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帝王 第142章

作者:青色兔子 标签: 天之骄子 爽文 穿越重生

  “这就走?”虽然听着皇帝的嘱托, 诸葛亮与黄月英都明白皇帝大约是要离开荆州了,但谁都没想到会这么快。

  诸葛亮心里感叹, 陛下是真的很信任他啊。他绝对不能辜负陛下的信重。

  黄月英却是想, 皇帝这么匆忙离开, 是长安出了事儿,还是要往不够稳定的别处去?又或者是要以退为进,诱使她姨丈等人犯错呢?虽然她支持丈夫一展抱负,但蔡瑁等人到底是她的亲族, 她还是奢望能有两全其美之法。

  刘协起身,笑道:“是啊。既然请到了贤伉俪出山, 朕再留下去,也就作用不大了。”他又道:“孔明不要担心, 朕已经交待了持节都督冯玉。你若有事不决, 既可以写奏章来问朕,也可以就近询问冯玉。他会全力支持你的。”

  在几天之前, 冯玉还是朝廷安置在荆州的最高长官,眨眼间, 诸葛亮就能够与他平起平坐了。

  诸葛亮丝毫没有猖狂欣喜, 不卑不亢, 低声道:“臣再谢陛下。”

  诸葛亮与黄月英这便随着皇帝出了正殿, 又目送皇帝上了乘舆,眼见皇帝的乘舆出了行宫,而许多善后的宫人捧着杂物列队跟随、往拉货的马车里摆放。

  黄月英收回目光,见丈夫定定出神, 想来是在筹谋接下来这艰难的大事,便笑道:“我与你打赌,赌不赌?”

  这是夫妻二人常游戏之事。

  诸葛亮收回一半心神,问道:“赌什么?”

  “就赌皇帝现下是去了哪里。”

  “好。”

  于是两人回房之后,各自将答案写在字条上,照面之后,同时打开字条,却见上面写的是一样的两个字,“吴郡”。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

  诸葛亮叹了一声,道:“陛下辛劳。”

  而刘协此时在乘舆之中,却并没有夫妻二人想象的辛劳之态,反倒是神清气爽,还有闲情逸致品茶。

  曹昂原是等在行宫门内,也已经应召登上了皇帝乘舆,见皇帝闭目品茗的模样,不禁有些纳罕。因为他所了解的皇帝,从来不重口腹之欲,从前还饮茶的时候,也只是求茶味重,能提神;等到汪雨事发,皇帝更是不用一切茶水,只以白水解渴。但是这些都在最近几日内发生了变化,一是昨日宴会,皇帝竟然用了三盏酒;二是此刻就在他眼前,皇帝用一套瓷器泡茶,再三品味,还夸这茶“轻”而“润”。

  “怪道都说荆楚出好茶。”刘协感受着口中回甘,任由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头滑落腹中,在胸腔中染出一道温暖的清香,叹道:“荆州这茶,朕已是品味过了。不知吴郡的茶,又如何。”

  曹昂笑道:“既然陛下觉得这茶好,不如让荆楚每年进呈。”皇帝难得有件喜欢的东西。

  刘协摇头道:“那就要劳民伤财了。这一份是玉奴私下给的,朕尝过就好了。”他顿了一顿,看着曹昂,假意生气道:“子脩,你是肱股之臣,朝廷栋梁,可不能引着朕做昏君。”

  曹昂无奈一笑,倒也不反驳。

  刘协的心态转变,曹昂作为最亲近的人,自是有所察觉。虽然他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但他更愿意皇帝保持后来的状态。从前的皇帝,看着实在太辛劳了,而且不管他笑得多么亲切,总是有些距离感。

  而现下坐在他面前品茶的皇帝,就好似原本闪烁在苍穹中的一颗星子,摇曳着炫目的光,落到了他身边来。

  刘协聊家常一般,又道:“你二弟如今看着好些了?朕看他跟袁熙脸上的乌青都消了,见了面也不再横眉冷对了。”

  曹昂想到当初二弟曹丕与袁家二公子闹出来的荒唐事,先是摇头,又道:“还是当初陛下手段高明。”

  皇帝下令要甄宓去服侍长公主,倒是暂且平息了曹丕与袁熙之间的争斗。事发之时,他是想要押着曹丕,还甄宓于袁氏的。

  “你当初的想法,看似是解决了问题,可实际上既委屈了自己人,还为日后埋下祸根。”刘协语重心长道:“朕看你行事也有此风,旁人都是奉献精神不足,你却是奉献有余,委屈了自己。”

  这是在对“他爱”与“自爱”之间没有做好平衡,太过牺牲自己,满足他人。

  “臣还需修炼吧。”曹昂被皇帝点破,没有否认,也没有认为这样是高尚的、更好的,只是平和得接受了皇帝略带责备的关爱之情。

  听到“修炼”二字,刘协想到了什么,仿佛是自己忘记了,忽然就见夜空大亮,照得马车之内也亮如白昼。

  那光只一刹那,却威力无穷。

  车队立时停住,淳于阳低声道:“臣已派人去探。”

  一时前头的郎官快马过来,回禀道:“前面有人拦路,是个独眼道士带着个童子。”

  刘协扶额,他终于想起自己忘记的是什么了——还有跟左慈的事儿没结呢。

  “请道长上车说话。”刘协与曹昂对视一眼,摇头而笑。

  左慈上得马车来,这真是面如严霜。

  当初皇帝话说的好听,只要他能救回曹昂来,便会奉金丹道教为国教。后来皇帝又说要先研习道家典籍,加以了解。现在倒好,他救回来的曹昂就好端端坐在一旁,皇帝却要趁夜“潜逃”了!

  刘协笑得和煦,一点也没有“潜逃被捉”的心虚感,亲手斟茶,推给左慈,仿佛完全看不懂对方独眼中射出来的寒光,笑道:“道长请用茶——荆州最好的茶了。”

  左慈也不管它,一手接了,仰头就灌下肚中,丝毫不品其中滋味,真如牛嚼牡丹。

  刘协也不恼,笑道:“道长渴了。”又亲手给他斟了一杯。

  左慈又是仰头灌下。

  如是三杯,左慈只觉口齿之间充满了新茶的清香,这清香又作用于他的身心,让他的怒火不知不觉中就消散了。况且皇帝始终含笑,亲手斟了这三杯茶,也是给足了他脸面了。

  左慈问道:“陛下何以不告而辞?”

  刘协讶然道:“道长这话从何说起?”他笑眯眯道:“朕听说得道仙长,能未卜先知,你瞧,你这不是已经在朕马车上了吗?朕又何必多此一举,去请道长——果真去请了,倒像是看不起道长的神通了。”

  左慈一噎。

  曹昂低下头去,摸了摸鼻子,忍笑。

  左慈徐徐吐出一口气来,道:“陛下大约以为老道只会雕虫小技,于国家大事无益。这六十年来,民间造访称帝之人,有名有姓的就有十四人之多。而豪强大族之内,暗中策划要以己方刘氏,替换当时皇帝的,更是不下几十起,虽然成功者甚少……”他这是要表示,自己于国家大事不但懂,而且很懂,懂得很深入,深入的领域很隐秘。

  刘协听他这么一说,自然明白他的用意——老道连国家大事都了如指掌,皇帝你还有什么借口不兑现当初的承诺呢?

  曹昂听得分明,此时岔开话题,道:“道长救了在下性命,我还一直未有机会,面谢道长。”

  左慈只淡淡一点头,又道:“从前各地教派,零散不一……”他并不接曹昂的茬。

  刘协截口道:“朕看了道长的三部著作,倒是有些问题。”

  “什么问题?”左慈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那是他费尽心血写出的三部经书,自然关心皇帝的读后感,此时的注意力变化,大概就是——你要是聊这个,那我可就不困了。

  左慈睁大了他那一只独眼,目光锁定在皇帝脸上,暂且中断了他关于国家大事的长篇大论。

  刘协道:“朕前几日试着静坐,倒像是摸着了呼吸法门,人虽然还在屋子里,但神思却飞到了万里之遥,看到了异国景色。这是不是就是道家所说的‘禅定’?”

  左慈又是嘴角一抽,“禅定是佛家的事儿……我们道家是打坐。”

  刘协打个哈哈,“差不太多,差不太多。”他一脸自然,“谁叫许多佛经都是你们道家弟子翻译的呢?要不怎么叫得道高僧呢?”

  这在一个道士听来,简直是胡搅蛮缠,但偏偏还反驳不得——因为最早传来的许多佛经,的确是由道家弟子翻译过来的。

  左慈以指节顶住发胀的额角,开始感到头疼,无奈开口,把越来越歪的话题拉回来,道:“陛下所说的这种状态,在我们道家叫做入静。普通人初学道法,若要入静,总也需尝试几百次,陛下一试就成,可见是有慧根的。”他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紧跟着就感叹道:“陛下如此慧根,正是元君所定,合该是我道门中人。”

  刘协点一点头。

  左慈一喜,曹昂一忧,都以为皇帝是赞同了。

  谁知刘协这头点下去,充满求知欲的目光又落在了左慈面上,恳切问道:“这慧根的说法,是属于佛教,还是道家呢?”

第205章

  面对皇帝这种不正面作解, 只管顾左右而言他的行径,左慈闭上了独眼,默念清心法诀, 压住升起来的火气。

  刘协笑道:“看来道长是不知道了吧?来,朕为道长解答。”

  左慈刚念清心法诀压下去的火气, “噌”的一下子又冒出来, 才睁开的独眼又闭上了。

  刘协只作不见, 仍是笑眯眯的,道:“这慧根自然是原有的词,挪到了佛家里用。这二十二根之一,五根之一, 观达真理,就是‘慧’——等会儿朕给你详细讲一讲什么叫二十二根, 什么又是五根。这智慧啊,能照破一切, 生至善之法最终成就功德。有慧根的人呐, 就很适合修佛……”

  左慈听到这里,心中忽然腾起一个疑问——他妈的皇帝该不会是个隐秘的佛教徒吧?

  他起了这个念头, 仔细一想,当初明帝永平年间建在洛阳的白马寺, 正是佛家子弟认为的祖师庭院, 谓之“祖庭”, 又是他们释教的发源地, 即为“释源”。虽然在董卓之乱中,这白马寺被烧毁了。但朝廷车驾西行之前,皇帝在洛阳,难免不会受佛教的影响——但是那会儿皇帝才多大?可若皇帝不曾信佛, 他又如何知道这些佛家的讲法?

  这就要说到刘协的上一世了,当他上一世重整了秦朝,做了五十多年的皇帝,成了七十多岁的老头,人自然而然就会了解宗教。宗教之中,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又有与哲学相通之处。

  此时刘协能信口谈道论佛,都是上一世老年打下的“坚实基础”。

  左慈虽然是专门修道的,于道学钻研很深,但极少涉猎旁的教派,所知所学不如刘协的庞杂,乍听之下,只觉皇帝还真有点点“慧根”了。

  刘协可不是老实要与他论道的,慢悠悠又笑问道:“朕也看老子的著作。如今有一语不解。”

  左慈他们这金丹道派,所尊奉的元君,就是在他们认为的老子的师父。

  此时听皇帝提到老子的著作,左慈又睁开了他那独目,决定再给皇帝一次机会,“陛下请讲。”

  刘协便道:“朕看其所著《俭欲》篇中有一句,曰‘罪莫大于可欲,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道长,这句当作何解呢?”

  这句一点都不难,也不是需要具有很强思辨能力才能理解的,它就是字面意思。

  所以左慈哪里能不知道皇帝的用意。

  这段话意思是说,放纵欲望就是最大的罪恶,不知满足就是最大的祸患,而贪得无厌就是最大的过失。所以说人啊,只要知道满足,就永远平和安乐。

  整本书里那么多更深奥的真言,皇帝不问,偏偏拎出这么简单的一句来问,那不就是借着问这一句,来诘问左慈,你咋这么不知足呢?

  左慈很明显听懂了潜台词,冷冷一笑,独目盯着皇帝,道:“这就好比曹昂将死之时,陛下求到老道面前,是一样道理。”他这是说既然知足常乐,那皇帝你当初就该安然接受,还来求他费什么劲呢?让人死了就是了。当初他应承下来,把人救回来了,皇帝又翻脸不认账,这合适吗?

  刘协丝毫不恼,笑道:“所以说朕不是修道之人,就不如道长这般境界高了。”

  左慈满以为这次能叫皇帝羞愧,万万没想到皇帝会这么挡回来,竟是丝毫不受影响,反倒是他自己整个人一噎,只觉一口血堵在心口上不得、下不得。因为皇帝说得也对,皇帝又还没修过道,会犯这些常人的错误,那不是很正常吗?但你左慈不一样啊,你可是顶尖的道士,怎么还做不到呢?

  刘协这一手双重标准玩的,叫左慈有口难言。

  如果说左慈是个容器,那么刘协现在已经一点一点往里面填满了□□。

  现在只需要一点火星,左慈整个人就会炸了。

  但刘协的目的,可不是要左慈“炸了”,那只会引出更多的问题,不能解决眼前的困局。

  所以刘协现在要给它上面浇一层水,悠然道:“道长勿怪。朕真是从前不懂,如今才有所涉猎,这佛也好,道也好,朕也是边看典籍边了解。若不是因为道长的缘故,朕哪里会捧起《道德经》来看呢?又如何能看到道长的三本著作呢?”

  左慈仔细一想,也觉得皇帝说的是实情——至少皇帝现在开始了解他们道教了。他修道几十载,越到后面心静已是越发平和,等闲不起波澜,但是今夜乘舆中,心潮却是大起大落。这皇帝也真不是寻常人,一语能叫他心头火气,一语又能浇灭这引出来的火。

  虽然不过是坐着说了片刻话,但左慈已经感到了一种近十几年来都未曾体会到的疲累——心累。

  刘协便如同那捉老鼠的猫一样,先把老鼠上上下下玩了个遍,这才给出最后致命一击,此时正色道:“朕另有一悟,要问于道长。你看这月光落在世间所有山川河流之中,处处有月,可都只是天上那一轮。月映万川,月映千江,终是一月,当作何解?”

  此言一出,左慈听着想着,竟是愣住了。

  月亮在宗教中本就是一个很重要的意象,尤其是对于道教来说。道教认为月亮是阴,有柔顺之德,正所谓“知其雄,守其雌;知其白,守其黑”。而月光柔和,又合了道家所讲的“光而不耀”,有相辅之德。月又有阴晴圆缺,合了道家所讲的“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之理,往返变化。

  所以对左慈这样的修道之人来说,一提起月亮,那想到的可就多了。

  而刘协有此一问,是从佛家奥义中来的,佛家讲究“一月普现一切水,一切水月一月摄”,一切水为众生,一月为佛性。这就是佛家所讲的平等众生,都本自具足,佛在每个人心中,就如同千江映月一般。

  这等意象极强的真言,作用强弱,其实要看听的那个人。

  比如一个现代的高中生听到这话,那反应就很平淡,这不就是最普遍的物理现象吗?考试连作为一道二分选择题出现的资格都没有。

  但像左慈这样的修道之人,又或是学佛之人,他们会往本心里面想,在未能达到最高境界之前,修习越深,越觉得这个“课题”难。而左慈既然还执着于把金丹教派捧成国教,那显然是还没能达到他们修道人的最高境界,还在红尘之中打转转呢。

  所以此时左慈听了皇帝这一问,听的时候尚且觉得平淡,一旦入心,便立时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