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丧心病狂的瓜皮
他一手堪堪搭上夏白眉右手手腕的肌肤那一刹时,右手持着千军破甲也在蓄势待发,而白溯寒也刚刚赶到夏白眉的背后。
他和白溯寒,其实都未曾想过会一招奏效。
换而言之,按他们当时的判断,以夏白眉的功夫,绝不会轻易就栽在这儿。
可夏白眉偏偏就没逃脱。
关隽臣搭住夏白眉脉门时,最初本明确地感到一股雄浑的内劲洋溢在夏白眉的手腕处,几乎就要将他的五指震脱。
可是在那电光火石的瞬间,关隽臣隐隐约约感觉到,夏白眉迟疑了。
以夏白眉的功夫、他的心智,他绝不该迟疑的,千不该万不该——可他却偏偏迟疑了。
高手过招如白驹过隙,关隽臣虽然心中有疑惑,可却绝不会放任机会流逝,他五指猛地一运劲,死死扣住了夏白眉的脉门。
而这时白溯寒也已赶到,他一掌抵在夏白眉的后心处。随即右手化掌为指,含着内力连点数指,将夏白眉的周身大穴尽数封住。
两人直到这一刻,才算松了口气。
关隽臣松了手,面色却依旧带着一丝剑锋般的森冷,身子却微乎其微的摇晃了一下。
他从昨夜起本就在发烧,刚才一直站在寒风中,可因为失态紧急,实在是无暇顾及,如今才感觉到一阵强弩之末的头晕目眩,因此也就无暇再思考方才交手时的奇怪之处了。
他凝视着不发一言的夏白眉,眉宇间忽然浮起了浓浓的阴沉之色。
面前这个阉人是最早窥破了晏春熙于他来说非同一般的人,更是周英帝今日所作所为最得力的爪牙,他实在是厌极了。
关隽臣冷哼一声,抬起一脚狠狠踢在夏白眉的小腹上,右手的千军破甲啧如同金龙一般夹带着劲风袭向夏白眉的面门,“唰”地打下了夏白眉面上覆着的那层薄薄乌纱。
关隽臣怒意之下的一脚何等大力,又踢在下腹这等柔软脆弱之处,只把夏白眉踹得闷哼一声,整个人都虾子一般蜷曲起来。
他颤抖着慢慢抬起头,除却乌纱之后,那张瑰玉一般的脸蛋缓缓露了出来。
夏白眉那双狭长端庄的凤眼望向关隽臣,他的面色苍白如同金纸一般,光洁的面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色鞭痕。
“宁亲王……”
他微微张开嘴唇之时,鲜血才从嘴角旁流淌而下,竟是已疼得将舌头咬破了些许。
他的眼里有着极是复杂的神色,在某个瞬间柔弱得像是哀求,却随即又深沉得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他终于喃喃地道:“我的命,对您还有用,对不对?”
关隽臣俯视着他,随即微微弯起嘴角,冷冷地笑了一下:“有没有用——那就要看当今圣上的意思了。”
夏白眉听了这话,脸上竟依稀露出了一丝解脱的神色,他轻轻地呼了一口气。随即便这样伏在地上,再也没有开口。
“把他带到地牢,功力用药封住,派人看得紧一点。”
关隽臣面无表情地看着白溯寒派人把夏白眉拖了下去。
跪着的人无人敢开口说话,寂静的正心殿前偶有秋风夹带着枯黄的树叶翻过宁王府朱红色的院墙遥遥而去,只留下空空的枝干仿若因萧索而瑟瑟颤抖着。
关隽臣慢慢地把目光抬起来,大周的天色灰蒙蒙的,暗色的云雾一层层地覆住了人间,像是一张晦涩而阴沉的面容。
抗旨不遵,如同谋逆。
对身负赤金皇极剑的夏白眉公然出手,无异于对天子犯上。
条条状状,都是死罪。
逆犯关贞阳,成德元年问斩,襄王府上下男女老少数百口一同处决,无一活口。
平南王成德二年谋逆,入秋押送长安。
如今案还未审,家中男丁已尽数入狱,朝野上下诚惶诚恐。
大周律,谋逆死罪。
关隽臣忽然回想起当年他关山大捷,即将班师回朝的那一日。
他扬鞭策马,意气风发地回头一瞥时,却只见关山那侧残阳似血——
黄沙翻涌下,隐隐有森森白骨,长风凛冽,吹过时便听到人骨发出簌簌之声。
年少的他,亦是怵然一惊。
那时的他, 不曾想过有今日。
深秋的凉意,并非徒然之间挟裹住他。
而是慢慢地、慢慢地侵蚀上骨髓,到心头时,却又突地尖锐起来,如同匕首穿心般森寒。
关隽臣站在那儿,脸上浮现出一丝疲倦的苦笑,忽然一个摇晃,几乎要跌坐在地上,可就在这一刻,他的身子却忽然被扶住了。
“成哥哥……”
关隽臣转过头,只见晏春熙一张脸白生生的,嘴唇微微开启,可却只是一个劲儿地打颤,什么都说不出来。
晏春熙抬起头望着他,清洌洌的泪光盈在他的双眼之中,可却硬是忍着未落下一滴。
他们就这样对视着,渐渐地,两人竟好像是都痴了一般。
关隽臣伸出手捧起少年小小的脸庞,他嗓音有些沙哑了起来,轻轻道:“别怕。”
晏春熙用力地吸了一下鼻子,他终于再也忍不住,在眼泪落下来之前整个人狠狠地扑进了关隽臣的怀里,呜咽着道:“成哥哥,别护着我了……你千万别、别护着我了……我再不怪你了,再不怪你了。你别护着我了啊……成哥哥……”
少年把头埋在关隽臣的怀里,像是魔障了一半,反反复复地重复着。
关隽臣就这么抱着晏春熙,他眼里疲倦的渐渐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浅浅的温柔神色。可仍只是低下头,在少年耳边轻声重复了一遍:“熙儿,别怕。”
他用手抚摸着晏春熙的黑发,眉宇之间悄然凝结起来了一丝冷凝和坚毅。
“谨之,即刻准备入京适宜,明日午后动身,不得有误。”
关隽臣背对着王谨之,可是语声却非常平稳:“为我准备好冠军侯侯服,再将先帝御赐的免死金剑悬于马车之首。”
“我就以冠军侯的全副仪仗,领旨入京——”
……
关隽臣高烧仍未褪,也实在是再撑不住更久了,只来得及这么吩咐了这一句后,便回流芳阁倒头睡下了。
晏春熙搬了张凳子坐在床边,就这么安静地、有些出神地望着关隽臣。
关隽臣熟睡时的模样,与平日里隐隐不同。眉目舒展开来,那双阴沉却又带着尊贵的丹凤眼阖起来时,便显得不是那么的难以接近。
他挺拔的鼻梁直让人想起大周南方灵秀的山脉,那优美的下巴即使是在睡梦中,都有些傲慢地微微扬起。
晏春熙眼里浮起了一丝痴痴的神色,他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关隽臣的脸颊。
可随即却又像被自己的动作吓到了似的,慌慌地收了手。
兴许是因为他们的地位差距毕竟是那般悬殊,在往日和关隽臣相处的那些日子里,他很少有时机像现在这样,仔仔细细地看着关隽臣,像是端详一件稀世的珍宝那样。
高高在上的宁亲王从来都不是一个可以观赏的对象,如同一头卧在山中的老虎,哪怕拥有再雍容的皮毛,也不容任何人窥伺。
可他是那么的好看啊,眉眼五官,每一处线条都似是上苍着意用工笔细细勾勒过。
整个人,都像是在月下微微发着光。
晏春熙的眼里浮起一丝迷恋的光芒,他情不自禁地微微将身子低了下来,想要亲一下关隽臣的额头,
可就在那一刻,刚还睡着的关隽臣却竟然微微睁开了眼。
两人的面孔近在咫尺,又在那样窘迫的时刻四目相对。
晏春熙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可这会儿突然抬起身子,仿佛也已来不及。
“你想做什么?”
关隽臣嗓音还因为风寒沙哑着,可脸上却似笑非笑的。
“我……”
晏春熙磕巴了一下,可随即却又望向了关隽臣,他轻轻咬了下嘴唇,没回答,却径自掀起关隽臣的被子,然后蹭地钻了进去。
关隽臣倒不由地也楞了一下,他吸了口气,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脖颈已经被晏春熙用双臂环住了。
少年的身子暖暖的,一双大大的杏眼看着他时,晶亮晶亮。
“成哥哥,刚刚、刚刚,我说你别再护着我了……”
晏春熙的脸蛋红扑扑的,他不知怎的,紧张地有点磕巴了起来,小声地道:“我那么说时,的确是、是认真的。可我心底,却又着实欢喜。”
“你、你护着我,我心里高兴得厉害,哪怕我知道你为了我,当真是要九死一生了,可我还是……忍不住的高兴,我这般,是不是太过不懂事……”
关隽臣听少年磕磕巴巴地这样说着,心里觉得微微好笑,却又着实有种脉脉的温存在胸口涌动着,他没开口,就只是听着。
“我亦知道自己半点用处也没有,连累了你,本该……本该觉得对不住你的,可我方才想了许多许多……”
“我想……”
晏春熙的心口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他当然明白关隽臣方才抗旨意味着什么,他心里也好生不安,可却怎么也抑制不住那股雀跃的心情,他紧紧地抱着关隽臣,语声颤颤地继续道:“成哥哥,你当真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不知怎的,被这样直白地问出来,关隽臣竟不自觉地感到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他看着晏春熙,少年的一双杏眼又亮又清澈,眼神里情意炙热得像是带着夜色中燃起的火光。
“无论发生什么事,成哥哥都会喜欢我,会护着我,一直都会的,对不对……?”
他甚至没有等待关隽臣的应答,因为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晏春熙伏上关隽臣的胸口,几乎像是啃咬一般狠狠吻上了关隽臣的嘴唇。
关隽臣有些惊愕地微微睁大了眼睛,少年兴许是太过急切,又加上技巧不够娴熟,一时之间竟将他嘴唇都微微咬破了,可却浑然不觉一般,仍伴随着喉中一丝丝血腥的味道兀自用力地亲着他。
关隽臣病中本还有些昏昏沉沉,可这下倒着实是醒了过来。
他这一生,从未被任何人这样强硬地吻过,可他却竟然丝毫不想反抗。
晏春熙抬起头,他的身子都因为情动而几乎微微发烫起来,晶莹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淌下,他像是宣示着某种占有一般,又在关隽臣的锁骨上狠狠咬了一口。
“嘶……”关隽臣疼得微微一吸气,修长的眉宇也不由蹙了起来。
晏春熙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出格的时候,这样欺负着尚还在发烧的关隽臣,委实郝然。
可他也从未有一刻这样清楚地意识到——他和关隽臣再也不似从前了。
他再也不是什么罪奴,他亲着的人也再不是什么雍容尊贵的亲王。
在这一刻,他们真真正正再也没有那些地位之差。大周的规矩尊卑,在他们面前,已经荡然无存。
他可以占有关隽臣,可以对关隽臣为所欲为,他可以……堂堂正正地爱他。
他的天边寒月,他美到发光的冠军侯。
晏春熙把关隽臣圈在他的双臂之中,几乎是颤抖着,在关隽臣耳边喃喃地道:“冠军侯,你是我的,你是我一个人的……从今以后,一生一世,你都是我的……”
关隽臣的嘴唇上沁出几滴鲜血,兴许是病中略微苍白的面色让他前所未有地显出一丝柔弱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