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草吃嫩牛
人群安静了一下,接着他们哈哈大笑起来。
甚至腼腆的花小善都挠着后脑勺无害的大笑说:“哈哈!杆子爷您又说这话!谁不知道啊,早先就有人来收的,都给几千贯呢!可,杆子爷,谁敢卖祖宗?明儿放在玻璃窗里展览,祖宗被千夫指着说,那是谁谁家祖宗,我们这些后人,还怎么死后去见祖宗?”
江鸽子被他堵了一句,好半天儿喘不过气来。他刚要说,祖宗不能卖,您们就敢送祖宗?
可他这话音还没出口,林苑春就从外面跑进来,指着头顶的位置,哑着他的嗓子,满面惊的跟江鸽子大声道:“杆子爷!那……个巨人又来了!”
江鸽子一愣,关山阿黎?他来作甚?
他从炕上蹦起来,趿拉着鞋子,绕过那些麻烦,出了屋子来到地面儿。
一抬头,他便看到身材高大的关山阿黎,正表情丝毫不掩羡慕的盯着自己家茶亭边上的三口炖肉锅在看。
自打江鸽子回来,在这老戏台边缘的地方,便支了三个中号铁锅,白天黑夜火不熄灭的在做焖肉。
除了这三口锅,江鸽子还买了个中型,烧磐能的锅炉,二十四小时给老街坊们烧开水。
之所以这样做,却也不是他没事找事儿,其实,若详细说杆子这个职能。
那就是,十里人间老父亲。
在过去除了宗室拨款,还需要老街坊集体掏钱儿供养杆子,而杆子也有责任,承诺爱护,爱惜自己的属民,才能插杆子。
江鸽子是没有做过这样的承诺的。
可他有传承,有些事儿就得按照传承去办。
世界大了,随便哪个地方不出一两位傻子,还能没几位孤苦!
在没有保险的老时代,如果这块土地有杆子,那就不用担心了!
便是无儿无女,有孩童失去父母,杆子爷也会应诺照顾这些人的。
像是五奶奶那种有祖业的不算,可他的棺材也得江鸽子来送。
像连翘这样的,没了妈妈,有爹等于没爹的,她现在就归江鸽子管,也住在这老戏台的地下室。
除了连翘,那下面还有三四位无儿无女,家里贫寒的孤寡老人,自搬迁开始,人家就卖了并不多的家当,把钱儿往江鸽子手里一交。
剩下的,他们就不用管了!
到了年底,老少爷们出了尾戏钱儿,都会按照收入比例,往杆子爷手里交一部分,杆子爷再贴补一部分,这就能把日子熬下去。
以前江鸽子不立规矩,也是嫌弃这样的事儿麻烦,那些钱儿就给了黄伯伯,叫他照应孤寡。
如今老三巷拆迁了,有些不明显的问题露了出来,他就不想管也得管着了。
在没有皇室,宗室补贴的岁月,杆子们还真的是穷逼爷儿。
所以,关山阿黎很穷,他就是有曾经的收入,大多也都贴补了老家了。
钱不够咋办?就只能杆子爷儿自己勒紧裤带省着呗。
他们可不像江鸽子,还有个新人村,随便拿牛肉干去卖。
其实杆子就是这种偏执的种族,立下杆子,他们就是这十里人间属民的爹娘。
而街坊们,也会孝敬自己的杆子爷,这个孝敬可是要超越薛班主的戏迷的。
老锅边缘咕嘟,咕嘟的在冒着酱色的小汤泡儿,那泡儿一破,汤水又顺着锅外沿一路滴答到灶边上,升腾成肉香,铺满了老三巷。
江鸽子接过何明川的雨伞打开,慢慢走到关山阿黎身边问:“这样的天儿?你怎么出来了?”
关山阿黎没抬头的闷声说:“常辉很安全,我很闲的,喏,就来给您送请柬来了。”说完,他从口袋捏出一个装信的防水硬塑料袋儿,递给江鸽子。
他捏这封信,跟捏扑克牌一般。
江鸽子接过信袋儿也不打开,只好奇的上下打量着关山阿黎,这也不年不节的?这家伙今日神经了?怎么穿的这般隆重?
跟个出土文物一样。
今儿的关山阿黎,穿着一套相当繁琐的,袖口领口磨的毛边儿,原本是黑色,如今洗的发白的,上面满是补丁的祭祀礼袍。
今儿是下雨了,然而气温绝对闷热,瞧他这袍服的厚度,少说也得七层的样儿。
不,连上补丁,得有八层。
他还举着一把比普通雨伞大七八倍,也补着补丁的老式桐油伞儿。
江鸽子问他:“我说关山阿黎?你……不热么?”
看着都热啊!
关山阿黎却笑笑,眼睛依旧盯着肉锅说到:“明天凌晨,殿下要带着人从常青山脚下破墓,为了表示对亡人的敬重,我们须得穿礼服,还得着服斋戒三日方可动土。”
江鸽子明知故问的轻笑:“怎么,他不从老莲池走了?”
关山阿黎揭开锅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殿下就舍不得你为难。”
江鸽子鄙夷的一笑:“骗鬼呢!这话,我不信!”
“真的,殿下最近心情不太好,他自己想不明白哪儿得罪你了……”
江鸽子摆摆手,指着一边儿还算干爽的青石条说到:“这话你就别说了,我也不爱听!那个人……哼!茶亭你也进不去,咱俩那边坐吧!”
他们一起走到青石条子前,一起坐下。
看着前面的雨雾,关山阿黎拍拍自己的旧袍子无奈的说:“前几日我们还说呢,好歹上面得有个人照顾,您跟殿下如若在一起,财政上便再也不能卡咱们!我们的日子都能好一些……咱杆子们如今虽另出一局,可财务补贴到底跟不上……”
江鸽子听完,便冷笑着嘀咕了一句:“那就散了干净。”
许是他的声音太小,关山阿黎没听明白。他就一伸手,抱住江鸽子的腰把他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坐下。
刹那间,世界忽宽广起来。
江鸽子坐在巨塔的肩膀上,恍惚了好半天儿才说:“你就是把我放在巨人的肩膀上,我也看不到那么远!我与你们不熟,与那家伙以及那家伙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关山阿黎,我跟你们交情不到,也管不了那么宽!我的承诺里面,从来也没有你们……而且,你们没有资格让我牺牲,想做烈士你们尽管去,能把日子过成你这个鸟样子,也是够了!”
人家区区六十贯买了一群卖命的杆子。
特殊事务局的夜餐补助也不止这些吧?
关山阿黎到底有些失望,却也没再劝说,他有些僵硬的跳转话题说到:“江杆子,你家~这肉真香!你的属民对你真好!我家里的属民可不常给我炖肉吃,山里穷呢!你这杆儿当的滋润,比我们……都强!”
强太多了。
能在属地呼风唤雨,得到全心全意拥护的杆子,最初几代杆子还能做到。
那时候历史特殊,老百姓不许到处乱跑。
如今,那是想都别想。
关山阿黎是真的很羡慕江鸽子与属民的亲厚关系的。
他住在戏台那些天,如遇天气好了,常有妇人一排排的齐齐坐在这里,嘴里说着,给我们杆子爷做个褂儿,给我们杆子爷做个鞋儿,给我们杆子爷绣个鞋垫儿……
他们吃到好吃的了,就念叨,头茬子好香瓜下来了,咱杆子爷没吃到这第一口,咋今年这香瓜都不香了呢!
他能从那些人的眼睛里看到敬爱,而不是畏惧。这个跟他在自己的属地截然相反。
他在关山那边,别人是不敢与他平视的。
江鸽子可不接他这话,只笑着客气道:“强哪儿了?也就是驴粪球子,表面光鲜。我难为着呢!我以前遇到过一位老人家,她就对我说过……”
江鸽子忽不说话了,他看着远处,就连灵魂都仿若被叫停了般的静止了。
关山阿黎别看是个巨人,可是这家伙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他见江鸽子不说话,知道勾起了他的心事儿,他就乖觉的不打搅。
雨越来越大,最后在地面汇集成了小何。
他们一起隔着头顶巨大的雨伞,呆看向远方各自想心事。
大约七八分钟,江鸽子总算开口说到:“那位,那位老人家说,人不能太贪婪,也不能要求太多。你送出十分好,能得到三分回报就是菩萨保佑了,毕竟人心隔了肚皮呢!”
关山阿黎却问:“您家老人信菩萨的?”
江鸽子抬着脸,笑着说:“我家老人就是菩萨,她常说,人这辈子,什么东西都没有亏好吃!每个给你亏吃的人,都是度你的菩萨,你要谢谢他们……可我那时候除了不吃亏,几乎什么都吃……”
关山阿黎点头说到:“老人家睿智。”
“是呀,谁家没点儿拖累?咱也不能要求别人跟自己一样!就像你,你不能跟我比,你是山里的,我是城里的!再说了,我什么身材,你什么身材?我若也是你这个身架子,他们也不会给我见天炖肉吃了。”
简直太能吃了。
在他看来,高克人唯一的出路就是上交国家。
这些盾卒出身的牲口,每顿吃两笼屉蒸米饭,才算做打底儿,就是家中有百亩地,都养不起他们这样的大饭桶。
还有,这肉是给自己炖的么?
这是自己炖给街坊们的好不好。
老街坊如今都在附近租住,在人家房东家里开火浪费不说,花钱不少,都未见得能吃舒服了!
人么,有钱儿的才追求精神呢!
这些老少爷们生活才起步,都想给儿女存点家底儿,大本事没有,就只能从力气上换,从牙缝里节省。
江鸽子看这段时日,亲近点儿的街坊都瘦的不成了。
他怕出事儿,就从隔壁游戏界面牵了牛,羊,鸡出来,挨家只收少量份子,给大家整个集体的灶头,添几滴油水。
好歹都在左近出工,想喝点热水都要有地方不是。
这是杆子爷的爹娘心。
老三巷是拆完了,可老三巷的人心还没散,这老戏台还在,他这根杆子还在,街坊就有人心疼。
如今街坊们是都疯了,都是一副赚钱儿不要命的样儿。
连段四哥都扛着四份工,他是上午码头卸货,下午工地背建材,傍晚跟四嫂子去工地收破烂儿倒腾,晚上夫妻俩还要去小工地给人看看更。
江鸽子也说过他们。
可都上有老,下有小,又搬家收拾屋子,满世界都是窟窿要等填补,做爹妈的不拿肉身去堵,他们还有啥?
没法劝!也不能劝。
现在好了,他这里大肉锅支着,到了每天傍晚,那些老街坊们会带一些粮食,还有各色菜蔬,外加二十个钱儿,另预备一口大锅,来到老戏台前面等着打菜打干粮。
一大锅连骨头带肉块子的烩菜,外加十数个夯实的大饼子,就交二十个钱儿,全家都有营养补贴了。
老街坊自然是对自己的杆子爷,又是心疼,又是骄傲,只恨不得拿出一条穷命去报答。
其实吧,也没他们想的那么严重。
真的是举手之劳,眀账上江鸽子是贴补,而事实上,灶头的工是街坊轮流按照户头出的,请厨官的钱儿,外加其它杂费,每户二十个钱儿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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