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帝王 第144章

作者:青色兔子 标签: 天之骄子 爽文 穿越重生

  曹昂道:“臣当初领兵入南阳,与当地豪强也打过交道,不如臣出面去见一见他们?”

  “暂且不必。”刘协道:“朕要伏德等一等荆州的消息。”

  曹昂了然,荆州是皇帝的试点,冯玉与诸葛亮既然掌权,自然会有所作为。如果行得通,届时伏德如法炮制便是。

  刘协又看向曹昂,问道:“你手里拿着什么?”

  曹昂回过神来,道:“这是前几日底下举荐人才的文书,臣看过之后,挑出这几份,还算有些意思。”

  刘协接过来看时,见第一个便是荀彧举荐的文书,他举荐了一位叫仲长统的年轻人,说这人虽然有些狂生之态,但很有见识,并附上了仲长统的著作。

  只见上面起首便写,“人事为本,天道为末”,又道“信天道而背人事者,是昏乱迷惑之主,覆国亡家之臣也”。

  刘协果然产生了兴趣,拿近了细看,笑道:“果然有点意思。”

  在这个都讲究顺应天道的时代里,有人说要以人事为本;就好比一堆宗教狂徒中,忽然冒出来了一个唯物主义者一样。

  “这个仲长统,”刘协下了决定,“朕得见他一见。”

  曹昂笑道:“那臣写信给兖州牧,让这仲长统直接去吴郡等着可好?”又道:“吴侯等陛下久矣。”

  “可。”刘协道:“等用过膳,咱们就继续上路。”

第208章

  “走之前, 叫那驿丞秦仲上前来一见。”刘协又道。

  这是给了驿丞秦仲莫大的恩典。

  刘协笑道:“这人知恩图报,可见子脩慧眼识人。”

  也就是君臣两不相疑,所以这话才显得有趣。否则换个对象, 这话也可以是敲打暗讽。

  那秦仲作为此地驿丞,早在皇帝来的时候就已经跪地接驾, 只是能不能见到皇帝, 就不是他说了算得了。

  此时听闻皇帝传召, 秦仲激动紧张,同手同脚走进来,伏地颤声道:“下官随州五里乡驿丞秦仲,见过陛下, 愿陛下岁岁平安,长寿百龄。”

  刘协微微一笑, 道:“抬起头来,叫朕看看。”

  那秦仲便仰起脸来, 只垂着眼睛不敢看皇帝。

  只见这秦仲四十岁如许的年纪, 面色红黑,是早年风吹日晒劳作留下的印记, 的确不是读书人,诚如他所言, 是机缘巧合识得三百字, 又给曹昂取中了。

  刘协便和煦问他, 家中有几口人, 随州这几年收成如何,自朝廷收复南阳郡后都有哪些政策变化。

  秦仲一一答了,虽然有些紧张磕巴,但回答还算清晰明白。

  刘协又勉励了他几句, 道:“好好读书,好好做事,不要辜负了曹大人取中你、朝廷栽培你的一片心。”

  秦仲血往上涌,说不出话来,只“砰砰”磕了几个响头。

  “好了,别磕坏了脑袋。”刘协笑着,便让他下去了。

  秦仲走出去的时候,整个人好似飘着一般踩在云彩里,往前倒三年,他做梦都不会想到老秦家的祖坟会冒出这股青烟来。他做了驿丞,还能再次见到提携自己的曹大人,而后竟然还能……面圣!

  皇帝比他想象中年轻太多!因他做驿丞这一年来,也能看到朝廷公文,政令深沉周详,似出自长者之手。

  在面圣之前,秦仲从未想过随州之外的世界,但今日面圣之后,他忽然生出一股念想,自己也是来不及了,儿子大约也有些晚了,倒是孙子如今方三岁,聪颖可爱,若是从此时开始培养,让孙子读书识字,说不得十数年后,孙子能有这个造化,到长安去,跟随曹大人,在陛下跟前儿做事呢!

  想到这里,秦仲黑红的脸上放出光来!

  在离开南阳郡的乘舆上,刘协翻着长安来的奏章,对曹昂道:“没什么新鲜的,长安那些老家伙劝朕改元呢。”

  已是建安四年末,数日之后就是建安五年,朝廷收复了天下,从十年前十三洲割据到如今,皇帝不啻于重新打造了一个帝国。新朝既然建立,改元也是题中应有义之意。尚书令杨彪等人已经提议很久了,只是皇帝一直觉得这些形式并不紧要,未曾提上日程罢了。

  曹昂道:“朝中老大人们心是好的,只是法子还是过去那一套。”

  朝中老臣与刘协等人的重点不同,他们年轻时候“上应天道”那一套实践中还是有力的,又讲究名正言顺,与如今仲长统这种大声疾呼“人道为本,天道为末”的狂生认知就不同。

  汉朝至今已绵延四百多年,其实在光武帝的时候,就仿佛是老树发了新枝,看似复苏了,生命力已经薄弱。而如今刘协光复天下,就是那已经老去的新枝上又发了一条更细嫩的新枝,既需要大刀阔斧的改革,否则不能够延续,又不能直接下猛药,否则立时就死给你看。所以其中的力度手段,非妙到巅毫不能安然施展。

  “子脩竟会因为那驿丞秦仲担忧吗?”刘协并不在意长安奏请改元之事,反倒是想起驿馆中的经历感到有些好笑,此时在路上,看书久了也是眼睛痛,便细细解释道:“子脩大约是为朕那夜在济水舟中说过的话,而感到忧心吧?”

  如果皇帝的本意是实现真正的大同世界,那么如秦仲这等的官吏纠集、再起如汝南袁氏一般的大族势力,便是与皇帝的初心背道而驰了。曹昂很不愿意自己走在与皇帝背道而驰的路上,但是他悲哀的发现,凡是手中有权力的人,身边必然会有势力聚集,最终并非本意得出现剥削压迫普通民众的情况。而至少到目前为止,曹昂还没有找到解决之法。

  刘协微笑道:“诚如子脩你在驿馆中所言,人们讲求‘偿报’也是本性。”

  汉代的察举制之所以最后沦为笑柄,就是因为人有“知恩图报”的心,今日你举荐了我的孙子,来日我也会举荐你的儿子,这是一种不用言明的契约,之所以能流传正是因为参与的人们都遵守了“契约”,而且知道对方也会遵守。

  而一旦聚拢成势力之后,排除异己,巩固自己势力,剥削下层,也是人的本性。

  但这些刘协并不担忧。

  “朕既然敢动祖宗制度,便是因为朕有能力改变人的这些本性。”刘协悠悠道:“朕会让世人意识到,只有加入更广大的群体,并为之奋斗努力,还能真正实现自我的完善。局部的道德存在是可以取代人□□独立性的……”这是属于政治哲学的一部分,便如马克思在《社会契约论》中的论述一般,确立制度的人,要使个体从整体中获得自己的生命与存在。

  这说的就深了。

  刘协垂眸,低声道:“朕只是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方法……”能让理论与这个时代相适应,这也是他不回长安,四处巡游的原因之一——并不只是为了抚平不定。

  改变人的本性!

  这是多么难以想象的能力。

  然而此刻曹昂听来,却丝毫不会怀疑皇帝。他只是凝望着自己追随的君主,希望能借由他的目光传达忠诚之心。

  皇帝车驾从荆州襄阳城出发,东行进入豫州南阳郡,经随州后,要再次穿过荆州的地界,才能抵达吴郡。

  而吴侯孙权早已急不可耐,给如今的荆州持节都督冯玉去信后,便领兵两千抢入荆州,于信阳迎到了皇帝车驾。与吴侯孙权一同前来接驾的,还有他的夫人江东长公主伏寿。

  伏寿已然有孕,只喜讯尚未传开,是来的路上诊出来的。

  孙权知道后,曾经劝伏寿回吴郡安胎。但伏寿坚持要来接驾。

  孙权一来是强不过她,二来是有妻子在身边、面圣之时更从容些,便与妻子一同来了信阳。

  此时孙权的长兄孙策已死,只留下一个襁褓中的儿子孙绍与三个稚龄的女儿。

  虽然有朝廷扶植,又有周瑜等人辅佐,孙权也封了吴侯,接管了吴地,但终究有些勉强,其中辛苦,不是言语所能道出的。

  一见皇帝,孙权就滚下泪来。

  当初离开长安的时候,孙权还只有十八岁,如今已近二十岁。离开时还是少年模样,现在已确乎是青年人了,原本眉宇间跳脱飞扬的神采不知去向,多了几分沉敛与郁郁。

  这两年对于孙权来说,不容易。

  倒是伏寿还端得住,肃容行了大礼,道:“臣江东长公主伏寿,见过陛下。”虽然她名义上是封了长公主,但这终究与刘清的身份不同,因此见了皇帝,还是自称臣子。

  “快扶长公主起身。”刘协在见面前一刻,也已经被告知了伏寿怀有身孕之事。

  伏寿看上去,整个人比两年前舒展了许多。从前的伏寿,虽然是阳安大长公主按照当家主母的标准教养长大的,但是行动间总是有种束手束脚的感觉。如今不知是因为这二年在江东身份超然,还是因为吴地水土养人,竟比从前白胖了些,是位有些丰腴的年轻妇人了,眉目间神色笃定从容,倒是衬得起长公主的身份了。

  与故人相逢,其实不必开口询问,对方的经历便都写在脸上。

  刘协一见便知道,吴地比长安或者洛阳,都更适合伏寿。

  他又亲自扶孙权起身,笑道:“你也真是的,跑到荆州地界来迎驾。怎么跟冯玉说的啊?”

  孙权擦着眼泪道:“冯都督通晓人情,接了臣的信,又问过新任的荆州刺史,这便允了。”

  刘协打量着孙权的模样,笑道:“看来这两年,你成长很快嘛。”又问道:“可取字了?”

  孙权道:“臣长兄临去前,给臣取字为‘仲谋’。”说到离世不久的长兄孙策,孙权又忍不住落泪,泣道:“当初在长安,陛下曾良言相劝,要臣规劝长兄,仔细刺客小人。臣虽然写信给了长兄,但心底并未重视,终至于酿成大祸……”

  孙策就是在射猎之时,因为一人抢出,给许贡的三位门客抓住机会,吃了致命的毒箭,等回到宿处,却已经回天乏力,只能勉强交代后事。

  刘协抚了抚孙权肩头,无声安慰,又道:“朕这一路坐车,腿都麻了。仲谋不如陪朕骑马走一程?”

  孙权求之不得。

  君臣二人打马缓缓而行,初春的风鼓荡起原野间的草木香,拂过两人的面容。

  刘协侧头看向孙权,兄长般温和道:“朕听说吴地的大族,欺你年少,叫你受了不少委屈?”

  一句话,险些又勾下孙权的眼泪来。

第209章

  “吴地有‘顾、陆、朱、张’四大姓, 在本地势力不可小觑。”孙权忍下泪水,将自己这二年来的经历与烦难一一道来,“臣长兄在时, 一力压制本地势力,杀了一批, 又囚了一批, 也不用本地士族为官。但这些人哪里能杀得尽?长兄他最后也为许贡门客所害。如今臣掌管吴地, 便不能再效仿长兄从前的作法了,一来要与民休养生息之机,二来本地士族也是陛下的臣民。只是着实束手束脚,他们也不听臣的命令……”

  刘协对于江东的情况是很了解的, 当初孙坚战死荆州,后来孙策借兵连下吴地六郡, 以铁腕手段压住了本地大族,原本是只用淮泗集团与江北流亡士人的。直到孙策去世, 孙权为吴侯, 这才稍微放松了对本地士族的压制。但是要怎么平衡这几股势力,是很考验人的。

  这其中淮泗集团不用太担心, 其中要么是跟随孙坚征战的老将,要么是跟随孙策平定江东的青年俊杰如周瑜、鲁肃, 要么就是这二年孙权刚提拔起来的新人。这批人是绝对听从孙权指令的。而江北流亡士族更像是一股平和的势力, 其中还有诸葛亮的哥哥诸葛瑾, 又有步骘等人, 这些人之间的关系比较松散,所以面对利益相关也就没有那么强悍。在这之外,还有从荆州、益州等地流亡过去的,这部分人比较少。最关键的还是本地士族, 就是孙权方才提到的“顾、陆、朱、张”这四大姓,这与益州、荆州的问题是一样的,要如何压制本地士族,又同时使他们能够合作。而吴地更为棘手的地方在于,当初孙策杀了一批本地士族,如今吴地士族警戒心极强,恐怕还有报复心——便如许贡三门客杀了孙策这等事情,未必会是最后一桩惨案。

  种种因由叠在一起,就成了江东本土士族如今这杀不得、赦不得的局面。

  刘协仔细听着,温和问道:“仲谋是想具体怎么做呢?”

  孙权小心道:“从前长兄在时,一概不用江东本地士族。如今臣想着,还是要用的,他们虽然不服臣,但也没有要反朝廷的心。”

  刘协听明白了,孙权是想要以官位来笼络住江东士族,好让本地势力能支持他的政令。

  刘协微笑道:“你想做什么,大胆去做便是。朕给你这个权力。”

  孙权大喜过望,原本困扰自己的大难题,忽然间不再算什么问题,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谢恩才好。

  皇帝一句话,就相当于给了孙权在吴地的人事任免权,这权力不可谓不小。

  “不过你也要小心,”刘协极目远眺,悠悠道:“如今给他们官职,笼络了他们,却也是助长了他们的势力。来日尾大不掉,可就更难办了。”

  孙权微微一愣,他不是没有想过长久之事,可处在他的位置上,也只能且顾眼前了。

  忽然前方一匹快马横穿而过,马上青袍道士竟是立在马背上的,只一眨眼便从南向北消失在了视野中。

  孙权大惊,忙唤左右,拱卫皇帝,疑心是刺客。

  刘协已是见怪不怪,道:“无碍,这是一位与朕有渊源的道长。”自那夜得了他“点拨”之后,左慈就像是发了癔症一般。

  孙权因为经历过长兄惨死之事,对于安全极为重视,又道:“虽然是方外之人,也该有一定之规。陛下待人也太宽和些。”

  刘协一笑,道:“他还要靠朕把他的教派奉为国教呢。真有人来刺杀朕,这道士怕还是拦住的。”毕竟左慈救回曹昂,这样的机缘也不是时时都有的。

  孙权不知该说什么好。

  刘协看他一样,见他忐忑不安,一笑道:“这里面的故事也有趣,等咱们到了地方,朕与你慢慢说。”

  后面的马车里,伏寿在一位侍女陪侍下,正与曹昂相对坐着谈话。

  “我与夫君听闻曹大人病情之后,也为您日夜悬心,如今见您无恙,可见吉人天相。”伏寿从前在长乐宫中也与曹昂有过数面之缘,只是两人不曾有过交谈,后来曹昂娶了董意,再后来董意生产而死,而伏寿远嫁江东,两人便再也没见过了。

  伏寿垂首抚着尚未显怀的小腹,低声道:“听说是一位道长施展妙法,救回了大人?”她顿了顿,轻声道:“实不相瞒,我这心里着实有些不安。大人若是方便,可能为我引荐这位道长?只要能平安诞下孩子,我谢大人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