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步风晴
画像上的唐锦气质柔和,温润如玉,微垂著头,脸颊边有零碎散落的头发,半睁的琥珀色眼瞳隐在发影之後,隐约的带著些困惑和思量,脸上表情小心而凝重,只是可惜冬衣稍显厚重,将他纤细的腰身倒是掩藏得干净,只留了尖尖的小脸露在大毛裘领之外,捏著棋子的手也有一半被衣袖遮挡住了。
却正是刚刚让慕庭烨心神荡漾的模样。
唐锦看著画上的自己也有些吃惊,自己原来干瘦而胆小的样子竟被画得没有丑态,反而好看了许多,忍不住在惊叹画师好技法的同时微微的觉得不好意思。
“这……这是骗人的……”
慕庭烨挑著眉头看他,问道:“怎麽会骗人?难道不是朕和你吗?”
“这个……这……把我画得变好看了……”
慕庭烨看了看唐锦,又看了看画道:“嗯……的确是骗人的……”
这一句话惊得画师连忙跪在地上请罪,却听慕庭烨又道:“朕的锦明明比画上的好看得多……”觉得不够似的,慕庭烨微笑著回头问唐锦:“你说是不是?”
被慕庭烨这样一问,唐锦立即闹了个大红脸。
慕庭烨哈哈一笑,将唐锦揽在怀里抱著,闻著他身上淡淡的蜜糖的味道喃喃地:“朕的锦……任是谁也画不出来……”
唐锦红著脸将手搭在男人的腰上回抱住他,心里全是温暖而甜蜜的,不能言说的情绪。
回宫的时间尽管不长,唐锦也还是渐渐的感觉到了慕庭烨对他的心意,虽然偶尔还是会对自己的卑微出身和不够博学觉得没有信心,但大多数时候仍是会满心欢喜的呆在慕庭烨的身边,也大著胆子小心的表达著自己的爱意。
唐锦一直不习惯大群的太监、宫女围在身边伺候,身边也只有小锺和轮流当值的几名宫女。这日一早却不同往日,本不当值的人也都忙忙碌碌的在景华宫里出出进进。
慕庭烨上过年前的最後一次早朝才刚回来,进了屋子就见唐锦被一群宫女围著更衣。
“皇……皇上……”见是慕庭烨进来,唐锦连忙从几个宫女中间回过身来,等伺候的人请过了安,才要弯下腰去。
慕庭烨伸手扶住:“不必了,今日起得早,喝了汤吗?”
唐锦点点头,等身上礼服、发冠都收拾停当了,才缓过气来。
後日便是新年,按照习惯这天一早是要去奉先祠给先祖上香,而後中午要在中宫设宴,请後宫内的妃子一起用膳,既是团聚的意思,也是皇後接受妃嫔贺年的礼宴。
慕庭烨一早就将妃子们送出宫去省亲,宫中只剩下寥寥数人,这礼宴也就不必如往年般的大费周折,但上香还是要庄重有矩。
慕庭烨的龙袍未换,等唐锦的礼服都穿戴好了,便一起去了奉先祠。两位皇子也由乳母一起抱著去。
一番折腾之後就是日近中午了。
冬日阳光正好,风也只是微微拂面,慕庭烨不愿坐在轿中,就牵著唐锦的手慢慢踱步,让乳母和其他人先回去了。
两人都安静著不说话,脚踩在薄雪上,发著“咯吱咯吱”的响声。
唐锦低著头,眉头微微皱著,像是被心事烦扰。
“怎麽了?”
“皇上……我,我能不能求个人情?”唐锦想了一会儿,才小声问慕庭烨。
“你说说看。”
“我……我想带严泽去看看他的母亲……”
“……”慕庭烨停下脚步看著唐锦。
“听说……过了年皇上就要定他们的罪了……”唐锦见慕庭烨脸上表情没有什麽变化才又继续说下去:“严泽还小,要是……要是不能和亲生母亲见上最後一面……真的好可怜……”
慕庭烨没想到唐锦要求的人情竟是这个。
他对董家丝毫没有好感,甚至也记恨他们对唐锦的狠毒和陷害,就觉得唐锦也该是不愿提及他们才对,现在听见唐锦的这番请求竟是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答应了。
“你对他们这般好心,他们可不见得会感激。”慕庭烨提醒他。
唐锦摇摇头:“不用感激,我就是想让严泽看看他的母亲……”
唐锦说得真诚,半点也没有试探和虚假的意思,慕庭烨看了他一会儿,点头道:“好,朕就陪你一起去吧。”
第112章 (宫廷 生子)
唐锦得到允许,心里松了口气,脸上自然的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慕庭烨看著他却并不好受。
董家固然是罪魁祸首,但其实他也曾经放任和姑息过,不论是什麽原因,他都让唐锦伤过心,他其实也是那些凶手中的一个,现在看见唐锦居然还在为严泽和董家的最後相见而担心,忍不住的心里一片柔软。
用过了午膳,唐锦便自己去将严泽抱来,等著慕庭烨带他一起去看董佳宁。
只是慕庭烨答应了却好像并不情愿,坐在景华宫的小书房里拿著一本折子研究了好一阵。
唐锦只好没事就抱著严泽在门外转转,偶尔的进去让小锺为他换盏热茶。
直到日头斜了,慕庭烨才终於放下了手中拿始终没换过的折子,叹了口气,吩咐了常福去准备车马。
董佳宁一身素白,人也是形销骨立,脸上苍白得如纸一般,原先的精灵秀美早就荡然无存,只剩满脸哀怨和绝望。
人一进来,就不自主的靠向大堂中央的火炉,想来是牢房寒冷。跪坐在地,对堂上的慕庭烨和唐锦,她也没有要开口行礼的意思。
她心里清楚,若是还能有翻身的机会早就能出去了,不必在牢里呆到现在,年前这时候在提审堂里看见唐锦,也只当他是来看自己笑话的。
“董氏,见了朕和庆安侯为何不行礼?”慕庭烨冷冷看著她。
“庆安侯……”董佳宁抬眼看看唐锦,扯出个难看的笑来:“看见妹妹现在的样子,哥哥可是顺了心了?”
唐锦被她这样一说,怔了一下:“我……我没有……那个意思。”
董佳宁一手支在地上,又向火炉附近靠了靠,不再看他:“不是吗?呵……当初只怪我不够狠心,现在才落败……”
慕庭烨皱皱眉头,站起身来便要向外走,唐锦连忙伸手拉住了:“皇上……”
叹了口气,慕庭烨整了整衣袖耐著性子又坐下。
唐锦忙抱著严泽给董佳宁看:“我是抱严泽来看你的……”
他并不喜欢董佳宁,因为她而受的那些冤枉和痛苦也都记忆如新的,只是做了父亲的人就难免犯那慈爱的通病,想著骨肉分离,想著孤苦无依就把那些厌恶全都暂时的抛在了脑後,只满心里的可怜著董佳宁母子。
董佳宁看著唐锦怀里的繈褓一愣,而後颤抖著双手从他怀里将孩子接过来。
“是我的泽儿……”看著严泽白嫩嫩的小脸,董佳宁潸然泪下,紧紧将严泽搂在怀里亲了又亲。
她从一进了大牢里就做好了此後再不能与自己孩子相见的准备,没想到唐锦居然会将严泽带来。
两个多月未见,这时候也不再理会一边的慕庭烨和唐锦,只痴痴的看著怀中婴孩,上一刻的怨毒都变成了做母亲的怜爱,轻抚著严泽的动做也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力气大了伤到了他。
严泽原本睡著,这番动作之下被打扰醒来,迷糊著,用黑亮的眼睛看了一圈,之後便皱起小脸哭起来。
董佳宁将脸贴在他的额头上,不断的软声细语的哄著,却并没有见效,严泽反而越哭越厉害。
“我看看……”唐锦被严泽哭得心疼,将孩子从董佳宁怀里抱过来哄,轻拍著晃动,只一会儿的功夫,严泽就又闭上眼睛睡著了。
再接过孩子,董佳宁脸色却是灰白。
她是严泽生母,如今却连他的哭啼都应对不了。
分开两个月,她的孩子就只认得别人的怀抱。
待他长大成人又怎麽还会记得她这生身母亲?
她丢了家,丢了荣华,最後连亲生骨肉也不认她……
手轻抚上严泽睡得正香的脸颊,婴孩的特有的软绵绵的触感却像生满尖刺的荆棘,剐著她的每一根神经,眼前一瞬间全是长大的男孩追在唐锦身後,欢乐而亲密的样子。那是她吃尽辛苦才有的孩子,她为了他的太子之位去百般设计拼争,甚至到现在连性命也不保,却只得他今後的忘记……
那般的恨,烧得她眼红如血。
董佳宁仔仔细细的看了一会儿,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绽出一抹笑来,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低低的带著回响:“好孩儿……你不可以不记得娘亲……你不可以认了别人做娘……”
手上用力,尖长的指甲划过,严泽左边脸颊上立即就翻起一条深深的口子,在婴孩的惊哭声里鲜血淋漓。
她的动作太突然,慕庭烨即使在她的面前也还是没有来得及阻止。
唐锦呆了一瞬,在严泽的痛哭声里醒过神来时,慕庭烨已经一脚踢开董佳宁,将严泽从她怀里夺了回来,拿衣袖按住了伤口。
这一下的变故,直吓的唐锦脑子一片空白。慕庭烨没料到董佳宁竟会如此狠心,抱著严泽,护著唐锦就向马车奔过去。
身後的董佳宁却发了狂一样,膝行著追到门口时被门外的狱吏按住,没有章法的挣扎里尖厉的大喊著:“你不能认了别人当娘……唐锦……明天所有人就都会说是你虐待了严泽……哈……是你……虐待了严泽……他长大了也会恨你……恨你……”
暮色里,声音渐远,却凄厉。
第113章 (宫廷 生子)
伤口疼痛,严泽哭得撕心裂肺,唐锦看著他原本干净的小脸上此刻的猩红颜色,和那道深得连肉都有些外翻的伤口,惊恐心痛得全身都颤抖了,胃里一阵阵的翻腾。
他无法想象董佳宁的狠心,听著严泽嘶哑的哭声,心都揪起来一样,那一句“是你……虐待了严泽”就像把利刃,刺进他的心口,董佳宁惨厉的叫喊震得他脊背透凉。
後宫之中最不缺少的便是流言蜚语,这道疤痕足够那些奴才变著花样的编故事,而这故事里,唐锦一定会是那个心狠手辣到连不满岁的婴孩也伤害的“後母”角色。而这“秘密”,也会随著严泽的成长慢慢变成他心中的阴影和怨恨,总有一天他会要去报复,会知道谁是他的生身母亲。唐锦却会在这片骂名里,对严泽一世歉疚。
唐锦不能明白为什麽他的一片好心竟会得到这样的结果,而董佳宁宁愿让亲生骨肉受伤,也要换他一世不安的心态唐锦更加的难以懂得。但他清楚的知道,严泽脸颊上的伤是真真实实的由他而来,而那道伤口也会一生纠缠严泽。
是他的大意害了严泽。
董佳宁的目的,已经不必留到以後再去验证了,因为他此生都会愧对严泽。
伤口流了不少的血,严泽脸色惨白,一整夜都断断续续的哭著。唐锦将他抱在怀里,心里痛得有些茫然,无论如何不肯放下严泽。
慕庭烨无奈,便坐在他身边,胸口贴著他,手轻轻摩挲著唐锦的手臂安抚他:“不是你的错……”
直到天亮,严泽才终於哭累了睡著,睡梦里也能感觉到疼痛的抽泣。
惊吓加上担忧和难过,新年夜到的时候,唐锦的情绪仍然闷闷的,身子也不舒坦。
因为省去了後宫里妃子的请安,晚宴之前景华宫里都是安静的,慕庭烨便搂著唐锦躺在床上小睡,他却总是不安稳的在慕庭烨怀里翻身,眉头一直皱著,慕庭烨知道他在自责。
後宫里再残酷的场面慕庭烨也都见过,但唐锦却是第一次看见这血淋淋的现实,他的善良被打击得一塌糊涂。
又翻了个身,唐锦将头向著慕庭烨胸口靠了靠,呼吸声音慌乱,像是被噩梦魇住了。
“……锦……”慕庭烨空出一只手来拍拍唐锦的後背。
“……”唐锦晃动了下头,眉头皱的得更紧,却没清醒。
“锦……”慕庭烨用了点力的摇晃著。
“唔……”睁眼之前,唐锦先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眼前景象有点虚幻,像梦又非梦,严泽声嘶力竭的哭泣声仿佛还在耳侧,视线里却是慕庭烨关切的神情。
唐锦用力眨了眨眼睛,才终於在男人宽厚而坚实的怀抱里定下神来,原来是做了一场噩梦。
慕庭烨揉揉唐锦僵著的脸颊柔声问道:“又做噩梦了?起得来吗?”
唐锦点点头,想起晚上还有宴会,强打起精神撑著身子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