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真真酱
两全其美,岂不乐哉?
由是,武安帝终于把手中物什轻轻搁在案上,闭目捋须满意道,“此番你做得不错,朕心甚慰,便......不再计较早前自作主张之罪了。若果真能除去心腹大患,卿......当属头功!说罢,要朕赏你些什么?”
“臣无甚想要的。”楚临秋眉目低垂,无悲无喜,将心头那股不停翻涌的思绪强压下去,因为极力忍耐,他的精神已消耗殆尽,整个人软得几乎都要立时跌到地上了。
但在外人看来,他的后背依然挺直不动如山,薄唇微抿尽显疏离,是那个冰冷无心的“朝廷走卒”又回来了。
“也罢,也罢。”天子那张枯树面皮抖动了下,忽而抬眸瞥了他一眼,意有所指道,“朕该赏的,其实早都赏了,该说的也说了。倘若你还不知恩,那便只有对不起你娘亲了。”
“......”
“大师说得不错,时间久了,朕的九商终会回头,明白......谁才是真心待他的那个。这段时日,委屈你了。”
“......”只这么短短几句话,便令楚临秋的额上再次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有那么几个瞬间,他几乎要以为对方已完全洞悉他心中所思,甚至下一刻就要发令拿人。
楚临秋丝毫不敢轻慢,为以最好的状态应对接下来可能出现的局面,他竟狠下心咬破自己的舌尖,试图凭此唤回游离的神智。可谁成想,当两人无声僵持了约摸一刻钟的时间后,却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场危机,就这么消弭于无形了。
此时已临近丑初,整座清和殿周遭无有人声,安静得吓人,唯有柱前朱案上的灯花仍旧“噼里啪啦”响个不停。武安帝大抵是终于累了,也无力再说些什么,他当着楚临秋的面儿,缓缓向一侧软倒阖上眼眸,将手抬起朝半空虚抓了两下,便让人出去了。
楚临秋见状轻轻地舒出一口气,他蹙眉扶额起身想要快步离开,却不料天旋地转后,竟是险些一头栽下去,幸而及时扶住桌案,方才稳住身形。
不得已,他只好又坐了下来,静待那阵眩晕过去。
“陛下睡了,大人这边请。”
“......”就在这人心焦如焚的时候,容小公公的及时出现,无疑轻易化解了如今窘境。他一手托着楚临秋的胳膊,一手紧紧搂住腰身,将人迅速带离此间,看似寻常搀扶,实则替这人分担了身上大部分重量。
楚临秋其实在院子里被冷风一激就迷糊过去了,完全没有穿过回廊走出宫门的记忆,更是不知自己是如何被弄上马车的,只依稀觉出身上一阵阵发冷,好像又有些起烧了。
“大人?这是怎么了?!快!快去烧水!就说大人回来了!”楚府的仆从们如今照顾人也算是有些经验,见此情景好歹不会像此前数次那般慌得手足无措,在车停稳后就熟练地掀帘进去把他家大人裹严实了背下来。
第二十二章 荒谬
自那夜寝殿密谈后,天子似乎存心将“漠北”当做是一处送出去的地盘,非但对其不闻不问,更是严令禁止别人谈论,仿佛也只有提审萧氏众人的时候,才会突然想起萧岑这号人物。
他有一回在朝时,当着众臣的面问楚临秋,“卿以为......无兵无粮,漠北能撑多长时间?”
迫切置其于死地之心,昭然若揭。
楚临秋那时才又大病过一场,刚刚销假归衙,原本合身的广袖朱袍瞧着竟是宽大无比,仿佛一阵风拂过都能把他刮倒似的,着实令人忧心。他在数十道或忧心或不善的目光注视下,神情自若不紧不慢地说出了“熬不过年岁”这般狠绝无心的话语,仿佛过往的那段孽情早已随风消散,或被其主人亲手束之高阁。
世人皆知漠北乃极寒之地,寻常男子甚至一到暮秋便要换上长袄棉袍以免受冻,而往年这也该是萧氏祖孙为其麾下士卒及良马采买赶制冬衣皮甲的时候了。可今岁却遭逢此大难,解危活命已是不易,又该怎样兼顾其他?只得走一步算一步了。
然而最后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是,萧岑非但没有如他们所愿,领着十万漠北军及三千铁骑在缺粮短衣的情况下走向覆灭,反而当真熬过凛冽异常的隆冬,并成功见到了新岁的第一缕微光。
期间他亲率百余名轻骑昼伏夜出,九闯敌营斩杀南戎十数员大将,几令其元气大伤。更有一回与伊罗直面交锋,怒上心头竟挥刀险些将他的眉骨整块削下。
说来也怪,自从回漠北以来,萧岑便莫名唤来部属将他最爱的那杆红缨枪收入库中,转而选了柄还算顺手的横刀出来用。这般冲杀了一段时间之后,竟觉如有神助,连打了几次漂亮战,虽都是惨胜,却是极大地鼓舞了将卒们的士气。
连月来,楚临秋每每听闻探子回报诸如,“大将军前儿又一人斩获敌首数千,将蛮子生生逼退三舍”等讯息之时,都会忍不住露出一个及其浅淡的笑,但往往总被突如其来的剧咳打断。
这个年岁难过的可不仅仅是远在边关的将士们,还有他那副破败的身子。原本云先生在府上时,还能以针疗及灵药提气,让这人看起来精神头好些,可眼下老者云游找人未归,那就有些麻烦了。
纵使有朝中最德高望重的太医三天两头过府问诊,各属地贡上来的老参仙草轮番进补,亦是收效甚微。楚临秋仍会在听部属们讲话的时候,悄无声息地靠着椅背沉沉睡去,有好几回更是怎么唤都唤不醒,急得众人团团转,险些就要直闯进宫禀告圣上了。
可即便衰颓至此,这人还是强打着精神处理内外事务,频繁出入政事堂,逐渐将又一些权柄及能臣纳入掌心,并暗里将手伸向皇帝的枕边人。
武安帝素来有个不为人知的嗜好,那就是喜欢令严正往民间大规模搜罗与“臻儿”,也就是楚临秋生母有几分相像的女子带回宫中肆意折磨,好欣赏她们全身心臣服自己的模样。若这其中有人弱柳扶风梨花带雨最具神韵,便重重有赏,而有体态僵硬者,则拖出去杖毙。
长此以往,深宫中人人自危,时常觉得朝不保夕,当然要另谋出路了。有些宫妃便把主意打到了时常在内廷行走的太医及禁军身上。
然而让楚临秋也没有料到的是,第一个遣婢女来找俞太医索取“避子药”内服的人,竟是当今guomu。不仅如此,她还胆大妄为到在沅汐宫中与三五个假太监同时做着那种事,被漫无目的游走的小皇子齐允臻撞了个正着。
大岐建朝百余年来还从未出过此等荒谬难言的“大事”。以至于当天子被左右搀扶着踉跄赶到时,看到衣不蔽体的几人,竟丝毫不顾威仪扑上去对着昔日枕边者拳打脚踢,又抓又挠,直把弱女子的手腕都给生生撅折了。
沅汐宫中由此好一阵忙乱,内侍高呼声及刀柄碰撞发出的铮鸣声互为交织,无端使人心头发慌。
楚临秋在今后无数个日日夜夜里,怎样都还忘不了皇后娘娘被人押走时,状似无意投在自己身上的、宛若淬了毒的目光。
“楚大人,唉......”
“严公公因何叹气?”
“叹这娘娘自断生路,枉顾君恩呐。只怕余岁都得在那‘长门’中念经思过了。”严正将双手拢在一处,立于门槛前颇为惆怅地望着妇人被拉扯得几乎跌倒的背影。
“大人啊,瞧这模样,圣人短时内是要罢朝了,外政上......还请您与诸位大人多费心了。”
“公公这说的哪里话?替圣人分忧,本就是楚某分内之事。”一句诳言说了几百回,便连楚临秋自个儿都快要相信这是真的了,就好比违背本心与各色魑魅魍魉周旋,那面具也就彻底长上摘不下来了。
这严公公之所料,果然不差。那日以后,武安帝果真躲在清和殿内不见重臣,不理朝政,甚至连楚临秋本人也拒于门外,只允空尘大师一人进出。
楚临秋不用想也能知道,这是去岁在他身上埋的引子,如今受到ciji起了作用。并且只怕他这一躺下,便再也没有恢复如常的那天了。
这盘棋下了十之六七,是到该收尾的时候了,只是不知漠北那边......情形究竟怎样。
“又下雪了。”这声轻得像是要随风消散的感慨,也不知是说与谁人听。楚府的家仆们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主子将大半个身子探出廊外,似乎要伸手去接飘飘忽忽落下的雪花,吓得赶紧抢上前去一左一右把人扶稳。
“大人!天寒地冻,还是回屋歇着罢?”
“你们把本官当做什么了?瓷碗玉瓶?一碰就碎?”原本只是句再寻常不过的问询,可谁知楚临秋竟会突然发作,顿时令所有人都呆立当场。
他若只是单纯呵斥几句也就算了,就怕这人脾气一上来,非得挣脱桎/梏去雪地里走一圈,这才叫糟糕透顶。
第二十三章 侍疾
好在楚临秋凝望着这雪景,不过是突然脑中浮现出去岁年关经历之事,一时有些烦闷罢了,倒没真想着要去作践自己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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