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真真酱
萧岑抬眸紧盯阉人手中的银质托盘,既不接旨,也不伸手去碰酒樽,只微抿下唇问了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陛下......就没有话要顺路带给楚大人?”
“......”那小公公愣了愣,随即笑道,“自然有的,大人不在京中的这段时日,陛下是日思夜不能寐,险些把自个儿折腾病了。这回不出意外怕是要......”
“怕是要什么?公公有什么话,不如当着本官的面说罢。”
“......”萧岑冷不防听到这个声音,整个身子都僵直了,他不仅眉心紧蹙,便连垂在一侧的手都慢慢蜷缩成拳,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几天不见楚临秋,他发觉这人除却面色苍白些就再无异样,相比之前似乎精神头还要稍好几分,看得出来是有安心将养身体。
看来离了自己,他倒是过得不错。
如此......甚好。
只是,如今他去而又返却是为哪般?总不会是特地来听听“圣人”要怎么发落他?
“大人,原来您在这。奴婢宣完旨,正想往融安城去呢。”打京城来的一众人毫无防备见了楚临秋,面上均有些不好看,尤其是那宣旨意的阉人,更是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两步,未有胆量抬眸直视。
“这是什么?”楚临秋如鸿羽般的目光自雕花酒樽拂过,最终落在了萧岑挺直的背上。他不再言语,却能让周遭人等噤若寒蝉。
那小公公更是吓得浑身上下冷不丁都爬满了白毛汗,他微打着摆子,支支吾吾道,“是、是陛下给大将军准备的......践行酒。”
“践行酒?有本官的份吗?”
“这......”
“没有?那陛下未免也太过偏心了。”楚临秋这话说得肆无忌惮,全然不把这所谓的“赏赐”放在心上,仿佛只是个讨要不到糖糕吃的幼童。
此番熟悉的场景,令萧岑免不得要回忆起数月前初见,陶都街头那个一袭黑衣面容冷峻的青年,也似这般云淡风轻地将横刀架在王孙的脖子上。
“大人真是说笑了,这满朝文武谁人不知,咱们圣人最宠的......就是您呐。”此时又不知是从哪儿冒出了一个身量矮小、目光如炬的黄门郎,他径直托起银盘中的月壶,往樽中缓缓倾入澄澈香甜的琼浆,紧接着便双手执之来到萧岑跟前,皮笑肉不笑道,“大将军请吧,莫要因此耽搁了行程。”
萧岑闻言倏地抬头,目似冷箭直勾勾地盯着与自己近在咫尺的“御赐甘液”,哪儿还能不明白这里头加了什么料?他死死贴在腿侧的手,此时正不安地微蜷在一处,暗自盘算着上演一出“失手打翻”的大戏。
然而,就在他进退两难之时,却有两根葱白修长的手指及时横过来夹走了那枚精致华贵的酒樽,“陛下可真是下足了本。这东狄进贡而来的丹桂酿,便连本官都不曾品尝过。”
“不要!!!”萧岑眼睁睁地看着楚临秋以袖掩面,将觞中酒液悉数倒入口中。
“本官一时贪杯,竟抢了大将军的酒,甚为惭愧。不如这样......便以这两坛子杏花酿作为补偿吧。”
话音刚落,楚临秋身后立即就出现了两个抬着酒坛子的兵士,他们合力将那芳香四溢的杏花酿倒在连排的瓷碗内,紧接着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楚临秋缓缓地踱到木桌前,单手端起摆在最前头的碗高举过眉心,轻咳一声缓缓道,“南蛮子于我边境横行数十年,杀我百姓,掠我河山,从未有所收敛。今更变本加厉,不仅公然损毁盟约,还重伤、重伤......咳咳......”一碗醇酒尚未入口,便已被突如其来的急咳弄洒了不少。
“别说了!”萧岑终于看不下去从地上一跃而起,并劈手夺过那摇摇欲坠的瓷碗,将所剩无几的酒液一饮而尽,随后舔舔唇道,“楚大人的好意,我萧某......心领了。”
他虽言语冰冷不带任何温度,隐含担忧的目光却仍死死黏在楚临秋身上不曾错开,仿佛那人下一刻便会倒下去似的。
那杯御赐之酒暗藏“玄机”自不必说,可为何楚临秋饮下一段时间了却依旧神色如常,言行举止未有停顿?以至于萧岑都不禁怀疑起了自己最初的判断。
莫非这只是天子的“虚晃一枪”?那杯酒里下的并非毒药,而是对自己的威胁与震慑?否则又该如何解释......
罢了罢了,既然眼前困局已解,那便多思无益。
萧岑在饮了头碗酒之后,似乎意犹未尽,又接连端起了被冷落一旁的瓷碗,背对楚临秋朗声唱起了儿时风靡漠北的“祝酒歌”,“一敬山河日月天百转,二敬千秋万代岁常在,三敬......知己三两共长生。楚大人,你亲手所酿的琼浆性烈,本侯将将饮了四碗,便已微醺。”
“既然微醺,那么余下一碗,便由楚某来代劳吧。权当是......楚某祝大将军此去伐戎,旗开得胜。”
也愿你能逃过一劫,长乐未央,他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由于饮得过急,楚临秋猛地呛了一口,此时的他正咳得眼角发红,双颊也不可避免染上了些许粉色,使得眉目间不仅增添了些许魅惑,更是少了几分“不近人情”的冷漠。
萧岑一时看得呆住了,良久后他方长舒一口气,收敛心神冷声道,“既如此,那就借大人吉言了。”
第六十七章 分道
“大人,这......陛下仍有一道旨意......”从京城来的一行,原本打算赐酒后便着人快马加鞭回去复命,可谁成想,楚临秋的突然出现打乱了这一切节奏。
以至于小公公只得又从包裹里取出另一束完好无缺的明黄卷轴当众宣读起来。该圣旨里言道,宋格致在事发后,已被罢免数个官职禁足府中听凭处置,而原枢密使曾氏因其党羽也被一同罢黜。现大位空悬在那儿,自然该由楚临秋这个“同知”补上。
敬元帝在文书最后还特地着人补上一句额外的话语,“卿西行数月,屡立奇功,合该如此。”
什么功?没有明说,却是人人心知肚明。要说他们大岐朝的天子,颠倒是非混淆黑白的功力实在高超,各种令人羞愧难当的话是张嘴就来,却没一句是真的。
也难怪能做出那种龌蹉的事。
“大人?大人?接旨吧。陛下还说,从今往后,卿可执半块虎符,自行调动天下兵马,”
“只除了漠北军,大人。”最后一句,是那黄门郎凑到楚临秋耳边说的,他听后身子猛地摇晃了两下。
这位新任枢密使大人面色雪白,额上汗如珠下,可没有半分应有的喜意。
他趴伏在地上,将双手高举过头顶,接过那仿佛重逾千钧的卷轴,一字一句无比清晰道,“臣楚临秋......接旨。”
“枢密使大人,恭喜您得偿夙愿。”也不知怎的,当萧岑凝视着那人瘦削且仍在不停发抖的背影时,竟会突然蹦出这句话,分明他心中不是这样想的,感觉就像是......被人操控了一般。
“.......”楚临秋闻言倏然转身,便见萧岑正站在距他约摸五六步远的地方神色漠然回看,其眼眸中的冷光如箭似枪,招招打在他身上。
他能说什么?称这所谓的“枢密使”一职从来非他所愿?显然萧岑也必不会相信的罢。那人既瞅见了那封密信,当已于心里万分笃定自己是为了“谋夺漠北兵权”而来。
因此,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为了一声长叹,“侯爷,楚某也恭喜您......成为大岐开朝以来,最年轻的大将军。”
“此去凶险万分,望自珍重。”
“珍重......”萧岑垂眸默然不语,心想他又怎么能面色平静毫无芥蒂地说出这样一番话,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如何珍重?还请枢密使大人解惑。”
“大人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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