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丧心病狂的瓜皮
“宁亲王——”
夏白眉的语声毫无波动,沉稳地道:“您是知晓的,乌衣巷行事,素来只应圣上天听,不必应答任何朝中官员的询问,也请您莫要为难卑职。再者,凤阁也并非什么刀山火海,若没什么事,自然也就让晏公子走了,您也不必太为晏公子忧心。”
“哦?如此吗?”
关隽臣修长的眉宇轻轻挑起,他似乎是沉吟了一下,随即便淡淡地道:“那你便拿人吧。”
他此言一出,连夏白眉都微微楞了一下。
而跪在后面的晏春熙登时如同虚脱一般,身子也摇摇欲坠起来。
他抬起头,哀哀地望着关隽臣笔挺冰冷的背影,秋风微微卷起关隽臣的衣袂,仿佛是无声地应答。
他就这么巴巴地等着,等了许久许久,可却没等到那个人回过身,哪怕只是看他一眼。
其实,若是他还有机会的话,他真的很想告诉关隽臣,这一次,他不怨。
上一次,他不懂,所以便怨恨得厉害。
可是这一次他懂了,从他看见关隽臣跪下接旨的那一刻,他便懂了。
他不怪关隽臣,不怨他,也不想他为了自己沦落得更难过。
他只是真的很想再看他一眼,告诉他——
告诉他,若是人真的有来世,他只想做一株安静的桃树。
他想要生在关隽臣的院落,将枝头绽放得最饱满的那朵桃花悄悄探到关隽臣的书房案前,然后在春风缱绻的日子里,等着那人亲手将他折下……
晏春熙露出了一个酸楚的浅笑,他终于垂下头,认命一般阖起双眼,跪伏在地。
……
“那你便拿人吧。”
夏白眉听闻关隽臣此言,虽然当下怔了一下,可随即倒也不觉得出人意料。
宁亲王纵然身份尊贵,晏春熙或许于他也非寻常宠侍一般。
可臣子终究是臣子,在大周天子的威压之下,天下没有人能够不就此俯首。
“谢王爷。”
夏白眉微一躬身,话音刚落,左脚便堪堪向前迈了一步。
而站在他面前的关隽臣面容依旧淡漠,仿佛此间发生的事都不能让他动容,
就在夏白眉就要从关隽臣身侧走过之时,瑟瑟的秋风微微吹拂起他的袍角,泛黄的秋叶在他军靴下发出一声微乎其微的枯咽之声,就在这时,夏白眉忽然顿住了。
恰恰就在那电光火石的那一瞬间,他忽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不安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
他年纪轻轻就位列大周乌衣巷指挥使之一,一生何止千百次步入险境且都全身而退,可是这一次却让他几乎瞬间浑身上下都战栗了起来。
不对——
情况极为危险!
夏白眉一身虎鹤双形功已经练入化境,虎为大猫,而猫性敏感,他自然更深得其精髓。
这才一刚感到不对,霎时间他整个脊背便如猫般警惕地弓起,足尖一蹬便要向后疾退。
可此时却已太迟了——
只见关隽臣袍袖猛地一挥,身上的墨色狐裘在顷刻间已经如乌云罩雪一般将夏白眉整个人都笼罩在下。
夏白眉倒吸一口气,他实在是万万也没想到,关隽臣竟敢对他出手。
要知道,他不仅是当朝乌衣巷指挥使,更要紧的是,他此时此刻背负着赤金皇极剑——
皇极剑在身,有如天子亲临,可关隽臣竟敢对他出手,这已经与谋反无异啊!
“宁亲王,您——”
夏白眉一个利落的拧身,一对邪魅的长眉凌厉的挑起,高声喝道。
可是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只见那团浓墨般暗无天日的乌云之中,一道匹练般的刺眼金光夹带着呼啸的劲风直奔他面门而来——
“夏白眉,你大胆!竟敢假传圣上口谕,给我就地拿下!”
关隽臣神色森然,一鞭竟逼得夏白眉不得不停住话语。
三尺长鞭,耗牛皮,金鞭尖。
夏白眉的语声顿时屏住,瞳孔不由猛地收缩了一下,他在霎时间便已认出了关隽臣的成名兵刃——千军破甲!
千军破甲,威震关山。
当年西戎大军诸位将领不惧其他任何兵刃,唯独怕关隽臣这一手可游走如灵蛇,也可重若千钧的长鞭。
据说当年冠军侯一鞭之力,曾将西戎首座大将军呼延重峰隔着护心镜连人带马活活震死,如此悍然战绩,足以让西戎人谈而色变。
关隽臣自从封王后再未领兵,天下也几乎再无人见识过千军破甲的威力,多年以来,夏白眉还是第一个与关隽臣交手过的人。
“喝!”
夏白眉一声高喝,挺拔的腰身一拧,身子几乎凭空拔起。
他右手五指大张如虎爪之形,竟硬生生徒手握住了关隽臣的鞭尖!
一招之间,夏白眉右手虎口猛地崩裂开来,刺眼的鲜血顺着他的手腕淌到正心殿的青石砖上。
薄薄的乌纱之下,夏白眉面如金纸,赤金军靴下的青石砖竟被他生生踩碎了两块。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一双端正俊美的凤眼里忽然划过了一丝难言的幽深神色——
大周冠军侯,原来竟这般厉害。
然而当下情状,已严峻到决不许夏白眉再有片刻分心,他方才堪堪站定,便感觉到身后袭来一阵刺骨寒冷的劲风。
夏白眉当然知晓关隽臣府中的二管事白溯寒,这位当年也曾年少成名,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一流高手,他的这一手寒冰掌断然不能硬接。
夏白眉神色一凝,身子已经如同仙鹤般飘逸地高高拔起,可他才刚一跃起,关隽臣手中的千军破甲已经夹带着点点金光直冲他面门而来。
夏白眉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在那电光火石之间身子一个倒翻,疾退出去。
可白溯寒早已事先料到,夏白眉甫一挪动,他的身法也顷刻间随着夏白眉的步伐进逼,一对寒冰掌横于胸前,将夏白眉的退路死死封住。
高手之间过招,一招退,则步步退。
单论武功,夏白眉身为皇宫大内排名前十的顶尖高手,绝不虚关隽臣亦或是白溯寒任何一人,可如今他猝不及防仓皇迎战,又是关隽臣和白溯寒联手发难,他一时之间陷于如此被动境地,倒也并非意外。
夏白眉在顷刻间心底便已知晓此时他再无选择,想拿下晏春熙已是妄谈,他如今唯一能做的便就一个退字。
他心思如电,一下定决心,一个利落的旋身,黑袍便如苍鹰双翼般飘飞起来。
可就在这时,他凝视着一身亲王袍服的关隽臣,神色如同覆着厚厚的霜雪般凝重、冷毅,他一手千军破甲的鞭法如同疾风暴雨一般翻飞着,显然是已经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都要将他留下。
那一瞬间,夏白眉的心中忽然有些乱,他几次试探,虽然隐隐感觉晏春熙必然与关隽臣有非同寻常的联系,可终究不曾有什么确凿事实。
可如今,他才算真正试了出来——
这位当朝宁亲王,年少封侯,何等的不可一世,可比这更难得的是,就是这样一位锋芒毕露的冠军侯壮年后,便被周英帝一再打压,可他却时时刻刻都能沉得住这口气。
周英帝为他赐名为臣,他长跪一夜,毕恭毕敬地接了;平南王躁动不安有所动作时,他亦是淡然处之,一副《忠义帖》轻飘飘送过去,哪怕周英帝都大为意外。
如此人物,极擅隐忍,其心机之重、城府之深可以想见。
宁亲王明明已忍了一辈子了,哪怕是凶险万分的入京旨意都依旧接了。
可却偏偏,偏偏就在这一刻出手了。
为的——是个再微不足道不过的小人物,一个十八鹤苑之中平平无奇的晏公子。
谁又能想到?
夏白眉心中思虑到这些,突然之间竟不由自主楞了一下。
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能够让这样一位阴沉隐忍、明知四周危机四伏的王爷当机立断地抗旨?
那个答案,夏白眉仿佛隐隐约约能够触碰到,可却又不愿意真正地去思索。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关隽臣和周英帝是一样的人——
他们都是权力最中央的男人,注定是大周天下最不能够心存情爱的男人。
可如今他忍不住想,或许……是他错了。
就在夏白眉心中微微颤动的那一刻,他右手的脉门徒然之间已经一紧。
他一惊,猛地抬头,已经看到关隽臣森然的面孔近在咫尺间。
……
第二十七章
关隽臣可以很清晰地记起那一刻,哪怕是事后再回想起他扣住夏白眉右手脉门的瞬间,仍会觉得有些奇怪。
多年以来,在探查夏白眉的底细这桩事上他从不曾松懈,这也亦如夏白眉对他一般。
关隽臣深信,在诸位大周王侯贵胄之间,他或许是最了解这位乌衣巷指挥使的人。
夏白眉其人心思缜密、手段狠辣,重得圣上倚重,在心智上,关隽臣本就从不敢小视夏白眉。
可更重要的是,在武功上,关隽臣其实也对夏白眉极为忌惮。
夏白眉是不折不扣的顶尖高手,当今天下,除了皇宫大内那几位老怪物一般的存在,他的一手虎鹤双形功几乎可以说是横行于大周山河。
夏白眉的厉害,从这些年来为周英帝办事,无论是探查、杀人,都几乎独来独往,可却不曾失手,便可见一斑。
关隽臣自问自己的一身功夫,虽说当年也曾为他打下盖世名头,可这些年来确有懈怠,若是与夏白眉真正单独比划较量起来,恐怕还差了点。
哪怕是再加上白溯寒在后拦截,关隽臣都无法肯定,是否能将夏白眉留下。
可他别无选择,必须要把夏白眉留住。
关隽臣向来是个做事前便会思虑再三的人,对夏白眉动手的事,他在先前已曾经在脑中想过很多次。
他自然知道,这绝对是下下之策,可如今,就已经被逼到了这步境地。
他不出手则以,但凡出手,就定要把夏白眉留在他手里。
因为一旦叫夏白眉逃走,面对暴怒的周英帝,他将陷入毫无筹码的绝对劣势之中。
在那一刻,关隽臣在心中其实已经做好了准备,哪怕是拼着硬挨一记夏白眉的重掌,他都定要将夏白眉给擒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