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色兔子
周瑜卷着舆图,起身道:“这条路危险。子布上有老母,下有婴孩,若不能与我同行,我也绝无怨言。”他推开门走了出去。
张昭完全明白周瑜的意思,自己急得在室内团团转了两圈,一咬牙下定了决心,追着周瑜跑了出去。
既然已经见识过更广阔的路,那就再不能走回老路上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
第230章
圣驾离开吴郡的第三日, 众等候反扑时机的豪强势力,忽然犹如僵了的虫儿,也许因为当初朝廷分田的余威犹在, 竟都在等着别人做第一个举旗冲锋之人。
因此这第三日, 竟是诡异的风平浪静。
直到第三日夜里,吴郡郊区山中, 不知哪里冲下来一股隐匿的豪强势力,明火执仗, 锣响鼓擂。
顿时吴郡大乱。
“是陈家先动手了!咱们也跟上!”
“是齐家先动手了!兄弟们跟我冲!”
“消息属实!朱家已经动手了!还联合了张昭大人, 还怕什么?冲啊!夺回咱们的田地!”
一时间,谣言齐飞, 喊杀声大作。
朱老爷子在府中, 听得外面震天的喊杀声, 不禁壮怀激烈, 因腿脚已着实不便利, 只能坐在府中, 骂道:“快去通知咱们的人, 也跟上把田地抢回来!”
朱旦闷头答应了, 慢吞吞沿着墙根往外走——外院里就聚集着上百的力夫,都是家中多年的亲信,甚至其中很多人就是在朱家长大的。只要他把父亲的话一传, 这些人就会冲出去, 冲向原本属于朱家的田地,赶走后来分得田地的流民。但他总觉得,没必要——金银再多,田地再广,夜里睡觉不也是那一张床吗?死后长眠不也就是那一座墓吗?自家人既然能吃饱穿暖看得起病, 又何必叫这些人牺牲性命去夺田地,还断了那些流民的活路。
朱旦走到了通往外院的台阶上,往下一望,火烛映照下,就是那些力夫黑亮亮的眼睛。
院中所有人都能听到外面的喊杀声、鼓乐声,大家都清楚正在发生着什么。
“大老爷,您说句话!”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破开了这院中黏稠的岑寂。
朱旦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嗫嚅了两下,仍是一贯的性情,既不敢违背父亲的命令,又不愿违背自己的本心,因此张开嘴,瓮声瓮气道:“父亲说大家都辛苦了,今夜晚了,暂且歇下。明日这个点,大家再过来,到时候怎么做,我再告诉大家。”
众力夫面面相觑。
朱旦作揖道:“就当我求诸位了。”
众力夫不知根由,但既然主人家都这样说了,他们也没理由非得出去卖命——而且外面的喊杀声越来越骇人了。
朱旦亲眼看着最后一名力夫也入了偏院屋子里,这才慢吞吞往回走,到了老父亲面前,对上老父亲疑惑的眼神,瓮声瓮气道:“李大头领着他们都去了。”这话也不算是错,只是领着他们都去睡下了而已。
朱老爷子不疑有他,是夜强忍着瞌睡,等着外面的消息,直等到东方既白,李大头来问安,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一拐杖就抡到趴在一旁睡觉的儿子身上了。
朱旦睡梦中被揍醒,条件反射就往外逃。
朱老爷子骂人的话还没喷出口,就被李大头拦住了。
“老爷子!你快别打大老爷了!”李大头才从街上回来,含泪道:“大老爷昨晚上,救了咱们全族!也救了我们!”
朱老爷子怒道:“你别拦着我!看我今天不打死他!”
“老爷子!”李大头仍抱着朱老爷子,叫道:“老爷子!陈家、齐家、曹家……全没了!一夜之间,全给杀尽了!”
朱老爷子浑身一颤,缓缓扭过头来看他,道:“也是贩盐的那个陈家与齐家?是咱们有亲的那个曹家?”
李大头泣道:“就是他们……昨晚吴郡动手的富户,全给兵杀了。”
“可是……”朱老爷子站不住了,一阵天旋地转,坐倒在榻边,道:“可……怎么会?吴地的兵,不杀吴地的富户——陈家与齐家都使了银子,给驻守这里的那位将军……怎么会?”
朱旦仍抱头蹲在门边,担心父亲又抡起拐杖打他,只敢远远听着。
“不是吴地的兵,是朝廷的兵,荆州的兵。”李大头含泪道:“咱们都上了套!以为外头来的兵都走了,其实都是骗人的。荆州来的那个冯都督,奉了皇帝的命,领着三万兵马藏在城外山里——怪道城里豆子涨了价,他们早提前存了粮草。”
“可……张昭大人府中来的消息,说是亲眼看着朝廷的兵离开了吴郡……”朱老爷子愣愣道。
“那都是耍诈。”李大头擦着眼泪,为昨晚阖族生死一线感到后怕,道:“这是皇帝学了从前董卓那奸贼的做法,在马尾巴上绑了树枝,白日里叫这些兵马跑出去,看着烟尘滚滚。夜里就解了树枝,溜回来,等白日再绑了树枝出去。如此数着是三万人马都走了,其实一直都是那三千人马在来回跑。”
“陈家、齐家、曹家……”朱老爷子慢慢反应过来,胸口发闷,喘不上气儿来,“都没了?”他整个人颤的厉害。
原本一直蹲在门边抱头的朱旦,忽然开口问了一句话,“昨晚到底是哪家先动的手?”
李大头一愣,道:“说不清楚,有的说是齐家,有的说是陈家……谁知道呢?”
朱旦还仰头看着他。
李大头惨然一笑,道:“兴许是朝廷的兵自己弄鬼呢?”
作者有话要说:四更~情人节快乐哇!
晚安,明天见!
第231章
吴郡城北三十里, 周瑜快马追上了皇帝圣驾。
刘协对于周瑜的出现,并不感到惊讶,他下了乘舆, 与周瑜一同缓步行走在路边, 平和道:“朕将回长安。冯玉会领荆州兵马在此,与你善后旬月再离开。”
周瑜轻声道:“陛下何不告诉臣实情?臣险些……”他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刘协一笑道:“公瑾不要怪朕。”他停下脚步, 食指抵在周瑜心口的位置,“朕此计能奏效, 正因公瑾未曾完全信任朕。”
是周瑜对皇帝的那一点疑心与戒心, 盘活了这一场大戏。
若周瑜完全信任皇帝,信任皇帝“凤求凰”的诺言, 那么当皇帝坚持要离开时, 周瑜反而会疑惑皇帝的真正用意——如果他完全相信, 皇帝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吴地更壮阔丰饶的未来。
但周瑜没有这样信任皇帝。
所以当皇帝不顾吴地必然到来的动乱, 坚持要立刻撤兵离开时, 周瑜出离愤怒了。与相信皇帝的善意与用心相反, 周瑜认定了皇帝的懦弱与毁诺。
周瑜彼时的愤怒是真实的, 所以皇帝借由周瑜真实的情绪, 骗过了吴地豪强大族。
此刻,皇帝的指尖抵着周瑜的心口,又以这一场大戏, 击碎了周瑜最后的戒备与怀疑。
周瑜低下头去, 轻声道:“是公瑾之过……”自今而后,他再不会怀疑皇帝的用心。
刘协慢慢笑了,收回手来,没有纠缠前事,而是道:“朕这次是当真要离开吴地了。朕走以后, 由陆绩领人在郡县宣讲分田新政。‘耕者有其田’的观念要深入人心,要成为最正确的事情。”
周瑜听皇帝提到陆绩,又想起一事,道:“陆家这次立功不小。陛下打算将陆逊放在什么位置上?”
陆逊这半年来,通过剿灭山匪的行动崭露锋芒,与步骘等人一同成为了吴地的后起之秀。在这场吴地动乱之前,陆逊原本领校尉之职,守着吴郡城北门。而皇帝这次能瞒天过海,藏了三万兵马在吴郡,只每日以三千兵马奔袭来迷惑豪强大族,与陆逊的配合很有关系。若不是陆逊夜间悄悄打开城门,给士卒溜进来的机会,此事是不能成的。这也就意味着,在周瑜还被蒙在鼓里的时候,陆逊已经接到了皇帝秘密的命令,成为了皇帝的人。似陆逊这等人,就是皇帝在吴地的亲信。对于陆逊的官职升迁,周瑜虽然是持节都督,却也不好擅专,还是要先问过皇帝。
刘协对此早有想法,道:“陆家叔侄的确不错,既有能力,又有少年初心。吴地下一步肃清官场,正需要似他们叔侄二人这样的年轻人。朕同你交个底,子布(张昭字)此人,求稳有余,机变不足。吴地革新,子布可以为辅,但主事儿的要另外选人。朕看陆逊就不错。陆绩呢,到底年纪还小,先培养着再看。”
周瑜仔细听着。
刘协眺望秋日高远的蓝天,叹道:“吴地分田改革,动的最早,也最彻底。这是吴地的机遇,一定要抓住了。”
若不是吴地,而是荆州或是兖州等别的地方,首先朝廷从另一州调大量兵马过来,就会引起当地势力的极度警觉与戒备。
但因为吴地山匪多,而朝廷也是打着剿灭山匪的旗号,所以一开始豪强大族甚至是欢迎朝廷调了荆州的三万精锐步兵过来。随后就是长达半年的剿灭山匪拉锯战。在剿灭吴地山匪,把山越之民化为大汉子民这一点上,吴地豪强大族、朝廷与天下的利益都是一致的,所以进程中没有遇到阻拦。与此同时,朝廷的官员在曹昂带领下,掌握了吴地人口田地的真实数据。
而等到万事俱备,皇帝骤然发难,大军威压之下,吴地众豪强不得不俯首称臣,或遵从新制,或奋起反击而死,或蛰伏等待。再到圣驾假作离开,引蛇出洞后,杀了一个漂亮的回马枪。
中间跌宕起伏,众人惊心动魄,但在时间上,吴地分田的完成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在这不足一个月的时间里,第一旬,吴地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豪强大族往吴地之外送的信,也大半被朝廷早在驿馆路口布下的人马拦截,这个时候吴地之外,天下还在懵着。而等到第二旬,吴地周边的荆州、徐州、豫州等地势力得知了大概信息,长安也明白了皇帝在吴地做什么事情,立时便都坐不住了,纷纷写信呈送御前。等到第三旬,吴地分田彻底完成,而此地之外,整个天下的豪强大族都已经进入了高度戒备状态。
像在吴地一样,在豪强大族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迅速清爽得完成分田改制,是再也不可能复制的奇迹。
如今在吴地发生的事情,已经传遍了天下,而朝廷二次粉碎豪强,不日也将为天下人所知。届时十三州震动,皇帝是真的需要回到阔别的长安,镇住扰动的天下了。
周瑜明白皇帝的期许,也不禁为皇帝踏上的这条荆棘之路感到担忧。即便是他,也难以想象皇帝离开吴地后,会遇到的风暴。
“陛下此去,万望保重。”周瑜沉声道。
刘协看他一样,似乎觉得有趣,道:“今日都督来送朕,难道没有佳曲相赠吗?”
周瑜微微一愣,道:“臣来得匆忙,不曾携带乐器……”他动乱的半夜得到消息,至次日天明理清事实,只怕赶不及,立时便快马追来见皇帝。
刘协低叹一声,有些惋惜,道:“是朕没有耳福。”
周瑜道:“若陛下不弃,臣便作诗一首,以送陛下。”
“公瑾请。”
年轻俊美的皇帝与雄姿英发的都督,两人一前一后,缓步走在秋云高远的傍晚时分。
周瑜启唇曰:“同行直道边,君王暮何之。徘徊蹊路侧,悢悢不能辞。行人难久留,各言长相思。”他说到这里,想到即将与皇帝分别,而皇帝前路凶险,不禁语意低沉,口中的诗句也就断开了。
刘协垂眸一笑,道:“安知非日月,弦望自有时。吾辈行明德,皓首以为期。”他接上的这两句,一来说再见有时,抚慰离别的感伤;二来点出了要穷毕生精力,行大道明德的理想;登时就将原本依依不舍的氛围,转为振奋向上。
周瑜望着皇帝,竟觉眼前这年轻的皇帝,犹如指引他前路的长者。
暮色四合,曹昂远远走过来。
刘协一望,便知道该紧着赶路,在天黑前至于驿馆了,于是与周瑜紧紧一握手,道:“吴地就托付给公瑾你了。”
“陛下放心。”周瑜铿锵有力道。
周瑜立在原地目送,而曹昂陪着皇帝上了乘舆。
“玉奴没能与陛下道别,大约是要气闷许久。”曹昂轻声道。
冯玉领兵前往会稽郡,赶不及回来送别了。
刘协道:“此时也顾不及了。”
曹昂望着皇帝神色,道:“陛下急着回长安,可是为了在长安也行分田改制?”
刘协摇头,出神一瞬,因对着曹昂没有外人,径直道:“朕回长安,是为了迁都。”
“迁都?”曹昂倒是没有很诧异,道:“陛下要车驾东归,还都洛阳吗?”
“不。”刘协没有忘记气候周期变化下,国家最宜居的地带已经南移,而战乱导致的人口迁徙,也使得南方人口大大增加,他可以以帝王权谋驾驭世人,却无法与自然搏斗,只能顺应自然之势。对于此时的汉朝来说,长安偏于西北,而且也已经不适合做经济文化中心了。
“那是……”曹昂这才愣住。
“往更南边的地方来。”刘协顿了顿,像是随口说出来一个念头,“建都于江东吴地如何?”
不等曹昂回答,刘协又自己否决了这个想法,道:“朕昨夜不曾安睡,这会儿困了。”他昨夜一直听着吴地清洗豪强大族势力反扑的战斗过程,已是熬了两日一夜。
曹昂道:“那臣下去,陛下歇一歇。”
刘协道:“不必。”他躺下来,“案上有一卷《淮南子》,你念给朕听吧……”
曹昂应了,伸手打开,见是《人间训》,便从起首处念道:“清净恬愉,人之性也;仪表规矩,事之制也。知人之性,其自养不勃……发一端,散无竟,周八极,总一管,谓之心。见本而知末,观指而睹归,执一而应万,握要而治详,谓之术。居知所为,行智所之,事智所秉,动智所由,谓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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