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掠水惊鸿
此时被薛崇简有一搭没一搭胡拉乱扯地栽赃,偏座上录着口供的大理正抬起头默默扫了他一眼,麻察立时打个寒战,有毛骨悚然如坐针毡之感,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堂上有多少是高力士的人,又有多少是皇帝的人。真让薛崇简的只言片语流出去,引得他们起疑,自己不死也难保功名了,恼羞成怒并着恐惧一齐发作出来,怒道:“陷害朝廷命官是死罪,你要当心!”
薛崇简的眸子中闪烁着一分顽皮狡谲的光芒,偏着脸一本正经地道:“我还没说是谁,你急什么?我阿母确乎是这般对我说的。”
麻察气得手脚哆嗦,继而狞笑道:“薛崇简,你与本官胡搅蛮缠,不过是为了开脱罪责,这低劣的把戏,怎会瞒得过陛下?你只要说一句,是宁王殿下召你入京的,就这一句,本官可保你性命无碍。”他忽然换做了同情的语气,道:“薛郎啊,薛家现今只剩下你一脉遗息,你如此年轻,尚未有儿女,难道真让薛家的血脉断在你这里不成?”
薛崇简的身子轻轻一动,静静道:“我方才说的,就是实话,你不信,叫你家陛下看了卷宗,自己来审我。”
麻察终于忍无可忍,大怒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给本官重杖一百!”堂上刑吏吆喝一声,就有两人上前按住薛崇简的肩膀,要将他压在地上。薛崇简被那两人一碰,顿时升起一阵难以抑制的憎恶,反手抓住右边那人手臂,将他横着摔出去,登时将左边那人也撞出去老远。他一跃而起,目光灼灼望着麻察,他是宫中角抵高手,今日虽然筋疲力尽,虽然生死难保,却也没落到任由下贱刑吏欺侮的地步。
麻察早知薛崇简武艺非凡,却也没料到他竟然敢在大堂上行凶,吓得身子一缩,高声道:“来呀!都给我上!”
“不必了!”薛崇简傲然挺立,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已经虚弱到了何等地步,两日两夜不眠不食的疲惫,与方才的十下刑杖一起,将他最后一分力气都掏空了。现在他连这样站着,都摇摇欲坠难以支撑,若是这帮人一拥而上,自己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到时候受的屈辱更多。他望了望青黑的砖地,无论如何不愿再趴上去,淡淡道:“我不抗刑,但我是则天皇帝外孙,睿皇帝亲甥,皇帝未曾废我为庶人,我不能匍匐于地受辱,依律,你抬刑床出来!”
麻察万想不到,薛崇简不过是向他要刑床,倒正中他下怀,顿时轻蔑地啐了一口,道:“行啊!就抬刑床!”
几个刑吏立刻领命,去堂外的偏厅取家伙,门一拉开,一股清凉的夜风顿时钻进来,吹拂地堂上灯火摇摆不定。银箔一般滑冷的月光洒落院中,阶下离离丛生的青草中,蟋蟀正鸣振地兴起,开门之声引得树上栖息的几个老乌相继飞起,却又不舍地绕树盘旋,发出凄凉的啼鸣。他趁着月光想极力眺望西南方向的宁王府,却只看见许许多多的高阁危楼,一重一重绵延出去。仔细听时,似乎还有一缕凄清的音乐萦绕空中,只一滑便倏忽不见,不知来自哪家台阁,又将带着奏乐人的思念飘向何方。也许那就是李成器的笛声,也许不是,恩爱,别离,期盼,寂寞,揉杂在一起,这便是他最熟悉不过的月下长安。
他轻轻闭上眼睛,心中默默念道,表哥,你来不了吗?他明白李成器并非要舍弃自己,只是现实中的压迫如此沉重。
吱呀一声大门再度闭上,将外间那片温柔多情月色与他所处的肮脏黑暗炼狱彻底隔绝开来。四个刑吏抬着一张刑床进来,大理寺审讯官员时,若要动刑,也要保住受刑人的尊严,免去胸膛着地的耻辱。这东西与宫中他们挨打时所伏的刑床大抵相仿,皆是通身漆黑,只是并不雕琢花纹而已,更显威严厚重。刑吏们将刑床嗵地一声砸在地上,薛崇简还是下意识地打了个寒噤。
一百杖这个庞大的数字剥夺了他对疼痛的恐惧,他还是会害怕,怕自己熬不过那苦楚,害怕自己自己在李成器赶来前就支撑不住死去,他还有许多话没有来得及对他说,比如他在蒲州三年无一日间断的思念,比如他听到那两句经文时醍醐灌顶般的开悟。
作者有话要说:[1]补充一下那几个陪着李三起义的功臣的下场:七月三号晚上软禁了李旦的郭元振:当年十月便被突然夺去兵权,问成死罪,一番假惺惺的红脸白脸之后,李三“开恩”将他流放新州;坚定拥护太子、以文章为太子即位造声势的传媒先锋唐绍:被砍了,李三说我其实就想吓唬他一下,谁让行刑的手那么快,于是把行刑的罢官了。
和李三同甘共苦的糟糠之妻——哦不,之臣刘幽求:先是在开元二年因为发牢骚被贬出长安,开元三年李三又打发他去更远更穷的郴州,他在途中郁闷死了。
打韦氏时开了皇宫大门、打太平时追随皇帝左右的施工队队长钟绍京:因为也发牢骚,也被贬出长安,一贬再贬,基层上来的他心理素质比刘幽求好些,没死。
和李三布衣之交、以一声“但知太平不知太子”创了君臣相交佳话、李三的头号参谋王琚:开元二年闰二月,被贬为泽州刺史。
韦氏之战中立了大功,始终站在李三一边的宰相崔日用:开元初年,被削去宰相职位,又扣了三百户的工资,贬为汝州刺史。
在太平处卧底、临阵倒戈的宰相魏知古:开元二年被罢知政事。
李三的贴身保镖王毛仲:最晚一个被砍,但也被砍了,当然有跟高力士争宠的原因。
综上所述陪着李三共患难良弓走狗们,除了同他有纯洁的男男关系的高力士,皆被李三烩了一锅狗肉汤。
这是一场强盗逻辑的大清洗,两个主要原因,一是李三的猜忌与刻薄,二是姚崇的私心与不容人。他们的逻辑是这样:如果你是曾经太平坚定的拥护者,那么作为敌人应该被灭掉;如果你是曾经是太平的拥护者,临时换墙头的,那么作为品德低劣的叛徒应该被灭掉(这个麻察后来被灭掉了,理由就是这个);如果你曾经既不是太平的拥护者也不是我的拥护者,那么作为骑墙观望的小人应该被灭掉;如果你曾经是我坚定的拥护者并且帮助我灭掉太平,那么作为骨子里有斗争欲望和政治投机欲望的社会不稳定因素,应该被灭掉。这种欲加之罪的闹剧在几千年来被无耻的政客们不断循环重演。
有人拍马屁说,处置掉功臣也是为了稳定政治。做人的基本原则至少是以德报德,他祖宗李二也是靠政变发家的,当初参与政变的是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尉迟敬德、秦琼、程咬金,连敌人阵营的魏征、冯立、谢叔方、薛万彻都拉过来给自己干活了。这些功臣与降臣们,同李二一起创造了贞观之治的辉煌,名流史册。
管不住员工,只能怪领导自己弱智。
第一百章 御史府中乌夜啼(下)
薛崇简不愿让这些小人看到自己的软弱之态,咬紧牙关,拖着酸麻的双腿挪到刑床边,行动中牵扯了臀上的杖伤,肌肉一阵阵突突乱跳着疼痛。他向刑床俯身下去,默默抓住了刑床边缘,忽然发现那边缘处的黑漆已磨掉了许多,露出木头原本的颜色,登时明白,必是从前受杖人抓出来的。他记得自己还曾经痴想过,能和李成器伏在一张刑床上受责,亦是一种甜蜜,此时却连这点甜蜜都不敢奢望,他眼眶一酸,忙将双目闭上。
麻察见他如此顺从,又恢复了胆气,冷笑道:“薛卿好身手,若不加辖制,本官亦不能放心,来人,与我绑了!”立时有人拿着绳索上前,薛崇简肩膀一抬,颓然想,反正到了这地步,也不在乎多受这一点折辱了。他伏在刑床上不动,任由那些刑吏用绳子在他腋下、胸背、腰间、膝弯、足踝处都牢牢绑定,又将他双手分别缚在了刑床的两条腿上。
麻察到了此时,才终于放下心来,高力士派人交待了他“好生教训”,这话由高力士说出,便如皇帝亲口说出一般,他狞笑一下,道:“给我去了他裤子,狠狠打!”
薛崇简猛然昂首,怒道:“麻察!你欺人太甚!”
任知古冷笑道:“大理寺刑讯庶人,皆是褫衣行杖,你抗旨入京私谒亲王,随便哪一条,都够陛下将你贬为庶人。上月驸马都尉裴虚己私谒岐王,尚被贬为庶人杖责一百流放岭南,你可比裴驸马尊贵些?”他向刑吏一瞪眼:“还不动手?!”
一个刑吏上前,先将薛崇简的凉衫与衩衣揭到背上,又三两下将他腰带扯开,将一条白绫素裤直褪到膝弯处。薛崇简所着的是李成器的长衫,李成器虽丧中衣上不熏香,但他出入宫廷王府,自沾染了许多沉水瑞脑的香气,这一翻撩动,空气中竟有淡淡的香风飘散开来,惹得那替他去衣之人一阵诧异。他离得最近,清楚地看到薛崇简修长光润的大腿在灯火下被蒙上了暖色,似流动着珠玉的光辉,只臀丘上有数道三指宽的红紫杖痕层叠着肿起,经过这一阵的凝血,已成红紫之色,被莹白肌肤衬托,更显得鲜艳夺目。
初时那人的手碰到他衣裳,薛崇简浑身皆被怒火燃烧,狂怒让他奋力挣扎,企图挣断绑缚,无奈被水浸过的绳索异常结实,在他的手腕上勒出一道深深的红痕,却不见得一点松动。他身下一凉时,终于所有的力气都从他身上被抽走了,他自暴自弃的垂下头去。他知道现在他的怒骂、呻吟,都只会惹得这些无耻小人更多的嘲笑羞辱。他现在只能等,等这些人快些将他打晕,将他打死。他忽然想起,当日父亲临终前的心境,应该与他此刻一模一样。同样的一百杖,同样的在生命的最后关头,怀着强烈的思念与渴望。上天用一个如此残酷的轮回来戏弄他们。
麻察方才所受的惊吓,终于有了发泄的途径,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狠狠地打!”
薛崇简听得耳旁刑吏们齐声应了声喏,倒是足以震动夜空的齐整高亢,心中微微一哂,凌辱,刑求,鲜血,死亡,在这些人的眼中,竟是如此的愉悦兴奋么?若心中有所思所恋,当倍加珍视生命,又怎会对他人的生命如此轻贱。他忽然明白了李成器为何在自己驱使绥子劫掠时那般悲愤,会狠狠责打自己。他近年来受尽磨难,早不是昔日心中眼中只有表哥阿母的娇儿,渐渐懂得疾苦的不可避免,反是将李成器的心境,理解得更加明晰。原来非到自己生命将尽,深知死之不舍,死之恐惧时,才会知道生之可贵。
他正想着,忽然浑身剧烈一震,耳听得一声清脆巨响,心神尚未转回来,混沌中只觉一股刚猛凶恶的疼痛,从臀上肌肉内部骤然翻涌起来,似要撕裂肌肤、冲破血脉而出。那股狂飙样的巨浪未曾冲出他的身躯,便又反噬回他体内,似将肺腑都揉搓成了一团。他奋力咬紧牙关,咽下冲到口边的痛呼,这才明白他们定是换了刑杖,想来是讯杖之属了,只反衬得方才那十杖和风细雨般温善。
他紧闭的呼吸还未及缓过来,左边又是一杖击落,更是打在早已肿起的肌肤上,将那刀剜油泼一般的痛楚砸入肌肤深处,顺着血脉流窜入四肢百骸。薛崇简这次多少有了些防备,奋力握紧双拳收摄心神,虽是身子狠狠一痉挛,却未曾出声。
麻察此时心情已略有舒缓,悠闲地望着薛崇简在粗重刑杖下慢慢煎熬。他这几年坐堂,深谙用刑之道,知道今日执杖的皆是用刑的老手,可以熟练地掌控杖子起落的时间,让受刑人将每一杖的痛楚体会到了最高峰,才借着余威打落下一杖。人的尊严与信念,便在这看不到尽头的颠簸起伏的痛苦中,被一寸寸割断,慢慢崩溃成齑粉,终将臣服于力量与权势的淫威。他想看看,这娇生惯养的公主爱子、皇室宠儿,面对这简单的疼痛,还可以倚靠他虚无幼稚的骄傲坚持多久。
薛崇简浑身大汗再度涌出,因牙关咬得太紧,两侧太阳突突乱跳,反是将响亮的杖责之声都遮盖了。只是那迟钝却又新鲜的剧痛,却无论如何回避不开,凭借什么回忆和思念,都遮盖不了。那疼痛就像燎原的野火一般,从刑杖落下之处迅速的蔓延开来,从上传到了他的顶门和后脑,从下传到了足尖指尖,还未及稍稍消散,就被新一波的疼痛近乎完美的弥合。虽是只痛在臀上,却让他从内里的五脏六腑,到周身的千万个毛孔,都禁不住在这暴戾的剧痛下颤抖呻吟。
二十杖打完之时,刑吏照例换人,薛崇简趁着这间隙努力回过头去,他想再看看那片月光,也许这是他最后一次看见长安城的月色了,那是此刻唯一可沟通他们思念的东西。他在浑身哆嗦神志混沌中,倒是清清楚楚记起了他与柳芊芊评论“隔千里兮共明月”的话,柳芊芊说,“若是那人在身旁,月亮无论阴晴圆缺都可爱,若是隔了千里,明月也只是别人的明月。”他忽然觉得,那时候的他们怎么这样浅薄,这原是人被逼迫到了绝境,实在无可依凭之下才产生的期盼,他们怎忍心三言两语便将这期盼抹杀。那时候看起来断肠伤心之事,到如此却已成了带着淡淡甜意的回忆,他终于也只能靠这一抹清光来支撑自己了。他只盼能够再看一眼那清光,也许就能再聚集些勇气,来面对更惨酷的痛楚。
他这一回头间,看到的只是黑漆漆的粗壮刑杖,堵住了他的视线,眼前跟着一阵昏黑,当真目不视物。只因这次是打在重伤肌肤上,竟似是比方才更痛十倍,一时浑身血脉都要炸开一般。他下意识地狠狠咬住下唇,丝丝缕缕的鲜血便沾染上了他编贝样的牙齿。
此番也不过三四杖过去,高肿的肌肤终于再禁不住捶楚之力,纷纷皮开肉绽鲜血崩流。薛崇简清楚的感到,那刑杖的棱子如同卷了口的钢刀,深深陷入他的血肉再狠狠拔出,便将皮肉捣得破碎。他痛得恨不能一头撞在刑床上让自己快些晕去,无奈全身被紧紧绑缚,连这一点空间也不由他支配,他在毛骨悚然的痛楚中,唯有一遍遍在心中默念,表哥,表哥,表哥。如同众生在苦难中仰首念诵佛陀之名一般,这两个字,是他此生唯一的信仰与救赎。
他两眼皆被汗水蒙蔽,心中却仍十分清楚,知道自己并没有哭。母亲与阿兰的离去,似乎将他体内的泪水用尽了,他在经历过这等剜心之痛后,虽无力让血肉之躯与坚硬沉重的刑具抗衡,却已经不会再为皮肉之苦流泪了。眼泪原本是倾注了感情的软弱,这世上能配得上他眼泪的人,只剩下表哥。对着这群卑劣小人,他痛得将要失去理智时,心中亦觉得只有冷笑。他相信,即便他即将被毙于杖下,他在这一日一夜中获得的,比许许多多人一生所求还多。
麻察坐在堂上,见薛崇简两股被打得皮翻肉卷,数道鲜血沿着他白皙的大腿蜿蜒而下,沁入洁白的汗巾之中,渐渐将一条白巾都染成了红色。他心中也甚是诧异,加上起初那十杖,薛崇简已挨了近五十板,他痛到极处也只是在绑缚之下痉挛挣扎,莫说等他哭喊求饶,竟连一声呼痛都未曾听见。麻察皱眉轻叩桌案,薛崇简究竟还是蒲州别驾,虽然已无人撑腰,却还算是个皇亲,真要刑毙了他怕也干系太大,干脆就这样打晕了事,丢进牢里让高力士去发落。
麻察不曾发话,打满四十后刑吏又换过手来。一杖落下,薛崇简只是微微一颤,却也无力再挣扎。他虚弱不堪的身子终于被折磨到了极限,连多余的疼痛似都容纳不下,身后仍有沉沉杖击之感,只是皮肉似已被三途之火烧成灰烬,只剩下一身骨头等着被敲剥成齑粉,反没有方才那般痛得不可忍耐。
原来地狱也不过如此,他是甘心被爱欲缠缚,坠入其中,便不该有任何怨言。他眼前视线渐渐模糊,忙用力闭上眼睛,聚集起最后一分力气,在脑中细细描摹李成器的模样。
他相信自己会记得他,记得他拖着自己在雪地里滑行,记得他在汤池里为自己擦澡豆,记得廊下那个羞涩会笑的月亮。早在他记得人事之前,李成器的样子就烙在了他魂魄里,杖击不碎,火焚不化,哪怕是淌过了冥河,走过了奈何桥,饮下了孟婆汤,这天地间没有任何刑法与手段,可以迫他将表哥忘却。表哥让他等候,他到了泥犁之中,一样会等,他并非自私地要表哥同他一起坠入地狱,他只是相信,表哥不会抛下他,就像他不会抛下他一样。
他唇角无意识地滑过一丝微笑,原来这便是相知相悦,便是相去万余里,故人心尚尔,很早很早以前,他们就用长相思和缘不解,将对方缠缚。
麻察见薛崇简的手慢慢滑下,身子也不再颤动,知他熬不住昏晕过去了,气恼下也无法可想,只得坐正了身子,只等打满了这轮,就命人将薛崇简收监。忽然沉闷得令人毛骨悚然的杖击声中,揉进了一阵急促纷乱的马蹄声,麻察诧异地抬头,正想命人去看看出了什么事,已听见门外尖细的声音撕裂夜空:“圣驾到!——”
满堂人皆是大吃一惊,麻察慌忙奔下座来,还未等伏地,门已被人轰然推开,当先闯进来的却是李成器。他一眼望见薛崇简被绑缚在刑床上,臀腿上鲜血淋漓惨不忍睹,他痛呼一声:“花奴!”大步奔上前,颤抖着手扶起薛崇简低垂的面孔。他一边慌乱地擦着薛崇简面上汗水,唇下血痕,一边懊悔地恨不能将这伤痛加倍移到自己身上来。他进宫再赶来,其间耽搁不过半个时辰,花奴便已被折磨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他痛悔欲死,花奴千里迢迢来寻他,他怎么能放开他的手,将他独自一人留在这鬼蜮之中?
这时皇帝带着高力士进来,满堂人纷纷山呼:“陛下万年。”皇帝见到这情景也稍稍一愣,待看到李成器浑身战栗的模样,却又微微一笑,向麻察道:“麻卿正在问案么?”麻察颤声道:“禀陛下,犯官薛崇简拒不认罪,当堂打伤寺吏,臣不得已,动用刑责。”皇帝负手向前踱了两步,望望薛崇简的伤处,漫然道:“打完了么?”麻察怔了怔,不解皇帝之意,却也不敢隐瞒,只得硬着头皮低声道:“未曾打完……”皇帝冷冷道:“朕与宁王是来听审的,既然未打完,就泼醒了他,接着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