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镜
他轻功最好,脚踩在地上都听不出半点生意,悄无声息便拧断了角落处一名天水盟弟子的脖子,然后把人靠在了墙边,再一路行进,如法炮制。
没半刻,周遭人便都躺下了。
沈独这才进了屋,臻至化境的劲力一运,便将挂在精铁囚笼外面那一串大锁给捏废了,铁链顿时掉下来。
这动静立刻将姚青惊醒了。
她原以为是要去赴死了,可谁想到睁开眼来,看到的竟然是一张熟悉的面孔,一时还以为自己是在梦中,怔怔喊了一声:“道主……”
“出来。”
沈独平静得很,面色虽然惨白到已经看不出半点血色,但手底下却很利落,开了囚笼门,又废了姚青手脚上的铁链,便向她递出手去。
姚青这才知道不是在做梦。
这一瞬间竟是泪往眼底涌,便是往日心性再要强,此刻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但她知道轻重,不敢再说什么,只是咬紧了牙关,忍着身上伤口带来的剧痛,从囚笼中出来,跟在了沈独的身后。
天水盟好不容易设下这一场局,生擒了姚青要引沈独上钩,所有的安排必然没那么简单。所以几乎是在沈独带着姚青出来的同时,就有人发现了异常,高声呼喊起来。
呼啦啦……
整座废庄之中,人影顿时如潮水一般涌了出来,刀枪剑戟斧钺勾叉,十八般武器根本连看也不需多看,便向沈独打来!
这样的一幕,与数日前五风口他夜袭天水盟时,何其相似?
一样的正邪相对。
一样的你死我活。
一样的毫无退路。
想要突出重围,只剩下一个“杀”字。善与恶的边界再一次模糊在血雨之中。他带着姚青,杀了很多很多人,将自己一身衣袍全染上了鲜血,但周围人好像无穷无尽一般,杀到力竭好像也没有尽头。
姚青好像在高声向他呼喊着什么。
但在刀剑相交的声音里,他什么也听不清;在血雨模糊的视野里,他什么也看不清。
不过挺起剑来,继续杀戮。
直到一柄长刀向他当头砍来,巨大的力道震得他早已发麻的手掌握不住掌中剑,竟一下将雪鹿剑荡了出去,“当”一声掉在地上。
那一刀,深深砍进沈独肩膀!
鲜血顿时喷涌而出,在他跪倒的瞬间,将他身下本已鲜红的地面染得更红。
另一侧被围攻的姚青,见状已然目眦欲裂,想要赶到沈独身边去,可面前还有无数的刀剑,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刀拔了起来,再向沈独头顶而去!
“道主——”
她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声音嘶哑根本听不清晰。
然而沈独却没有半分的畏惧。
他平静得不像是一个即将面临死亡的人。
那举刀向他的天水盟弟子,本是满心的狂喜,可这一瞬间触到他的眼神,竟生出一股奇异的冰寒……
下一刻刹那,一支带着尖锐啸声的羽箭,“嗖”地一声袭来,贯穿了他的咽喉!
巨大而迅猛的力道,带得他整个人都往后砸去。
“砰”地一声,人倒下去了,染血的刀也掉在了地上。
周围所有人见状顿时一愣,随即便感觉出了一种不妙,但反应过来已经迟了。
“嗖嗖嗖……”
箭雨,铺天盖地!
每一箭都会射中一个人,精准而冷酷地带走一条性命。它们从四面八方来,根本防不胜防。
不知何时,持弓的黑衣人已满布高墙。
每个人都蒙了黑面巾,只露出一双眼来,除了杀人之外,半点声响都没有。
天水盟这些精锐都因要来围杀沈独,而聚在了废庄之中,短短片刻之间,连退都来不及退出,便被这高墙上忽然出现的鬼魅一般的来客射杀了个干净。
地面上顿时躺了一地的尸首。
只留下还没反应过来的姚青,还有已然脱力跪倒在地上的沈独。
“噗嗤!”
最后一支羽箭,射穿了最后一名天水盟弟子的眉心,带走了这废庄之中最后一条不该存在的性命。
于是那幕后主使之人终于走了出来。
这一刻,姚青看了个清楚,陡然间觉得冷意席卷而来,竟比方才还要冷上十倍,百倍!
少见没有穿那一身青袍。
今天的顾昭,是十分方便夜行的一身黑衣,在这残忍的属于屠杀的夜晚里,他往日拔俗出尘、满带着仙气的面容,都好似添上了一丝难言的诡谲,人走在尸山血海里,却有闲庭信步一般悠闲的姿态。
旁人的生死,都不在他眼中。
看都没看姚青一眼,他只从废庄的门口走了进来,踱步到沈独面前,看着他狼狈如死狗的模样,不由冷笑了一声:“我还当沈道主有多大的本事,没料想混成这狗样子……”
明摆着的嘲讽。
顾昭半蹲下来,抬了那干净修长没沾染半点污秽的手指,捏着自己收到的那封信,一下一下轻轻拍在沈独那满是血污的脸上,上头“顾昭我操1你妈”六个字很快便看不清了。
“这就是你求老子帮忙的态度吗……”
沈独实在是动不了了。
他连头也不想抬一下,只听着顾昭的声音,莫名地笑出来:“便是老子骂你,你不也来了吗?”
话音方落,下颌便是一痛。
顾昭真是弄死他的心都有了,只掐着他下颌迫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含笑的声音里却藏着几分凉意:“惹恼我对你来说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沈独,记不记得我说过,千万别栽老子手里,不然,老子能操得你下不来床?”
第93章 蓬山┃你心里,把“情”这个字,看得很重吧?
顾昭素来是狠的。
不管原本的天水盟少主池饮到底是真池饮还是东方戟, 他跟蜀中天水盟之间的矛盾总是真的, 所以在沈独以身犯险去天水盟的地盘上救姚青的时候, 顾昭一定会来。
既能削弱天水盟,又能卖沈独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只是说翻脸就翻脸, 也是顾昭无疑了。
前一刻还笑着跟人说话,好像与沈独有多好的交情一般,下一刻便轻巧地放了手, 随意地一挥。
周围黑衣蒙面之人立刻冲了上来, 两下将沈独踹倒在地,扣了起来。
他伤本就已经不轻, 更不用说还有毒在身,两下便晕倒了过去, 再睁开眼醒来的时候,入目所见竟是一幅干净的顶帐, 风从外面吹来,吹得上面绣着的竹叶纹轻轻摇动,像是真的一样。
屋子里有茶香氤氲。
是坐在另一头茶桌前的顾昭, 正在泡茶。
这绝不是沈独熟悉的地方。
屋子的每一个角落都布置得雅致, 每一件摆设都整整齐齐,透出一种自律而严谨的感觉,琴棋书画氤氲墨香,墙上悬挂的剑又给人一种凛然的高彻。
他一下就翻身坐了起来,看也没看顾昭一眼, 直接走到了窗边将那雕窗打开,在看见窗外景致的瞬间,便陷入了一种冰冷的茫然。
青山秀水,奇峰突兀。
竟然是在一座山间高楼之上,往下一看便是绵延堆积的楼阁屋舍,在碧树与雾气掩映间,像是世外仙境。
更远的地方,是一片遥远的深蓝。
空气里浮动着海水独有的潮气,隐隐约约的,扑面而来,沈独一下想起五年前,自己往蓬山一战顾昭,便是这样的味道。
一晃已然五年过去了。
他手扶着那窗沿,已经被包扎好伤口的身体晃了晃,有些恍惚:“你说,当年我要一剑杀了你,今天该是什么局面?”
“你杀不了。”顾昭看着那白瓷盏里面旋转的浅绿的茶水,半点都不在意,“谁让你心软呢?做好人,你总被欺负;做坏人,你又狠不下心肠。”
沈独听了没说话。
他依旧站在窗前向外看。
顾昭头也没回,只道:“外面风大,你还是关了窗乖乖进来坐下吧。便是被下面路过的人看到也不好,若叫蓬山发现这里住了个大魔头,你怕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蓬山。
这里是蓬山。
沈独想想,依言关上了那窗,走了回来,动作间牵动了肩膀上的伤口,便伸手按了按,又道:“也就你顾昭有这一份胆气,竟然敢把我带回你宗门。”
斟了七分满的茶盏就放在桌上。
沈独走到案前,便要端茶。
但没想到,还没等他把手伸出去,顾昭的手掌便已经按在了茶盏上,抬眸淡淡看了他一眼:“又中毒又受伤眼看着要死的人,就别浪费我好茶了。”
说完,便向门外道:“通伯,让人把药端进来吧。”
外面传来一声低低的“是”,接着便有轻到几乎听不清的脚步声走开,沈独的手还停在半空中,这时眉头便皱了起来。
他盯着顾昭很久:“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顾昭唇角挂了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自己修长的手指放松,轻轻便将那茶盏抓了起来,自己喝了一口茶才放下。
沈独问:“姚青呢?”
顾昭道:“放心,没死,也没在蓬山。我估摸着,蓬山这回死了那么多人,势必与你妖魔道势不两立,这会儿你的姚右使应该正焦头烂额,自顾不暇吧。”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顾昭从不做什么亏本买卖,看似是帮了你,可背后又总藏着其他目的。
这一点沈独已经见怪不怪。
只是这一刻,他心里不舒服的感觉上涌到了极致,连带着声音里都透着一种不加掩饰的嘲讽:“所以我现在会在这里。看来,顾少山这回是要拿一根鸡毛当令箭,坐山观虎斗了。”
“你错了。”顾昭轻描淡写地笑,“沈道主这样的人,怎么能算一根鸡毛呢?顾某这分明是,挟天子以令诸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