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敬荣
他望着无争,没再将话说下去。
自那年灯谜会,詹星若见过一次小太子。小太子对他说,“你这么聪明,将来想不想来朝中做官?”
詹星若摇摇头,道“我父亲说,要我以天下为己任,读书,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小太子笑,“你懂的真多,但是平天下是只有皇帝才能做的事。”
詹星若眨着眼睛看着小太子,有点受挫。
小太子一笑,牵起詹星若的手,“这样吧,你好好读书,将来我当了皇帝,破例让你和我一起平天下。”
詹星若看了看他,高兴地一点头。
岁月在刀光剑影中将过往的回忆一点点抽丝剥茧,最后只留下最坚强的那一点,那一点是所有后来的开始,是所有感情的归宿。
“顾老板不过想与我探讨一下琴艺。”詹星若又道,“我们快些起程吧。”那双眼睛又变回了往常,古井无波。
“好。”无争点点头。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雪也比往年大。
顾情披着厚厚狐裘,让陆忘遥安排了一支车队,等詹星若进到天关的时候,顾情和车队已经等候了有一阵子,顾情的睫毛上挂了一层薄薄的霜,加上他本身肤色偏白,黑色的狐裘映衬下,整个人倒多了几分精致。詹星若的马车刚一到,顾情就下车迎接,在詹星若撩开车帘时伸出了手。
透过车帘的流苏,詹星若看到了那只为他伸出的手,几片雪花融化在他的掌心,那手骨节分明,舒展着。
“军师快去我府内休息,剩下的我来就行了。”顾情轻声道。
詹星若还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搭在他的手上,却想起了数日之前,顾情握住他的那一刻。顾情说“我是商人,只相信握得住的东西。”詹星若不知为何忽然想起这句话,他的脸上再没流露出其他情绪,只是跟着顾府的家丁朝顾府走去。
顾情收回手,兀自握了握,摇头一笑。
这一天的奔波,是顾情自愿的,不过这自愿却遭到了陆忘遥的强烈反对,陆忘遥从小和顾情一起长大,顾情有个老毛病,就是肺不好,吹点风就犯病,有一次盐场出了问题,顾情赶去江北看盐场,吹了两天的海风,回来一病不起,陆忘遥喂顾情喝药的时候,看着顾情一喝就皱着眉半天不说话,他就自己尝了尝一口,苦得陆忘遥差点没把胃吐出来。
所以后来顾情一跑到有风的地方忙,顾府上上下下就手忙脚乱地把药都准备出来,他一生病,整个顾府的事就全堆在了陆忘遥一个人身上,平时虽说顾情给他的工作杂了点,不过好在不用动什么脑子。反倒是顾情自己的那份,又费体力又费心。
不过这也只是次要原因,主要原因还是陆忘遥曾无数次地看着顾情咳嗽严重得直接吐血。
多年的兄弟,陆忘遥也心疼啊。
但是这次怎么都拦不住,顾情说了,天关的路不好走,雪大容易迷路,再说军师对商道不熟悉,还是他来吧。陆忘遥实在是拗不过他,只得去备药了。顾情临出发的时候,陆忘遥还感叹,自己将来娶媳妇过门,就要娶一个顾情这样的,有一千个理由不讲理地对自己好的。
顾情这老病也是对得起陆忘遥熬的药。别说晚上回来的时候咳嗽个不停,其实早在外面办事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不行了,整个下午顾情基本都没有说话。
要说这个病,还得追溯到乘风侯在的时候,顾情几岁就跟着乘风侯上战场了,一去就是几个月,有一次在边塞,眼看着就要收兵回京了,边塞突然狂风大作,蛮夷借着风沙来偷袭,顾情不知怎么的,赶在那天突然咳嗽个不停,体温飙升,乘风侯被打得措手不及,没时间管他,顾情就自己在军帐里病了个痛快,回家之后一度变成了个哑巴,嗓子哑得像是被烟给烫了一样。
顾情的母亲和奶奶,因为这件事情把乘风侯好一顿收拾。顾情看着在外威风八面的乘风侯,因为没照顾好自己,被自己娘提着耳朵数落,心里竟然有点开心。
顾情关于父母的回忆不多,这件事不算什么好事,但却是顾情最愿意回想起来的。毕竟病痛是会过去的,幸福的余味更让人着迷一些。
回到顾府,一进门,顾情身上就带着风雪的凉气。
“军师,你,”一句完整的话还没说出来,顾情就咳嗽起来,而且一咳嗽不可收拾,左右的人刚想向前一步,顾情摆摆手,“不必,都休息吧,我想和军师聊聊天。”说完还向老管家轻轻一低头以示抱歉。
“军师,欢迎回来。”他在詹星若对面坐下,话音一落又咳嗽起来,两个太阳穴被震得发痛。肩头的雪融化了,但黑色的狐裘看不出湿没湿,顾情的脸色不太好。
“你……怎么了?”詹星若终究是听不下去了,问了问。
“老毛病。”顾情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其实今天你不用……”詹星若想说,顾情不必全程帮到底,只是一早下车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目的,真的把车队带过来就理所应当地交给顾情了,他本是潜意识里觉得顾情更熟悉一些,肯定会帮着安排一下,应该也没多少事情。
看来他对商业的具体事务真的不了解,本以为顾情中午之前就能处理完,没想到顾情竟然整整忙了一天,直到华灯初上才回府,还咳嗽得这么厉害。
“不用什么?”顾情还是笑盈盈地看着他,只是那微微泛白的嘴唇,任詹星若再怎么冷漠也有些忍不下心无视它。
“没什么。”詹星若撇过头。
“我来履行约定了,顾老爷可准备了琴?”
顾情只感觉两眼发昏,可还是强撑着看着詹星若,心里也暗叫今天应该稍微注意点,不应该忙得这么狠,身体真的快扛不住了,难得把心上人请到眼前,夜晚灯火阑珊,倘若自己没什么事,多想带着军师稍微走一走。
“抱歉。”顾情有些撑不住,低下头。
詹星若顿了顿,屋里沉寂了片刻。
“这病,最开始是怎么得的?”他忽然开口问道。
顾情抬起头,费力地一笑,肺里火烧一般的疼,眼前忽然一黑。
第7章 忽染风寒,焉知非福(下)
等顾情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人已经躺在床上了,旁边陆忘遥端着碗,一个劲地吹,熟悉的苦味让顾情皱了皱眉。
“唉,别起来。”陆忘遥忙伸出一只手按着顾情。
“又喝药……”顾情侧过头,不愿闻。顺带瞥了一眼窗外,天已经彻底黑了。顾情情叹了一口气。
“军师他…回去了吧?”
“没有啊。”陆忘遥舀起一勺药汤,“军师说答应你的事儿没做呢,不能走。”
顾情一听,不知怎的竟然有点心跳加速,“他还在这?”
“在啊,不在我跟冬至不白收拾屋子了。”说着一勺送进了顾情嘴里,顾情强压着胃里的翻江倒海。
“我想见他。”他一手撑着身体,费力地起来一点。
“你就这么见他?”陆忘遥吹吹药,“你看你喝药的样儿。”
顾情禁不住一笑,道“也是。”便又乖乖躺下了。看了看陆忘遥,又不禁感叹,“每次我倒下,都觉得你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