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真真酱
萧岑于是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人从马蹄下救回一条命,可等待他的却不是主动伸出来的双手,而是架在脖子上的另一个在黑夜中散发出森冷银光的刀锋。
“你......是你......庄时!!!”最后那个人名,萧岑几乎是咬着舌根从牙缝中迸出来的,此时的他已经愤怒得双眸都将要喷射出炙热的火焰了。若非被数柄横刀压制得死死的话,他恐怕就要一跃而起撕烂跟前之人冷漠的面皮了。
可即便他的目光有如实质,领兵而来的庄校尉却不怎么理他,而是往地上轻瞥了一眼,随即对着手下淡淡吩咐道,“罪将萧岑不遵皇命,阵前出逃,贻误军机致使廪南甲兵损失惨重,更无诏令漠北军出城,视同谋逆。因此,枢密使大人有令,若遇其人可自行拿下,不日押解进京侯讯。”
“不可能!枢密使大人断无可能会下此令!况捉拿罪臣本就不入枢院范畴!庄时,原来是......”
“杜将军,你隔一段时日就要与大人通信,难道还不知,如今的陶都......早已是大人的天下了?”
“......”杜将军被彻底噎住了,他无奈地缩回即将踏出去的脚,几乎不敢扭头去看身后的萧岑。
两方人就这么僵持了好一阵子,起初互不相让,然在这之后,以玄盔覆面的漠北铁骑似乎按捺不住当先举起手中的刀企图护主,打破了这种微妙的平衡。
但这种以卵击石的行为,很快就被萧岑制止了。这个人现如今正半趴在和着污血残浆的泥地里,并将头深深埋进臂弯。也没人看清他的表情,只从他不时轻颤的身躯中,可以勉强“领悟”出,那人必定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呵呵......呵呵呵......”
“大将军?您......做什么?!还不赶紧的把你们的脏刀移开!枢密使大人有令?尔等可真是脸大无耻!有拿人诏书吗?有本事便亮出来。要是亮不出来......那么意图谋逆的是谁,岂非昭然若揭?”
“就是!拿不出皇诏就想把我们大将军带走,做的什么美梦?可不得先问问宋某手里的这杆枪!!!”漠北众将在有人开了个头之后,便仿佛得到了什么指示一般的,纷纷自发挡在萧岑跟前,不让庄时带来的人继续往前一步。
可是这些又能有什么用呢?萧岑的脖颈处也还是架着四五把横刀,只要稍稍推进半寸,便能顷刻令他血溅三尺。
这使得他再次不受控地回忆起了十六年陶都初见,那人亦是这般狠绝地将铁鞭掷出打在马夫的肩背,竟然半分犹疑也无。原来楚临秋此前对他万般交心,甚至舍命相救,并非不惧自己将刀锋反向相对,而是早算准了会有这么一天。
好一个善谋善断的楚枢密使,吾......不如矣。
“萧某伏罪,愿束手就擒。”话音刚落,萧岑便伸出二指夹住距自己颈侧锋刃,一一将其拨开,随后晃晃悠悠地站起身,直视眼神有些闪躲的庄校尉,声音嘶哑道,“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此劫过后若侥幸存活,必与他......不死不休。”
楚九商!!!算萧某眼拙,竟看不出你是真的没有心。
......
由于主帅心灰认罪就擒,一场本该爆发的恶战就这么消弭于无形。至此,困扰朝廷近三载之久的“漠北之祸”,总算是尘埃落定了。清和殿内的某人终是能睡上一个好觉。
萧岑由是被强押着回城褪去一身铠甲,换上雪白囚衣也不挣扎,竟是任凭伤口流出的血淌了满地。最后还是杜将军看不过去把人按在木椅上扯了白纱为他包扎,这才勉强止住了还不停滴落的鲜血。
由于失血过多,萧岑一张脸白惨惨的恍若自幽冥而来的恶鬼,他被人拉扯着起身往前踉跄了几步,正好撞上杜将军的肩膀。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却彼此不发一言。杜将军想,若萧岑目光如冰刃,那自己的心窝恐怕已经被捅数十下了。
一代英雄之后、常视军民如子骁勇善战的虎威大将军,最终竟以“被押解进京”的形式惨淡收场。此事在阜城乃至整片漠北地域都引起了巨大轰动,百姓们都自发出城追着囚车走,并不要命地上前与诸多玄甲兵扭打在一处。
场面一度变得十分混乱,甚至于连大队人马都被重重困在原野上寸步难行。最后还是领头的庄校尉一时气急竟夺过属下手中长矛猛地刺过去,正中二人左胸,才令那帮子男丁妇孺们逐渐消停了下来。
这等场面几使萧岑睚眦欲裂,他不顾手镣脚铐缠绕拼命晃动车身,试图引起策马行在最前方之人的注意,哪怕是伤口崩裂开了亦毫不在意。
“庄时!!!你狠......算你狠!!!你滥杀无辜,定会遭报应的......你和你的主子都会遭报应的!!!我萧岑......今后哪怕是身首异处,也会睁大眼睛看看......你们是什么下场!!!”
但他这番发疯般的吼叫,注定不会得到回应,庄时将长矛收回来,依旧腰背挺直跟没事人似的接着前行。只是在无人注意的地方,偷偷露出一抹苦涩的微笑。
第三十章 功败
灯花未尽,冷香沁脾。清和偏殿内,当楚临秋第一次自昏沉中醒来后,立即便明白自己这是被人算计了。
他的心猛地沉落了谷底,强压住暴虐侧目四望,却发现重重帷幔外站着的不止严正,还有几个刻在骨子里的面孔。
玄武卫。
楚临秋在看到那些人的瞬间,就把前因后果串起来了,他暗中叹了口气,狠狠推开前来搀扶自己的手挣扎着坐起来,试图迈下床。
可他到底是不知道晕迷了多长时日,浑身骨头都懒了仿佛不是自己的,甫一动弹便觉一阵剧烈的晕眩袭来,令他险些跌到床下。
“大人!大人小心!属下恳请您......千万要保重身体,勿要与人置气。属下们亦是......身不由己。”
“大人,您在清和殿的时候不知怎的就厥过去了,怎么唤也唤不醒......由此,陛下才吩咐将偏殿扫出来给您养身。待您、待您好些了后,才让属下们送您回去......”
“......”待楚临秋好不容易缓和过来,未及睁眼就感觉到一双微凉的手正在自己额边穴位上反复按揉,耳边还能听到三四道不同的声音竞先喋喋不休,惹得他不胜其烦。
况这说的也没一句实话,无非就是为掩盖心虚而硬挤出来的产物。由是,楚临秋干脆利落地阖上了双目,任由他们折腾自己,亦不再理睬他们的无聊话语。
而见这人如此反应,自方才起便一直站在桌边的严正神情就更为怪异了。他执着拂尘极有耐心地侯着,待时间差不多了才帮着出声驱逐这帮“好”校尉们,“大人累了,需要休息,尔等若无事禀告,还是先行退下吧,勿在此聒噪。”
可那几位很明显是半点不想离开这处偏殿,他们合力将楚临秋又放回床上,目露迟疑双唇嗡动似还想说些什么,但又心知现今形势再如何解释怕是于事无补了。
最终,四人中较为年长的只好俯身替主子把被角掖好,随后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句,“属下该死,真是迫不得已......大人您且忍耐一下,很快就会有人来接您出宫了。”
然楚临秋却对这番话完全无动于衷,只双手交握平卧在床上安静得吓人,便连胸口起伏都异常微弱,让人忍不住怀疑他下一刻就会这么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大、大人,属下们是有罪,可您也千万别、别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啊......您、您就睁眼看看我们吧!若实在气不过,就......”
“你们去了漠北,把萧岑带回来了。执行此令的人......是谁?”
“大、大人......”殿内诸将怎么也没想到,楚临秋开口对他们说的第一句话竟是猜得八九不离十,且那人直截了当地问道“是谁执行此令”,岂非心中已有人选?
若他们据实以对,那万一......自家主子这三载来为了“大计”殚精竭虑,没睡过一宿好觉,身子早已七劳八损,可再受不得任何刺激了。
想到这里,众人心中均是万分惶恐不安,几乎不敢直视床上的人,“是、是庄哥......庄哥假传了您的令......大人?!怎么了?大人您不要吓唬属下......来人......快来人啊!!!”
“这是怎么了?速、速请俞太医!废物、一群废物啊!”
原来楚临秋在其话音刚落的瞬间,竟是毫无预兆地偏头往床帮上呕出一口黑血,紧接着又飘飘忽忽地软回去再没了动静,无论众人如何呼唤推搡就是不醒。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可把几个素来坚忍的汉子都唬得六神无主,眼眶发红,他们忙七手八脚地把人扶起来拍背抚胸,揉捏紧要关穴,试图让其把残血吐出来,免得堵住了喉管。
可无奈楚临秋身子实在过于孱弱,早在心情激荡过后就已受不住完全失了神智,此时整个人都软得如同一滩烂泥,无论众人如何支撑都要不住往下倒,根本就不能配合将淤血吐出。
眼看着他一张脸已经发青发紫,双唇亦逐渐变了颜色,校尉们心焦如焚却束手无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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