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镜
不过是这般寻常的反手一剑,好似随意劈出, 可在沈独掌下忽然便有了万般的变化!
剑身由澄蓝而雪白,干净得令人心醉。可在他浑厚的内力灌注其间时, 又陡然翻涌起来,像是怒海里的浪涛,仅在尖端残余几许雪白的浪花。
光是冷的。
剑是冷的。
沈独的眉与目, 也是冷的。
这一刻, 他是看着善哉,眼底分明倒映着他的身影,可心底好像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个人。
没有波动。
仅有漠然。
“刷拉!”
犹如一帘天瀑坠落,璀璨的光芒晃了那长剑所指的僧人的眼,却没令他身形慌乱半分!
修长的右手, 霎时有金玉之色。
“当!”
这电光石火一瞬间,竟是不闪也不避,就这么平直地伸出手掌去一挡!
剑撞在掌上,简直像是撞在了精铁上!
好坚硬的手掌!
好厉害的功法!
沈独一剑不中,居然还被这一掌之力推得倒退了几分,心底对这和尚实力的估计,自然又上层楼。
只是他纵横武林多年,更加上早一个月前就已经在千佛殿中与善哉交手过一次,所以对他的实力也不算很惊讶。
相反,若这和尚接不下这一击,他或许才会惊讶。
眼下不过是觉得这和尚比自己想的还要厉害那么一两分罢了。
当日夜闯千佛殿,他在善哉面前几乎是毫无招架之力,毕竟那时实力还未完全恢复,而善哉却在全盛状态。
但今天不一样了。
今日的他修为也精进了一大截,更不用说再没有当日六合神诀反噬之忧,自能放手一战!
后天偏激的性情,赋予了他格外凶狠激烈的打法,但奇高的修为便又让他拥有世间数一数二的诡谲身法。
一剑不成,借势一退,人竟已不见了身影。
善哉收掌未及之间只听得旁边一声惊呼,耳廓一动,便已听见来自背后的疾响!
不知何时,沈独竟已经到了他的身后!
善哉看不清楚,可站在山门下方止戈碑附近的众人却是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他身后那高大山门上,沈独持剑而立身影犹如诸天妖魔,一身妖异的紫黑色长袍鼓荡,再合身扑下,凶险又狠辣!
“铮!”
剑行如走风雷!
烈风扑面竟像是将那剑上的澄蓝都朝着他手握的剑柄处挤压,于是那雪似的白,好似盖了满剑。
只是这白,与僧人那一身的雪白的僧袍相比,又好似逊色了不少。
才不过交手短短两个回合,沈独便已经采用背后袭人这般阴损凌厉的招数,难免让人觉得他杀心已然满怀。
这一时间无数人都为善哉捏了把汗。
只有一旁的缘灭方丈,始终一脸平静地看着。
对善哉他们太了解了。
他本就是在禅院之中长大的,不管是读书写字,还是习武诵经,都由禅院中的师父们教。
所以对于善哉那近乎令人恐惧的天赋,他们也一清二楚。
缘灭方丈还记得,那一年是饥荒之年,山下流寇盗匪作乱。几位僧人下山之后,只听见悬崖上传来哭声。
于是顺着找上去,才发现了一名男婴。
说来该是佛缘,那男婴竟是被半片月白的僧袍挂在树梢上的,只是那僧袍受风吹雨打许久,浅蓝之色竟褪得差不多了。
僧人们慈悲为怀,自然将他救下,后来一番查探才知道他父母便死在山道上劫杀中,其母乃是在车内受惊将其产下,又不忍他受贼子折磨才将其抛下。
未料想他竟被那树上僧袍挂住,留下命来。
从此以后自然养在了禅院之中,其心性之聪慧,悟性之高绝,好似本为佛门所生,有一颗天然的禅心。
只是在他幼时,也并非没有造下杀孽。
那是孩童最天真的残忍。
他并不知道自己犯下的乃是杀孽,虽念着“究明佛心”,可做的事却让禅院中高僧们在得知之后第一次沉默下来。
缘灭其实不清楚,那是不知世事的人在天性里藏着的恶意,还是那时尚且年幼的善哉性情里本就深埋的凶性。
但在那一次之后,同样的事情他再也没做过了。
后来年岁稍长一些,便随着禅院之中的其他僧人远游历红尘,从此修得身心通明之境界,俨然是禅院下一任的院首。
只是算起来,他修为的进境太快了,缘灭已经想不起上一次看他认认真真与旁人交手是什么时候了。在指点院中弟子修为的时候,善哉总是点到为止的,一举一动都恰到好处,挑不出半点差错来。
而此刻……
他与周遭的僧人都退开了几步,几方人马几乎是将山门这一块地方都让了出来,聚精会神地看着这难得的一次绝顶交手。
狠。
沈独下手是真的狠。
他仗着有雪鹿剑在手,一寸长一寸强,竟是分毫不让,步步紧逼,越往下斗,越显得咄咄逼人。
于是,善哉的应对,也似乎合乎情理地变得刚劲、猛烈起来。
“砰!”
“砰!”
指,爪,拳,掌,每一手应对都堪称绝妙,一面让外面人惊叹世间竟还有如此高妙的招式,一面又让禅院中的僧人们震撼于同样的招式竟还有这般用法。
他分明已是将自己毕生之所学融汇贯通,到了心至意起,心收意敛,不为时所动,不为势所逼的境界了。
沈独有一千种攻来的办法,他就有一千种拆解的办法。
在旁人看来自然显得眼花缭乱,可在与其交战的沈独看来,却简单利落地让人心惊!
哪里有什么千变万化的拆解之法!
这秃驴分明是以不变应万变,同他周旋!
且这一举一动之间的反击,看似轻柔和缓,实则猛烈凶狠,不管是之前袭面而来的十二指禅,还是方才横推长剑的劈空一掌,无一不携裹风雷之势!
一开始打着沈独心里还有底,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头顶布了一层细密的薄汗,却是越发觉得压抑。
好似眼前就是一座无止境的高山。
他弱他强,他强他更强,无论他怎么打,眼前这人都好似要压过他三分!
这让沈独的心情一下变得阴郁起来,竟无端端想起了当日千佛殿上那狼狈逃走的一战。
再抬眼看时,眼前这人的眉眼竟无分毫变化。
既不因与他交手而恼怒,也不因这漫长而无法分出胜负的一战而焦躁,始终平静,甚至带有一种超然的淡漠。
那隽长的眉,清润的眼,挺直的鼻,微抿的唇……
他出手给人的感觉,并没有当日千佛殿那一日一般凛冽的杀机,只是也绝算不上温和。
雪白僧袖迎风,竟好看至极。
可沈独实在不喜欢这颜色。
他心里的那个和尚只该穿着最简单的月白僧袍,平日没什么表情,但偶尔逗一逗也会笑。
一笑,便觉平易近人,沾上几分红尘。
“叮!”
雪鹿剑倒折,竟为他弹指逼退,再抬眼时那和尚已并指如刀、疾驰如电,向他眉心点来!
沈独不得已之下,竟只能仓促与他对掌!
“砰!”
五指与五指按在了一起,掌心与掌心压在了一起,两股截然不同的内力汹涌而出时,只激荡得二人宽大的袖袍同时鼓荡,如天上的云一样撞在了一起。
片刻交锋间,僧人瞥见了他袖中一幅隐约的文字。
那一时间,已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于是眉头忽然就皱了一皱。
善哉是自小便习武的,内力之深厚,武学之透彻,绝非沈独这半道上才练了十年六合神诀的歪门邪道可比。
这一对掌,几乎瞬间就分出了高下。
沈独但觉这一掌之中有鞭山赶海之力传来,要将他轰开;可等他方生出退走之念,急欲撤掌之时,却又觉对方这一掌化作了汹涌的旋涡,不但不再将他往外推,甚至有一股吸引之力,竟是无论如何也撤不开手了!
情势霎时变得危急。
而越危急,人的潜力便越会被激发。这相对的潜力,落在旁人的身上或许是一种惊人的爆发力,落在沈独的身上就成了那一团陡然在胸膛里炸开的戾气!
眸底妖邪气一闪,已是动了真怒。
左手虽回撤不得,右手却偏在这间隙间得了空,凌空虚虚一抓,那气劲绵绵地一引,便已重新将雪鹿剑握在掌中。
闯八阵图,胜玄鹤生。
旁人都不知他经历了怎样的一番艰险,可沈独自己却清楚自己在那阵法里的一天一夜悟出了怎样凶狠的一式。
这一时的胶着间,他眉眼间的凶戾之气陡然浓郁,手腕一转竟已将长剑反握!
剑柄向前,剑尖向后!
单手向前一递之时斜斜拉开的一道弧度好似在雪似的湖面上荡起一片碧蓝的涟漪,轻薄的剑身竟在悄然的一横之中约略隐没!
剑锋在震动!
剑气已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