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羹一瓢
白啸泓轻言道,“有什么话就说罢。”
嬷嬷用衣袖沾了沾眼泪,点点头说道,“给二爷做的什锦糕……今个儿小丫头打了马虎眼……那半袋子盐都错当成了糖……苦里头齁咸,二爷……二爷……怕是二爷不想让我们在他身上费心思,这才瞒着……”
闻言,白啸泓心里一凉,那股子邪火都被凉透了,他半阖了眼吩咐道,“去熬些油茶免得胃里难受。”
白啸泓一步一步踏在阶梯上,步子重似千金要把这楼阶踩穿了,总有些回忆纷踏而至——
刚入帮会那会儿,知道了有烟土这个发横财的东西,杜金明给他们练胆,让他们去抢土。老头子盯上了一批从印度运来的“红土”,派他和两个兄弟带着杏棠在四马路上埋伏,伺机把这批货劫了。
白啸泓跟着严肇龄去过几次,胆子大脑子活,轻车熟路的摸清了门道,很容易就下了他们的枪劫了他们的货。
事先湘姐让人查清了,统共是六十块烟土,劫过货以后才发现是六十二块,那两个弟兄商量着把多出来的两块私吞了,见者有份,换了钱四个人平分。
白啸泓动了歪心思,明面上爽快地答应了两兄弟,谁知前脚刚商量好,白啸泓后脚就把自己和杏棠撇干净,去杜金明那儿告了两兄弟的状,那个时候他就知道,他不能盯着眼前的蝇头小利,两块烟土和师傅师娘的信任相比简直微不足道,他想走的更高,就要明白有舍有得的道理。
杜金明知道以后心里暗自揣摩,这小子能成大器;湘姐自不必说,白啸泓学的一手绘画的好本事,平日里呆在杜公馆给湘姐画了很多画像,人人都夸画的比月历牌上的明星小姐还漂亮,两个人心中的天平自然是都倾向了白啸泓。
他是好过了,那两兄弟就不好过了,在杜金明眼里,这就是背信弃义的勾当,手脚不干净活该千刀万剐,便下令革除二人入帮的名籍,剁了双手逐出帮会。
季杏棠知道以后心中一阵惊悸,白啸泓出卖了自己的兄弟,更何况刚入帮不久都是这两兄弟在扶持照看他们。
他向老头子求情,说:他们是有这个贼胆要私吞烟土,可是自己出的主意,有贼心的是自己,心甘情愿代他们受罚。杜金明把四人都唤来对质,季杏棠一口咬定和白啸泓没有关系,是自己见利忘义起了贼心蛊惑了两兄弟。
这事儿拖了两天,白啸泓好说歹说也说不动季杏棠,末了还是没保住他。杜金明借机杀鸡儆猴、清肃帮规,让人把季杏棠吊起来抽了三十六鞭,不给饭吃又在冷盐水里泡了一天,季杏棠一场高烧险些丧了命,再醒来的时候内外伤患疾痛交加,捱过了这一遭保住了残命却是吃什么东西都尝不出味了。
白啸泓走到了门口,心里的苦楚无法言喻,他拗不过这个人更拗不过自己的心,他亏欠的实在太多,这辈子怕是抵了命都还不起,现在什么争名夺利的念头都没有,只想抱抱这个人。
季杏棠睡的很熟,他很累,无论在哪儿,躺在床上他总是睡的很沉,只有睡着的时候脸上才是云淡风轻一片柔和晴朗。
白啸泓从后面轻轻的拥住了他,可一抓住这个人他就身不由己的想要占据,恨不得把他紧紧的攥在手里,箍紧些再箍紧些。
季杏棠迷糊地睁开眼,翻过身看见了白啸泓,他闭着眼眼角红红的。
白啸泓轻声说,“你怎么可以瞒着我,艾森压根就没治好你的病,要不是刘婶她们疏漏了,我还蒙在鼓里。”
季杏棠也不多揶揄,只说,“告诉你也不过是让你多担了一份心,太累,艾森也累。”
“把艾森请来就是给你治病,他行医施善我们付给他钱,总归要把你这病治好。”
“若是能治好,两年前就治好了。西医在胳膊上扎针,中医在舌苔上针灸,吃了那么多药丸子,灌了那么多汤药水,治不好的不强求,横竖不过是个味道,不碍事。”
白啸泓听他这么说,心疼的更紧,半张脸陷在鹅绒枕里,他抚了抚季杏棠的脸,揽住了他的脖子,“说什么傻话,是病总要治的,两年治不好三年,三年治不好四年,总有一天治的好,吃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苦尽甘来,怎么能让你一点儿甜头都尝不到……”
季杏棠笑了笑“嗯”了一声。
白啸泓说,“等忙完了这一阵,别在这儿折腾自己了,跟我回老家滨南罢。早些年爹娘去世那会,披麻戴孝都没有就匆匆入了棺材,棺材也就那么几口薄板子捆些稻草,灵柩浮在田埂上也没入土,现在想起来也有十年了,不能锦衣夜行,也该风光地回去起家业修祠堂。”
谁不是人生父母养,这么一想季杏棠自愧不如。父亲葬在离殷王府不远处的一块地下,殷王府倒塌了成了废墟,后被夷为平地再起高楼,一处话凄凉的孤坟都没有;母亲染了瘟疫去世,尸骨和同样罹疾死去的乡邻一起烧了,骨灰杂糅在一起刮到了野地里。他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为人子尽孝道。
白啸泓伸手舒了舒他的眉眼,“让人给叔婶建个灵牌一起供进去。”
季杏棠眼里有些酸楚,心头却觉得有些暖,偏过头说,“净说荒唐话,你们白家的祠堂怎能供季姓的人。”
白啸泓嗤嗤的笑,一时口不择言,“有何供不得,你若是死了也是供得了的。”
季杏棠也笑,“你连我死了都替我盘算好了,倒不用劳烦子孙。”
白啸泓抱紧了他,“舍不得,可不敢再说这种话”,看定了他的眼睛又说,“世道乱人心惶,同根生相煎急,子嗣乱斗同室操戈,身量越是大越难免,倒不如断子绝孙。”
季杏棠听的明白,本就不能膝下尽孝,若是无后可还有脸面去见父母,这么一想,眨了眨眼,眼神便不由自主的躲闪,他不能像白啸泓一样洒脱,活在冒险家的乐园里他从来不是个冒险者。
白啸泓很想亲亲他,现在想想,哪一次不是强逼要挟或者把他逼的发疯才能趁人之危,这么个冷情冷性的人……
白啸泓正望着他痴痴的想,季杏棠就缓缓地凑近了,蜻蜓点水一般啄了啄他的嘴唇,忽地腹里的那团火又烧了起来,翻身覆到他身上一阵热烈的拥吻。
爱意热情又奔放,像沙漠里的玫瑰肆意的生长,季杏棠胸腔里的空气都要被吸干了,交颈相拥谁也不肯撒手。酣畅淋漓之际,季杏棠说出了他的条件,“你,放手豪冠;我,给你。”
白啸泓看着他带些红稍的眉眼和那颗夺人心魄的小痣,觉得自己很可笑,为什么永远都是这出戏码?这和做皮肉生意的有什么区别?白啸泓哼笑一声从他身上起开,风轻云淡的说,“你值几个钱?难道我上你一次要砸了数以万计的黄金?你不免也太高看自己了。”
世情怎地这般恶,人情怎地这般薄。
季杏棠羞愧难当没有说话,他确实没有别的法子说动这个人,只会动些龌龊心思。他抬起手腕眼神飘忽地看了看时间,低声说,“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季杏棠刚撑着身体坐起来,白啸泓的胳膊把他抵在了墙上,脸上满是愠恼,眼神凌冽骇人,刚才的温情脉脉一丝都不复存在,季杏棠只能祈求,因为那点儿温情美丽的像泡沫。
第23章
两人四目相对,目光里充斥着幽怨愤懑心痛又不舍。
僵持不下之际,敲门声响了起来,是白啸泓怕什锦糕的咸腻伤了季杏棠的胃,让嬷嬷来送油茶。
白啸泓一脸淡漠的接过白瓷茶杯,转身把门关严锁实了。他把茶杯递给了季杏棠,季杏棠俯身穿好鞋子摆了摆手,“没那么矜贵,我先回去了。”
他就这么敷衍了自己的好意?白啸泓很生气,两个人只要在一起,坏气儿总比好气儿多,他不想,可是控制不住,手里的杯子“咣”的在桌子上晃了两晃溢出些清香幽绿的茶汁。
季杏棠知道他不好受,将心比心,谁又好受,无奈地轻声说,“豪冠的事你做主罢,若是你想继续做下去,我陪着你一起对付法国佬;若是弃手了,我也能守着你,还债务开公司白手起家。”
说罢,他轻叹了口气要离开了。
你不在我身边,算哪门子陪着守着?他想走,白啸泓却不肯让他走,下一刻,季杏棠就被突如其来的外力牵制着摊倒在床上,席梦思的柔软让他陷了半个身子,绛紫色的床幔松软的裹挟着他,就像刚才溺死在某人的心潮里,温柔又窒息。
白啸泓单膝跪在床梆上,双手撑在他头颅两侧,眉头紧蹙,目光不差分毫全落在他脸上,杏棠啊杏棠,我把整颗心都给你,哪怕它有各种恶怪癖、坏毛病、臭脾气,着实令人讨厌至极,可它也有一点儿是好的——爱你,可是你不肯要。
白啸泓周身都带着压迫感让人无所适从,季杏棠挣扎着坐起来说道,“别总是一惊一乍。”
白啸泓哼笑一声,一掌把他按倒在床上,居高临下的气势不可阻遏,尔后又俯下身扳住了他的下巴去折磨自己,牙齿和血肉厮磨磕碰,很快嘴里都是铁锈的膻腥味道,那又如何,他根本就尝不到,直吻的口腔发酸发疼这才停下恶狠狠地说:
“你不是想和我做生意吗?我就陪着你做,别说今天做,随时随地都能做,不分昼夜的做,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本钱也敢来和我做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