只会让朕觉得恶心。”
梁祯不语,沉默片刻低头握住他的手,轻轻吻了吻他的手指。
祝云瑄也未挣扎,任由他像对待珍宝一样捧着自己的手虔诚地亲吻,半晌之后,梁祯抬眸,看向他,平静说道:“陛下厌恶臣、恶心臣,臣都认了,只要陛下高兴就好。”
“你想要孩子,这个孩子出生之后你抱走,自己养也好,送人也好,甚至是弄死也罢,都随你,朕不会认,便是朕的江山后继无人,也不需要他。”
梁祯瞳孔微缩:“陛下恨臣,对您的亲生骨肉也这么绝情吗?”
“朕嫌脏。”祝云瑄淡漠道。
梁祯扯开嘴角,苦笑了一声:“看来陛下还当真是恨透了臣,您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只因为流着臣的血,您便嫌脏说不要就不要了。”
祝云瑄不再说了,梁祯低声呢喃:“陛下……您喜欢过什么人吗?除了您的兄长,您的江山皇位,您的心里还装进过别的吗?”
祝云瑄不答,梁祯捏紧他的手:“臣这么喜欢您,您呢?您有对谁动过心吗?”
祝云瑄声音冷硬:“从未有过。”
梁祯轻声一叹:“陛下您对别人都那么心软,唯独对臣,永远都最是心狠、绝情。”
ps:祝福大家新春愉快~
第二十九章 备受折磨
进入五月之后便一日热似一日,祝云瑄中暑晕厥了一回,到底是听从了太医的建议,搬去了北海的别宫避暑。早朝也改为了每三日一小朝,十五日一大朝,得以休养安胎。
梁祯每日都会来看他,帮着他一块处理那些琐碎的事务。祝云瑄冷淡依旧,只在说起正事时会搭腔,梁祯也不再勉强他,反倒颇为享受这种与祝云瑄平和共处的状态。
炎炎夏日的午后,窗外湖面上吹来的微风,带进些许混着清甜花香的凉意,梁祯笔尖微顿,抬眸便能看到御案之后肩背挺直微拧着眉,正在翻阅奏疏的皇帝,阳光在他俊秀的侧脸上悄悄晕染开,恰到好处地柔和了那一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凛冽。
下头的人将消暑的甜汤送上来,今日炖的是银耳莲子羹,用冰镇着的,端上来时还冒着丝丝白气,祝云瑄的神情终于放松了些许,将甜汤接了过去,梁祯看着,唇角不由地带上了笑。
他漫不经心地搅动着汤勺,与祝云瑄道:“夏日炎热,银耳莲子羹清凉去暑,陛下若是喜欢便多用些。”
祝云瑄神情淡漠,并未接话,梁祯不以为意,又道:“这莲子还是今早才从臣的庄子上摘了送过来的,新鲜得很,也不会过甜,味道正正好。”
莲蓬这别宫里也种了不少,但不知怎的就是没有梁祯庄子上产的好,莲子颗粒不够饱满,不是过生就是过熟,而梁祯总是叫人挑最好的送来祝云瑄这里,即便他并不领这个情。
祝云瑄望着碗里粉嫩饱满的莲子,闻着萦绕在鼻尖的甜香,忽然就没了胃口,将碗搁到一旁,提了笔继续批阅手下的奏疏。
梁祯唇角微扬:“陛下不吃吗?不合您的胃口?”
祝云瑄的眉宇间尽是疏离,目光微凝,对上梁祯带笑的双眼,停了一瞬,移开视线,直接端起了碗,快速将汤羹喝完。
他不欲与梁祯在这些琐事上过多纠缠,那都是毫无意义的。
下午的时候,刑部尚书过来禀报事情,牵扯到安乐侯府,他们不敢擅专,要请陛下定夺。
“安乐侯纵容府上家丁打杀庄子上的佃户,强占农女,已经死了七八人,那些佃户实在气不过告到了府衙里去,事涉侯府,府衙便直接报来了刑部,臣已派人去核查过,确有此事,当如何处置……”
“安乐侯?”祝云瑄微蹙起眉,看了梁祯一眼,见他神色淡定自若,似完全不意外,便知他定然早已知晓事情始末。
刑部尚书道:“是,确实是安乐侯府庄子上的佃户。”
祝云瑄冷了声音:“如此肆意妄为鱼肉百姓,安乐侯可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复又转向梁祯:“昭王以为这事该如何处置?”
梁祯低咳了一声:“事涉臣的父亲,臣不敢妄言。”
祝云瑄静静看着他,梁祯坦然回视,嘴角还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片刻后,祝云瑄挪开目光,沉声下口谕:“安乐侯纵容家丁草菅人命、罔顾法纪,着褫夺爵位、收没家产,一应家财赔偿苦主后籍录造册,涉案侯府家丁俱依律处置,以儆效尤。”
那刑部尚书显然没想到皇帝会直接下旨夺人爵位,还愣了一瞬,回过神才赶紧领命。
人退下后梁祯笑着挑了挑眉,恭维起了祝云瑄:“陛下当真爱民如子,令人敬服。”
祝云瑄冷道:“安乐侯好歹是昭王的父亲,昭王不为之求情反落井下石,传出去便是确确实实的不孝,合该被千夫所指。”
梁祯不在意道:“臣会将父亲叔伯都接回庄子里养老,便已经是尽孝了,至于旁的,臣从不在意那些虚名,只要陛下知晓臣的迫不得已便行了,再者说,臣这也是为民除害。”
一群目不识丁的乡下佃户如何敢到京畿府衙状告主家权贵,又如何能这么顺利地将他们的苦楚上达天听,想也知晓必然又与梁祯脱不了干系。所谓接回庄子养老不过是个对外的说辞罢了,日后他想怎么折磨那些人,旁的人谁又能再置喙半句?
可祝云瑄并不想知道这些,梁祯总说他自己可怜,他要报复那些他恨的人,可谁又不可怜,他给别人带来的痛楚就会少吗?
祝云瑄心里发苦,握着笔的手忽然收紧了,腹部一阵疼似一阵,又热又胀像被什么东西撕扯着一般,这段时日他总是这样,腹痛发热、手脚抽筋还时不时地反胃,这些症状似乎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他,他的肚子里还有一个他不愿意面对的东西存在。
见祝云瑄突然就变了脸色,额上的冷汗似都出来了,梁祯瞬间敛了笑,一步上前去挥开了高安将人抱住。
祝云瑄紧咬着牙根不愿流露出怯弱之态,梁祯抱着他疼得几乎在打颤的身体,心下一慌,回头吼高安:“还不快去传太医!你是死人不成?!”
不怪梁祯会这么紧张,这些日子祝云瑄虽常有不适,但一直尽量忍着,不在人前,尤其是梁祯面前表现出来,好在白日里通常发作得也不厉害,就是晚上折腾些,若非痛得实在受不了他都是生生硬扛。梁祯心知他恼自己,已有许久未有在他这留宿,自然不知道这些,这还是他第一回 ,看到祝云瑄难受成这般模样。
高安也急了,一咬牙一跺脚转身就往外头跑。
方太医匆匆赶来时祝云瑄已疼得晕厥了一回又醒了过来,浑身是汗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老太医跪到他身旁给他诊脉,梁祯死死盯着,脸色十足难看。
片刻后,方太医谨慎回道:“陛下这两日是吃得太凉了才会这样,便是夏日炎热也得小心一些,不能贪凉,臣再给开过些安胎药吧。”
祝云瑄面白如纸,疲惫地闭起了眼睛。
梁祯不由皱眉:“冰镇的东西都不能吃吗?”
“自然是不能的,陛下如今有了……身子,今时不同往日,须得小心为上才是。”
梁祯一时无言,对如何照顾怀孕之人,他确实全无经验,反倒弄巧成拙了。
方太医退去了偏殿开药方,安顿了祝云瑄歇息,梁祯起身去了外头,走之前觑了高安一眼。高安踌躇看向祝云瑄,见他已经闭上了眼睛,只得跟了出去。
梁祯心不在焉地翻着御案上祝云瑄的练笔画作,心觉小皇帝画的山水景致莫名的都带着些说不出的寂寥冷清之感,一时有些恍然。
高安立在一旁不吭声,半晌之后,梁祯收回心绪,沉声问他:“陛下是否时常会这般腹痛难忍?”
“是……通常都是夜间的时候,陛下不让传太医,都是生扛过去。”
闻言,梁祯的双眉紧拧了起来:“除此之外呢?还会有别的不适吗?”
“陛下每晚都会做噩梦,浑身盗汗,头晕乏力也是常事……”高安自知不该将这些告诉梁祯,只是祝云瑄的状况实在叫人担忧,他也不能跟旁的人说,只能寄希望于梁祯能劝得动陛下让太医诊治。
梁祯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方太医开完了药方正过来回报,梁祯让高安把祝云瑄的状况又仔细说了一遍,踌躇问道:“陛下为何会这样?为何只是怀孕而已会有这般大的反应?”
方太医小心回答他:“男子怀孕本就是如此艰难,若是心绪不畅便更是难熬,下官已经在药方里加了几味安神的草药,旁的便只能多注意些,劝得陛下不要忧思过重,亦不要轻易动怒,心绪放平和方能好受些。”
梁祯轻闭了闭眼睛,沉下了声音:“本王知道了。”
一直到入夜祝云瑄才浑浑噩噩地醒来,一睁开眼便看到倚在一旁手握着书本的梁祯。听到动静,梁祯的目光移过来,抬手想要去抚摸他依旧苍白的面颊,祝云瑄下意识地偏过头,躲开了。
梁祯轻声问他:“陛下饿了吗?臣叫人传膳食来?”
祝云瑄不答,梁祯便当他是答应了,吩咐了人传膳。祝云瑄身子不适,梁祯叫人上的都是滋补的清粥,他没有让祝云瑄起身,只让他靠在床头,细细舀了一勺,亲手喂到他嘴边。
祝云瑄木然地接下,梁祯喂他便吃,不再抗拒,仿佛对什么事情都不在意了一般。
即便之后梁祯说要留下来,祝云瑄也只是轻拧了一下眉头,并未多言。
被梁祯从背后拥住时,祝云瑄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是他最本能的反应,他在害怕。
梁祯轻拍了拍他的腰:“臣不做什么,陛下睡吧。”
被梁祯拥着躺下,祝云瑄全身都紧绷了起来,背对着梁祯暗暗握紧了拳头,梁祯确实什么都没做,只一再地轻拍着他的腰,试图安抚他。
祝云瑄闭上眼睛,身体渐渐放松了下来,心中的戒备和警惕却并未减轻半分,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梁祯自是觉察出来了,想到从前小皇帝还能在他怀里坦然入睡,如今却连这个都做不到了,心头一时五味杂陈。
感觉到梁祯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腹部,祝云瑄的背瞬间又僵直了,停了片刻,梁祯在他耳边小声问他:“这里,会经常疼痛难忍吗?”
祝云瑄咬紧了唇,不答,梁祯一声轻叹:“陛下,你便是恨臣,恨您肚子里的这个,也别折腾自己,身子不适便叫方太医来看,何必忍着?”
“孩子您不要那也得等到生下来以后,现在就不想要他只会搭上您的命,您是不在乎生死,可您想一想您的江山后继无人,您死了这朝堂得乱成什么样?即便臣不故意找麻烦其他人呢?那些个宗室王爷有几个是好相与的?还有您的兄长您好歹为他想想,只有您这个皇帝能护得住他,定远侯不行其他任何人都不行,您若是死了,下一任皇帝无论是谁,怕都容不下他。”
“您想杀臣,也得等您把身子养好了再慢慢筹划,臣说了会等着您,就定不会食言,只要您有那个本事,以后任杀任剐臣都不敢有怨言。”
祝云瑄紧闭着眼睛,眼睫轻轻颤动着,始终未有回应。冗长的沉默后,梁祯再次拍了拍他的腰:“睡吧。”
第三十章 所谓取舍
景瑞二年的夏天过得并不太平,五月下旬时,豫州传来急报,黄河多处决堤,洪涝泛滥,十数府县数十万百姓被波及,朝廷连下几道圣旨,拨银赈灾,并下令临近各州府县紧急调配粮米,收容安置灾民。
到了六月中,灾情刚刚缓和一些,豫州下头的一个县又传来消息,管辖境内出现疫疾,从刚开始的一个村到如今短短十余日便已蔓延至全县,且还有不断向外扩散的趋势。
洪灾之后出现瘟疫已是常态,但扩散得如此之快却是叫人始料未及。起初疫情冒头时,当地县令还想瞒着,将那一整个村子的人圈起来,只派了几个赤脚郎中去瞧了瞧,分发了草药,以为并不严重。哪曾想之后临近村落便接二连三的有人病倒,一个传染一个,很快整个县里两万余人便倒下了近七成,那县令也是个胆小怕死的,这个节骨眼上竟丢下百姓举家跑了,还是隔壁县的见势不对,这才赶紧上报了朝廷。
皇帝震怒,当即就下了圣旨,将逃走的县令捉回后斩首示众,再另派钦差前去救济。
只是一日日过去,疫情并未缓解,反有愈演愈烈之势。
别宫,御书房。
祝云瑄的双眉紧锁着,眉宇间都是挥之不去的忧思,这段时日他没有一天是睡得好的,梦里都惦记着豫州的状况。
“你们都说说吧,这疫情到底要如何控制?”
瘟疫肆虐,远比想象中更加来势汹汹,钦差已经去了豫州七八日,传回来的却没有一个好消息,疫情加重,已蔓延到了临县,朝廷以往那些应对疫疾的手段似乎都起不了作用。
几位内阁辅臣俱面色凝重,早朝之时众人在廷上争论不休,却都拿不出一个妥善的法子,现下皇帝召他们过来再议这事,反倒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曾淮斟酌片刻,问起了被叫来一块议事的几位太医:“此次瘟疫为何传播得如此之快?太医院对此可有应对之法?”
方太医如今已升任了太医院院判,又深得皇帝信任,别的人自然第一个将他推了出来,老太医谨慎回道:“我等已仔细看过了钦差大人叫人送回来的那些疫民的脉案,此次的疫状确实极为凶险,前所未有,惯用的那些药草恐难起效,我等这几日又配制了几帖药方,但能否对症下药,须得亲眼见过后才好下定论。”
说到这,老太医上前了一步,请示皇帝:“臣愿往豫州为疫民诊治,以尽绵薄之力,唯愿早日遏制住疫情,还请陛下准许。”
这个时候能不怕死,身先士卒主动请命前去为疫民看诊,确实叫人高看一眼。只是不等祝云瑄开口,一旁的梁祯先插话道:“你不行,你留下来,派其他人去吧。”
祝云瑄轻抿了一下嘴角,他肚子里这个时时刻刻都在闹腾,他这里确实离不得太医,之前一直都是方太医给他看,他自然不想让更多人知道这事:“方太医留下,朕会另派人去豫州。”
曾淮道:“臣以为,还是按着从前的做法,将疫民隔离开,不待痊愈不得放还,派太医前去,再在民间多召集些郎中去给他们看诊,每日分发汤药,有病死者尸首焚烧后深埋,等熬过这个月,入秋之后天气转凉,想必疫情自会减缓。”
旁的人纷纷附和,这其实是历代以来对付瘟疫最有效亦最实际的法子,祝云瑄也想不到还有其它更可行的点子,就要下旨,梁祯忽然嗤笑了一声,不以为然道:“将人隔离圈起来,找郎中给他们看诊,每日分发草药,那位被砍头的县令最开始不就是这么做的吗?有什么用?不过十日疫情就从一个村发展到了全县。”
今早的朝会之上便已有人对此提出了质疑,只是说来说去也给不出更好的法子,这才不欢而散了。
闻言,曾淮的面色变了变,没好气道:“那不知昭王有何高见?”
梁祯扯开嘴角:“夏日蚊虫蛇蚁肆虐,瘟疫无孔不入,且这一回的疫情不同以往,来势汹汹,便是将疫民全部圈起来亦无用,或许喝口凉水都能染上疫症,总不能叫当地的百姓都不喝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