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镜
有那么一瞬间,曹新都要有些恍惚了:怎么就没有半点质疑, 甚至还一下就认同了自己的话?
他在沈独这里,有如此分量?
不。
没有。
决计没有!
心跳陡地停了刹那, 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忽然涌上了心头。
曹新没忍住,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这都是属下应该做的。道主英明神武, 如今安然归来,他日再与那帮自诩正道的伪君子较量,势必能让他们吃个大苦头。我间天崖有道主, 实在是上苍有眼, 属下恭喜道主,贺喜道主!”
“恭喜贺喜就不必了。”
他那般惶恐的神情,沈独自然是看在了眼中,可半点都没记进心里。那声音依旧透着一种轻描淡写的味道,但在这空阔的寒绝顶上, 却有让人胆寒之感。
“曹舵主肯为本道主万死,我心里实在感动。这般忠心,怎敢轻易辜负?”
“我既无恙归来,曹舵主也该得偿所愿了。”
“裴左使,你与曹舵主向来交好,便请你——送他去死吧。”
什、什么?!
那浅浅淡淡的声音,落入曹新耳中,简直有若五雷轰顶!
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主!道主我……”
他自有千般万般的话要辩解,可沈独却不耐烦听了,他终于垂怜一般将目光递向了裴无寂。
裴无寂与其余人一般跪在地上。
只是这时候他似乎也没有想到沈独竟然会突然吩咐自己,以至于听见这话的时候竟然恍惚了一下,一动没有动。
他背叛了沈独。
如今沈独回来了。
然后他若无其事地对他发号施令,像是在此之前的任何一天,仿佛中间的背叛从头到尾都没有发生过。
可是……
他说,让他送曹新去死。
如今身处寒绝顶上,有资格参加这一场议事的人,谁不知道,十多天之前,曹新才投靠了他,为他所提拔?
可现在沈独要他对曹新动手!
他若真的动手了,从此以后,旁人会怎么看,他又会面临怎样的局面,几乎不用思考便能想象。
喉咙深处,冒出了一股隐隐的苦涩。
这一刻,即便是向来自诩了解沈独的裴无寂,也生出了一种并没有看懂他的错觉。只因为他面上的神情太自然了。
好像依旧信任他,所以让他来做这件事。
但理智告诉他——
沈独是要逼他动手,逼迫他剪除自己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党羽,建立起来的势力,逼迫他朝令夕改,以让他失去这妖魔道中所有人的信誉。
他要让所有人知道,裴无寂不过是他养的一条狗。
整颗心仿佛都被一道重锤砸下,血肉模糊,又鲜血淋漓。
可裴无寂知道,自己没有疼痛的资格。
他背叛了沈独,他辜负了他的信任,所以眼下即将到来的困境和苦难,都是他应得的报应。
曹新。
一个曹新又算得了什么?
面子。
一点面子又算得了什么?
就算是沈独要那天上的星星,他也愿赴汤蹈火地去天上摘给他,只要他还愿意让自己待在他身边……
他还要他。
长着一层粗茧的手指,悄然握紧,又慢慢地展开。裴无寂的眼眸,好似夜空里的北辰,微微地闪烁了一下。
片刻的沉默后,他终于向着台阶高处的沈独——
伏首。
一如以往任何一次接受他的命令,执行他的决断。
他将额头磕到了地面上,声音里却有一抹不易察觉的淡淡笑意:“属下裴无寂,领命。”
“不,不!!!”
如果说沈独的话只是让他不敢相信,那么在裴无寂这话出口之后,他已经完全能嗅到那一种让他整个人都要为之崩溃的危险!
“道主,裴左使!属下真的忠心耿耿……”
沈独一脸淡漠地看着。
裴无寂只起身来,提了原本别在腰间的无伤刀,向着曹新走去。他每逼近一步,曹新便要连滚带爬地往后退一步。
生死的危局,逼得他面目都扭曲起来。
“裴无寂!”
“你不能杀我!”
“道主,道主!是他背叛了你,是他忘恩负义,狼心狗肺!还在关键时刻对你背后动刀!属下今日倒戈,都是被他逼的啊!!!”
先前还满脸虚伪地说着表忠心的话,现在却是什么芝麻谷子都给抖落出来,曹新声嘶力竭地吼着。
可沈独就像是没听到。
裴无寂也半点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只有那锋锐的眉上染了几分森然的杀意!
不……
裴无寂是真的想要杀他!
曹新心里一阵绝望,他甚至不明白这件事怎么忽然就变成了这样,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必须要死!
求饶已经不会有用,想要活命,唯有一搏!
在退到姚青面前,眼见着退无可退的这一个刹那,他心底一狠,双目中原本的惶恐竟骤然一变!
狠辣阴沉!
眼见着裴无寂已抬起了刀来,他毫不犹豫一拍自己腰间!
“啪!”
凌空一声清脆的鞭响!
曹新竟是在这关键时刻自自己腰间抽i出了一条精钢打制的九节鞭,直接朝着裴无寂甩去!
众人齐齐吃了一惊!
裴无寂面上却更冷,似乎早就料到曹新会有这狗急跳墙的举动,手底下没有半点慌乱,无伤刀轻轻一转,便将一鞭挡了个正着!
只是刀硬鞭软,鞭梢依旧绕了过去,从他脸侧扫过!
刷拉!
一道血痕立刻拉了出来!
裴无寂本就是一身的酷烈,在为沈独办事的时候总像是没有感情的刽子手,所有的手起刀落都是深刻在骨血中的服从习惯。
就像是完全没感觉到疼痛。
这一道血痕,只为他这一张脸平添了肃杀的可怖。
有本事成为江阴分舵的舵主,除却心机之外,本事自然也不至于差到哪里去。曹新的武功即便不算顶尖,放到江湖上却也算一号响当当的人物了。
更何况,裴无寂的武功向来也不算拔尖。
谁都知道,他是全凭沈独手把手教着、吃苦咬牙才慢慢练出来的,绝不是什么武学上的天纵奇才。
所以眼下曹新骤然发难,竟也在裴无寂手底下撑了一会儿。
两人打了起来。
周围人几乎立刻就散开了。
唯有姚青站在原地,警惕而戒备,手指悄然地按在了自己腰间装着的暗器机括上,带着几分征询的目光,却递向了台阶上冷眼旁观的沈独。
沈独轻轻摇了摇头。
姚青看见了,有一点犹豫,但最终还是慢慢移开了手指,压下了心底想要插手此事的想法,只站在旁边看着。
人被逼到绝境,总会爆发出自己的潜力。
曹新本也算是道上的狠角色,对着裴无寂出手,更是招招狠辣。且一面打,他还一面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寻找着逃脱的机会。
只可惜,裴无寂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即便天赋平平,他也是沈独养出来的。
对着沈独时,他或许是一条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听话的狗;可对着旁人时,那些卑微和柔软完全不存在,他就是一头残忍冷酷、凶性难驯的孤狼。
曹新困兽犹斗,哪里逃得出他手掌?
凶险的缠斗,仅持续了片刻,裴无寂的左掌便已经直接拍向了他的胸膛,打得对方立时吐了一口鲜血。
接下来脖颈一凉,整个脖子以下便没了知觉。
曹新眼前的世界忽然被抛了起来,然后感觉到自己在下落,视野里出现了一具壮硕的、没了头的身体。鲜血如泉一般自颈上喷涌而出,染红了那一把铸着暗红色云雷纹的刀。
裴无寂的刀。
沈独的刀。
“咚”地一声。
他落地了。
两只眼睛不甘地大睁着,面上的神情,渐渐地与那开始变冷的血液一起凝固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