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龙幻 第24章

作者:万山横 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古代架空

方家商队启程回京时,邝不疑果然十分守信,虽未亲来送行,却派了一小队士兵前来护送商队。出城那日,方犁等人走在路上,看见远处有些士兵忙忙碌碌不知做什么,问随行士兵,才知道正在掩埋死者遗体,以防腐烂后引发瘟疫。

众人都停下脚步,默默望向那处,只见丛丛新土,掩埋的不知是谁家小儿父母、谁家手足兄弟。队伍中一片静寂,只有马儿不时喷着响鼻。

第二十六章 见天恩

从甜水城往南的路上,因为知道方犁捐药捐钱的事,护卫士兵个个都对他们十分恭敬,一直护送出青原郡方才回转。

直到近了常平,伙计们才真正意识到死里逃生,个个心情松快起来。入城之后,方犁将买办漆器的事情交给李财等人,自己备办了十几张上等皮草,叫人送去郭母处,打听得郭韩出了门,一时不得回来,索性搬去郭母处住了几日,每日门也不出,只陪着郭母聊天解闷。郭母听他说到在边郡遇险的事,吓得心肝肉颤,要请巫师来做法事,好为他驱除身上晦气,被方犁再三劝阻,这才罢了。

临行前,郭母又叫人做了许多冬衣吃食送过来。方犁只留了两样自己尝,余下吃食都分与诸人,把六儿顺子等人吃得整日嘴油汪汪的。

如今天气冷下来,大户人家都忙着做冬衣,皮草十分紧俏,李财便把成色次一等的皮草先在常平发卖了一批,转手带着钱,和墩儿贺言春去漆器坊中购货。

那坊主都认得他们,晓得是郭大郎新结拜的义弟家人,十分恭敬,将那上等货物先紧着他们供给。不上半月,各色货物该卖的卖,该买的买,都备办妥当了。一行人才又上路。一路很是太平,到冬月底,商队终于顺顺当当进了京城。

出门时还是夏天,回来时早已是隆冬时节,一行人回了住处,胡安接着了,惊喜交加。在方宅里歇了一日,各人便忙各人的事:墩儿李财出门打听,要把漆器皮草卖出个好价钱;贺言春请了假,准备回家看望母亲;胡安拉着方犁,要带他去看一所宅院。

原来胡安在京中时,并未闲着,日日出去打听房屋,竟真让他寻着了一所宽敞宅子。这房屋原是个京官的旧居,京官近来遭了贬,要带着家眷回乡,手头短了钱,这才急着将房屋脱手,价格极低。然而大户人家瞧不上他那小宅院,商贾人家又嫌才贬了官的,怕沾上晦气,这才让胡安捡了个漏。

胡安还怕方犁也嫌不吉利,路上小心翼翼,只说自己已经请人来做了法事,将里外霉运都驱除了一遍。哪晓得方犁打死里走过一遭的,对这些浑不在意。他在宅子外头看了一眼,就喜欢上了。就见院落一共三进,十分齐整,厨房马厩库房一应俱全,旁边还带个小花园子,园中虽无出奇景致,胜在有几棵老树,长势葳蕤,正好可供人纳凉喝茶。

方犁见房屋宽敞,足可供商队的人都住进来,心里十分欢喜。最后一进院中,靠山墙处又有一架荼蘼架,冬天落了叶子,满架都是累累红实,颇可赏玩。方犁见了,当场定下自己就住这进院子。又和胡安商量着,要找人重新粉刷房屋,伙计们房间如何分配等,忙了个脚不点地。

这厢忙乱不提,却说那边贺言春早起出门,想着娘亲阿兄等人,忙忙地回了公主府后头郑家住处。到了地方,却见大门紧闭,外头落了铜锁。他娘和石头及那些婆子丫头一个也不见。贺言春不禁慌乱,不晓得家中出了什么变故,要寻个人问也找不到,附近静悄悄的,这时辰人人都在府里□□当值。

贺言春在外头站了半晌,看一个小孩子跑过,忙拉着人家问石头去了哪里。那孩子嘴里含着根湿答答的指头,说了声“石头搬走啦”就跑了。

贺言春呆呆地在门口坐下来,想到此前千辛万苦寻去益春郡,别人也只是这句“郑家人搬走了”,只不知这回阿娘搬去哪里,可曾给自己留了口信不曾。

正忐忑难安,旁边有个婆子下了工,从府里回来,见他孤零零一人坐在门首,忙上来道:“春宝儿何时回来的?你娘想你得紧!几番叫人去问,只是不得消息!”

贺言春听了这话,才放下心,眼圈儿有些红,那婆子忙道:“怎么了?谁欺负你不曾?先进来吃杯茶!”

贺言春道:“阿嬷,我阿娘他们搬去哪里了?”

那婆子开口前先道了恭喜,眉飞色舞地说:“只你不晓得罢!你家里出了天大的喜事!你阿姊进了宫!”

贺言春愕然,那婆子自顾自道:“玉儿我打小看着,就知道是个好样儿的!模样儿好,性格要强!看看!如今果然叫全家人都成了皇亲国戚!公主已经重重赏了你阿娘和阿兄,如今你们全家都搬去别处住了!你阿娘不晓得你几时回来,隔三岔五叫石头儿过来问信咧!”

说话间,周围聚了一圈婆子下人们,七嘴八舌地都上来道恭喜,对郑家的好运气十分艳羡。聒噪了半日,那婆子才寻了个小厮儿,叫他领着贺言春上郑家新搬的宅子里去。

那处离这里不远,就在邻坊,出了坊门,拐一个弯,走小半个时辰便到了。就见一带新粉的白墙亮堂堂的,门首两扇青油大门紧闭着。贺言春拿两个钱打发了小厮儿,上前敲门,里头有人来开门,却相互不认得。听贺言春自报姓名后,那人才满脸堆上笑来,一叠声道:“原来小郎回来了,快进来!夫人念了好几日了,就盼着小郎回家呢。”

说着便往后飞跑去报信。片刻功夫,就见他娘扶着个丫头子急急走来,看见贺言春,叫了声我的儿,又要哭又要笑,把人搂着不知如何疼才好。

末了贺言春拉着他娘的手,两人往屋里走,只见里头二进院落,处处收拾得洁净雅致。院子里,他大嫂李氏正指挥几个下人擦洗家什,见贺言春回家,忙丢下人过来,畅诉别情,各自欢喜,几人进了屋后,李氏叫人先上茶点给他垫饥,又亲自到厨下指挥做饭去了。

这边白氏拉着贺言春在席上坐下,□□着他的手,眼睛不离儿子左右,唠叨道:“个子长高了,就是越发黑了!晒得泥人也似!……怎地瘦成这样?商队里吃不饱饭么?当初叫你不要去,你硬是不听……”

贺言春忙笑着摇头。他这几个月抽条得厉害,长成了个高高的身坯,不复当初的瘦小模样了。只是个子长太快,人便显得格外单薄。况且长个头的孩子,身上衣裳总是不合适,不是太大,便是太小。白氏摸他身上,见穿的棉裤虽不是自己做的那条,却十分厚实,只是裤脚太短,两只脚裸都露在外头,不由十分心酸,叹道:“这衣裳哪里来的?可怜我儿,连件像样的衣服也没有……”

贺言春道:“阿娘做的几件衣裳,穿不多久便小了。这件是三郎送的。他衣服多,穿不完,怕白放着糟蹋了,便给了我两套。”

白氏立刻便要叫人来给他量尺寸、做新衣服,被贺言春拦住了。贺言春道:“阿娘,我听公主府里的人说,阿姊进宫了?”

他娘点头,觑着屋里没外人,便把事情经过细细地告诉了他。原来前些日子朝廷和匈奴开战,几十万人兴师动众,却劳而无功。为这事朝廷里大臣相互指责,皇上心里不痛快。安平公主知道了,要想法子要给皇上宽忧解闷。一连几日让府上奴仆采办酒宴,准备了许多新奇吃食,又编排了些新鲜歌舞小曲,请皇帝来府里吃酒。

那日郑玉儿也去席间□□,谁晓得皇帝一眼就看上了她,回宫的时候直接把人带走了。这边安平公主看郑玉儿得了圣眷,觉得面上十分光彩。等皇上一走,便叫人脱了郑家老小的奴籍,还赏了许多钱物下来。白氏和儿女在府里当差多年,也攒下了些积蓄,遂谢了公主恩典,买了这座宅院,翻修一新,一家人红红火火地过起日子来。

只是白氏辛苦半世,万万想不到晚年如此时来运转。如今大宅子住着,家中也算呼奴使婢,她便觉得如在梦中,心中反时常惴惴不安。此时见了幺儿,便拉着他手道:“我这一向眼皮总跳,就怕这好日子不长久。你去边郡,一走几月,娘日日都悬着心;你阿姊呢,打从进了宫,就没个信儿捎回来。我辛辛苦苦养这么块肉,虽是从小在那府里□□,回了家也是看得珠玉一般,没受过什么委屈。如今进了皇宫里头,身边哪有个知疼着热的人?我想想就心酸……”

说着便拭泪,贺言春忙安慰她道:“阿娘,我和阿姊又不是三岁小儿,难道还不知道照顾自己么?你休担心,在家只管好好将养身体,不然,阿姊在宫里如何能安心……”

正说着,他大嫂进来了,看老太太哭,忙道:“二叔快劝劝罢!婆母这几日,每天都要哭两场,把眼睛越发哭模糊了!我素日说您是白操心,您还不信,这不二叔好好地回来了?咱小姑也不是那不知分寸的孩儿,公主亲手调理出来的,跟大户人家的姑娘比也不差什么!既进了宫,哪有不得圣眷的?我关起门来悄悄儿说一句,咱这好日子才开头咧,以后等小姑有了龙种,咱们就是公名正道的皇姥姥国舅,只怕……”

白氏听到这里,忙低声喝止,正色道:“大郎家的,这话再别出口!小心人听了,在外头嚼舌根,好说咱们轻狂!到时不止玉儿没脸,连公主脸上也无光!”

李氏讪讪地应了,起身又去了厨下。白氏瞧见人走远了,便轻轻叹口气,道:“大郎媳妇能干是能干,就是眼界儿窄,不够稳重。才听人奉承了两句,便兴得什么似的。她也不想想,咱家新得了这许多恩典,多少人心里不服,就等着咱们行差步错,他们好看笑话呢。”

贺言春便劝道:“阿娘也是多心,咱们关起门来过日子,管别人说什么?阿兄出去了么?石头呢?怎么屋里没看到他?”

白氏道:“如今你哥哥还做他老本行,公主叫他在府里任了个官职,专管车马出行。石头儿是我叫你兄长给他谋了个地方,跟人学读书写字。既说到这里,春宝儿,你听为娘一句,不要再跟着商队出去了。你不晓得,娘夜里做梦,一时梦见你掉进水沟里,一时又梦见你被野兽咬了,心里总不安生。你不喜欢拘在府里,咱们便想法子另谋桩事。如今你四处奔波,难道将来也一直这样?”

贺言春顿住,看母亲满眼希翼,不忍她难过,便低头道:“是,我听阿娘的吩咐,明儿便去商队里商量,看几时辞工回家。”

白氏这才高兴起来,带贺言春去看他住的房间,又叫人□□他梳洗一番,先把他哥的新衣服拿出两件给他穿。到了傍晚,石头和郑孟卿先后回来,见到贺言春,也都欢喜无限,一家子热热闹闹地吃了饭,白氏又拉着贺言春说了许久的体己话,才各自回房歇息。

第二十七章 逢喜事

贺言春在家歇了几日,又去了方宅,一去便晓得了搬家的事。六儿正坐在廊下晒太阳,见他来了,一边吃他带去的枣糕,一边指手画脚地告诉他,新买的宅子有多么大,房间有多么多,连茅房都比现在的阔气,听得贺言春笑个不住。

方犁正窝在房里盘账,听到外头说话声,也出房来了。六儿看见他,忙从廊下爬起来,拿了块枣糕递到方犁面前,道:“三郎,你吃!春儿从家里带的,好吃得很!”

方犁就着他的手尝了一口,果然不错,点点头道:“又吃你家好东西了。你好容易回趟家,怎么不多陪陪你娘?”

说着上下打量贺言春,见他穿了一件新棉衣,看着十分厚实,又笑道:“这衣裳不错!你娘给你新缝的?”

贺言春两眼望着他,嗯了一声,道:“三郎在做什么?怎不出来晒晒太阳?”

方犁望了望天,道:“我房里盘帐呢。今儿天气倒好。也不晓得墩儿和李财打听得怎么样了。”

旁边六儿边吃糕,边嘟嘟囔囔地道:“三郎放心,咱家的货尽是头一等的,哪还用愁卖不出好价钱?昨儿晚上,墩儿哥哥就说了,纵使不能狠狠赚上一笔,也差得不多。等工钱发下来,尽可叫咱们安心过个好年咧。”

方犁心里也有数,只是货还未出,总担心有变数,闻言笑吟吟道:“怎么?这般惦记工钱?到时候都交与你们父母,来日尽早说门亲事,好不好?”

贺言春听了“亲事”二字,不知想到什么,那脸就有些红。倒是六儿没皮没脸,立刻反唇相讥道:“阿也,好意思说咱们,三郎你呢?何时给咱们娶一位美貌贤淑的少夫人?”

方犁哈哈笑道:“整日跟你们这群光棍混在一起,到哪里去寻少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