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山荒冢
一刹那,白狐与黑蛇再度缠斗,他们不约而同地放弃了术法招式,用最强的原形强强相撞,蛇尾一扫便掀起无边气劲,能拍得人粉身碎骨,狐爪携雷火纵横交错,生生织成战网,触之则皮焦肉烂。
一蛇一狐几乎瞬间就碾压过大半个战场,迫得“御飞虹”和欲艳姬都飞身暂避。见此情形,欲艳姬眼中闪现惊色,她在眠春山见过暮残声出手,本觉得当日胜败最终归于虺神君散魂之助,以青衣人现在魔化之后的实力再对上当是胜算在握,却没想到这妖狐一月不见又有进境,眼见不能与黑蛇硬抗真元体魄,竟然将速度提到极致,急攻险要,甚是难缠。
不能留!
她在心中闪过这个念头,一双眼眸里似有血色莲花刹那开放,眼看就要再施迷魂咒,突觉背脊发寒,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角落里那瞎子抬头看来的目光。
等等,瞎子怎么会看?!
欲艳姬心中悚然,只见到那双黯淡空洞的眼睛化成黑底白瞳,紧接着似有种子在眼前破土发芽,转瞬后抽枝生长,变成一颗参天大树,上头挂着密密麻麻的人面,其中一个正对她笑靥如花。
她定睛一看,更是惊骇——那分明是欲艳姬自己的脸!
就这么一晃神,欲艳姬的魂魄便被玄冥木摄入婆娑幻境,她只觉得眼前一花,周边就换了一番天地,回到了千年前腥风血雨的西绝战场,自己也不知何时染了一身血污。
“地法师和萧夙来了,我们注定会输。”熟悉的魔龙在天际与人鏖战,罗迦尊的声音却聚成一线传入她脑中,“你带兵先撤,然后用符咒摄走我的元神离开,否则咱们一个都走不了!”
她定定地看着那条魔龙,没有回答。
“艳奴!”魔龙的声音变得急切起来,“快打开法阵,否则等吞邪渊来了,我们都回不……”
欲艳姬的脸色冷凝下来,握着符咒的手指抽搐两下,眼睛里布满血丝。
下一刻,魔龙已经身首两分,血雨铺天盖地地落下,尸身重重砸回地面,巨大的黑洞随即出现,向着四面八方蔓延开去。
罗迦尊的元神站在她身边,催促道:“快走!”
“……好啊。”欲艳姬扭过头,对他笑了一下,却是抬手将符咒扔进了黑洞里。
一瞬间,罗迦尊露出惊恐之色,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元神却已经被符咒勾摄,落进了无边黑暗之中。
战场上无论敌我,都抬头看着她,脸上神情都好似凝固。欲艳姬嗤笑一声,不屑地看着那个黑洞,道:“阁下对我用如此粗浅的幻术,还不如讲个笑话好听呢。”
“是吗?”不知是谁笑了一声,“这真是幻术吗?”
欲艳姬的笑容突然僵住了。
她看着罗迦尊的元神落入黑洞,然后重新化成魔龙之相,在无边黑暗里翻滚不休,猩红双目失去了清醒意识,折腾得黑洞扩张得越来越快,从地面蔓延向天空,仿佛这一片天地都泼了墨,逐渐与她记忆里深埋的画面重叠,连魔龙的吼声和众人尖叫都完美对上。
欲艳姬终于出手,水袖化成一道血刃将这幻境劈开,只闻一声凄厉惨叫,眼前场景化为虚无,她站在一片黑暗中,面前是那颗古怪的人面树。
上头其他的人面都没有了,只剩下那张跟她一模一样的脸,此刻多了一道斜贯面目的裂口,将美貌毁了七分,泫然欲泣。
紧接着,欲艳姬觉得有冰冷液体顺着脸庞滴落,她后知后觉地伸手碰了下自己的脸,多了一条同样的裂口。
“这就是另一个你,刚才的场景也是你自己的记忆呀,欲艳姬。”那个人笑得愈发愉悦,“一千年前,你为了给魔族除掉萧夙和地法师,放弃了罗迦尊,跟刚才一样将保存他元神的符咒丢进吞邪渊……你,忘了吗?”
欲艳姬眼中浮现惊怒,她猛地转过身,背后站着的却是苏虞幻影。
那幻影学起话来,倒跟苏虞这正主一样戏谑气人:“欲艳姬,你一生纵情纵欲,可有过真正心动情生的时候?”
欲艳姬浑身一震,不由自主地说道:“情是穿肠毒,欲是蚕心蛊,我只要众生沉沦不复,就是身在极乐净土!”
幻影对她勾了勾手指:“你要记住这句话,因为……你一旦动情,必是毒入肺腑万劫不复。此乃不灭恶咒,以我苏虞之名。”
紧接着,幻影被她一袖抽了个粉碎,欲艳姬目龇俱裂,只听到那人继续道:“你看,这不就应验了吗?你亲手害死了挚爱的尊上,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对他不是虚情假意,由此痛苦了整整一千年,因此你才想要弥补,想要把他找回来……哎呀呀,此心已成魔障,入我玄冥木上开花成相,倒也可堪观赏。”
“……你是谁?!”
欲艳姬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歇斯底里地叫喊出声,背后那张人面却笑了起来。她再度转身,水袖如刀将整棵树砍成数段,可那人面没有落下,而是变成一张面具,被一双苍白至极的手拿捏住。
“我是谁?”对方将面具扣在脸上,只露出一双黑底白瞳的眸子,居高临下地看她,“一千年前你没见过我,但非天尊应该教过你……别动我的东西!”
刹那间,欲艳姬瞳孔紧缩,没等她说出一个字,眼前便天旋地转,紧接着胸腹传来剧痛——在她恍神的片刻间,“御飞虹”的掌中剑已经穿透了她心口!
“……”
欲艳姬死死握住这只洞穿自己胸膛的手,僵硬地抬起头,目光越过“御飞虹”肩膀,看着那个倚靠在角落、半死不活的断臂瞎子。
闻音只手撑着身体,面无痛色,只对她微微一笑。
第五十章 罗迦
被刺穿胸膛是什么感觉?
欲艳姬杀过无数人,却还是头一次真切体会到这样的感觉,因为速度太快没有在第一时间察觉疼痛,当血从破碎的心脏流出时才感觉到剧痛几乎要撕裂整个胸口,透骨冷意席卷四肢百骸,若非魔族超凡的体魄作为支撑,她恐怕已经站不住了。
然而魔族体魄虽强却非万法不破,心脏是他们不可舍弃的要害,而“御飞虹”这一击用尽全力,连她的肋骨和心脉都寸寸震碎,血不断从洞开的胸口涌出,往日里绝佳的恢复力突然没了效用。
这种异常情况……欲艳姬死死盯着那个瞎子,嘴巴动了动,刚想说什么,心脏突然猛地痉挛了一下,迫使她把话都吞了回去。
“御飞虹”脸上也有惊疑,刚刚两人再度交手,处于下风的本是自己,没料到欲艳姬的眼神忽然空洞了片刻,已经强弩之末的他顾不得是否为陷阱,孤注一掷地将仅剩真元都灌注在这一记掌中剑上,却没想到能如此顺利地重创欲艳姬。这变故来得猝不及防,连激斗中的暮残声和青衣人都是一愣,紧接着,最先回过神的还是欲艳姬自己。
她耳朵发嗡,脑子里面全是一滩浆糊,发黑的视线里失去了在场所有影像,只依稀看到那身着玄衣战甲的人影站在不远处,难辨喜怒也看不清面目。
可是欲艳姬曾经跟在这个身影背后长达近万年光阴,从她在吞邪渊里开智成形那一刻起,罗迦尊就一直站在她面前,看着那样近,却又那么远。
刚才那诡谲可怕的幻境唤醒了她被自己封存的记忆,一千年来她无时无刻不想复活罗迦尊,却忘了自己如此执着的理由——世上没有无来由的爱与恨,也没有最简单的情与欲。
当年魔族溃败,三尊已去其二,西绝战场是他们最后的机会,哪怕她和罗迦尊都知道无法取得最终胜利,终究还是为了最后那一线希望坚持下去。只要能够留下一处吞邪渊,只要能够最大力度消耗玄罗战力,等千百年后人间沧海桑田,魔族还一如往昔,卷土重来未可知。
为此罗迦尊不惜把自己化成攻城利剑,传下她六道封魂阵,让大军一路杀到了寒魄城,眼看天光将至,萧夙和地法师联手毁了这一切。在魔龙尸身倒下的刹那,欲艳姬从未有过如此的惊恐和愤怒,她在那一刻几乎陷入了魔怔,拼命告诉自己——这两个人,必须死!
她是纵情肆欲的魔,挥霍着七情六欲从不珍惜,也从来不相信自己能够拥有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就连庇护她无数岁月的罗迦尊也仅仅止步于“尊上”二字,哪怕他们曾如鸳鸯交颈,也只会在相互放纵后各自分离。罗迦尊在庇护之余不会对她说“爱”,她报以忠诚之外的虚情假意,一切都算得两清。
因此,在吞邪渊出现的时候,她放弃了回到归墟地界的机会,也放弃了能让罗迦尊恢复的机会,结果如她所愿,萧夙去给罗迦尊陪葬了,玄罗最强的那把剑被她掰断,唯一没想到的是——
在他被自己推入死地之后,她会在千年岁月里对他的印象越来越清晰,苏虞那句曾被她嗤之以鼻的诅咒,竟然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