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色兔子
“那殿下是要……”杨彪颤声道:“把此事变成一个秘密?”如果长公主刘清肯舍弃这个孩子,也还只有三个月,结束之后,只要口风紧,当不会外传,也就没了后面的祸端。
“秘密?”刘清道:“在孩子降生之前,只能暂且作成一个秘密。”
杨彪只觉眼前一黑,长公主既不要与杨修成婚,竟又还坚持要生下这孩子——这、这可真是闻所未闻!
“可……这孩子的父亲,乃是臣那不成器的儿子……”杨彪试图说服长公主,在这个孩子的处理上面,作为父亲的杨修、作为祖父的他都是有发言权的。
刘清隔着帘幕,冷淡而坚定,道:“父亲又如何?如今孩子在我腹中,我要如何处置,都由我说了算。与旁人都不相干了。”
就算是孩子的父亲,也无法再收回这个孩子了。
其时皇帝远在吴地,剿灭山越匪徒的战斗正如火如荼,在可以预见的数月之内都不会回到长安。
于是在这个孩子处置方案上,刘清与杨彪站在了对立面。
杨彪看来,要么是尽快上奏成婚,要么去掉孩子不事声张。他不能理解刘清的做法,这是要毁了杨修,毁了杨家。
而刘清并不在乎杨修的想法,当初两人是你情我愿,如今孩子在她腹中,那就是她的孩子,孩子的父亲是谁甚至不需要给人知道。
当不管是杨彪还是刘清,都很清楚,如果不尽快上奏成婚,那最好是永远不要让皇帝知晓。因为皇帝知道的后果,他们都承担不起。他们无法预测皇帝的反应,但以常理去想,绝不会是好的反应。
而天子一怒,下场大家都明白。
就在这种僵持之下,刘清的肚子一天一天大起来,长乐宫中蔡琰也知晓了内情。刘清称病不出,专心养胎。因干系重大,万一皇帝知晓之后不同意,可能这个孩子就不会面世,而杨家也会被碾为齑粉。所以知情人都很有默契的,一起保持了这个秘密。
直到临产两个月前,刘清从杨修处得到消息,杨彪既然阻止不了长公主生下这个孩子,就准备等到生产之后,抢走孩子送去民间,将此事化作飞烟,永绝后患。
刘清不敢求助于苏危,清楚苏危一定会上报给皇帝。毕竟蔡琰等人为她遮掩,是出于对她的情谊。而她与苏危可素无情谊。无奈之下,刘清想到了卢毓。
卢毓自幼在宫中长大,与刘清也算相熟。况且刘清了解卢毓性善,还可一试,于是邀了卢毓前来,和盘托出。
卢毓原本忙于皇帝委派的督建中央书局一事,骤然见了挺着肚子的刘清、听了来龙去脉,一力担下了此事。因为一来,卢毓见刘清时,刘清已身怀六甲,他不忍心这孩子没个下场;二来此事虽然惊骇世俗,但于皇帝无害,只是皇帝知情的时候难免要生气的。卢毓在皇帝身边长大,对皇帝的脾气也了解,所以便为刘清隐下此事,只在信中借着请皇帝来检阅书局之事,催皇帝速归长安。
于是就有了卢毓抱剑,守在长乐宫正殿之外的这一幕。
刘清跪在床上,断断续续讲完了前因,将怀中的婴儿搁在腿边,五体投地,对皇帝道:“我向来顽劣,这次自己也知道犯了大错。陛下怎么责罚,我都认了。只求陛下允我养大这孩子。就算是要我出家修道、剃发为尼,甚至去配着姑母,我都甘愿。”
在现代人的三观里,这不过就是个未婚先孕,单身妈妈的故事,不足为奇。
但放在此时汉代,放在长公主与尚书令之子身上,这就是翻天的丑闻,一旦宣扬开来,就是断送了杨修的政治生命,也断送了刘清未来的所有可能。至于两人能不能保住性命,都还要看皇帝的意思。若遇上暴虐的皇帝,一瓶毒酒赐死了杨修,杨家一句话都不敢说;随后再将孩子送出民间,幽囚刘清,也无人敢置喙。
所以众人帮着瞒下来,实则是为了救刘清、孩子与杨修的性命。
那婴孩哭过之后,这会儿倦了,躺在母亲腿边的襁褓里,那张皱巴巴的小脸睡得红扑扑的,无忧无虑亦无怖。
刘清深深跪在床上,眼泪洇湿了床褥。
卢毓在后面牢牢盯着皇帝,等待着从皇帝口中吐出的第一个字。
“皇姐的孩子,自然是皇姐来养。”刘协宛如面对熊孩子的家长,凭借良好的素养与强大的自控力,压下了翻涌的怒意与烦躁,心知此时他一言不发,都要吓死一群人了,更不必疾言厉色,因此只低声道:“旁的什么都不必想,皇姐且安歇吧。”
刘清愕然,死里逃生的惊喜还未来得及涌上来,先不安问道:“陛下不怪我?”
刘协的确有怒意,此时却不好对着产后虚弱的皇姐发作,一笑森冷,道:“朕且与杨修理论。”
卢毓在旁听了,还来不及为长公主感到欣喜,就又为杨修的性命提起一颗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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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4章
刘协出了长乐宫正殿。
淳于阳与曹昂都迎上来, 小心留意着皇帝神色。
刘协平静道:“且回未央宫歇下,明日传杨彪入宫。”
皇帝这样说,底下人都不敢再问。
是夜宫中众人无话, 各自歇下。
而尚书令杨彪次日一早接到传召, 立时面色焦黄,对来服侍穿衣的老妻袁氏道:“天色未明, 陛下便如此急召,怕是纸里包不住火, 你那儿子做下的好事儿给陛下知道了!我这一趟入宫, 不知能不能活着回来。若我不能回来,你且记下……”于是交待身后诸事。
袁氏泣道:“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做什么?哪里就到了这样地步?陛下不是向来器重德祖……”
“哎, 这是何等样的大事——陛下器重他又有什么用?他自己不做人!”杨彪握着老妻的手, 道:“你放心, 我就是豁出这条性命去, 也保下你儿子。”
袁氏心里清楚, 泣道:“事到临头, 哪里是你能保下来的?”杨修犯下死罪, 若皇帝雷霆一怒, 谁能保下他来?袁氏慈母心裂,对杨彪道:“真到了那样地步,你可不要犯傻……你们爷俩, 总要活一个回来。若你们都去了, 只留我一个人在这世上,又有何生趣?我同你葬在一处就是。”
杨彪心中烦乱焦灼,也无心安慰老妻,重重一叹,推门而出, 往生死难料的宫中行去。
未央宫中,刘协一早就请了蔡琰过来,了解刘清与杨修这档子事儿。
准确地说,其实昨夜长乐宫中,皇帝临走之前,蔡琰已经披衣而起、匆忙赶来,只是皇帝没有同她说话。
蔡琰见了皇帝,心中有愧,虽然是为了保护刘清与腹中孩子,但到底是瞒着皇帝行事,垂首道:“微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刘协淡声道:“朕连皇姐都没有罚,还会罚你吗?朕见你也不是为了别的,这孩子的由来朕不必再多问了,但朕有一事不解。皇姐既有此子,当初缘何不嫁?”瞒着他这个皇帝也就算了,怎么与杨修情投意合怀上的孩子,还不肯嫁给杨修呢?杨彪原本提出的解决办法,还是可行的。只是刘清拒绝了。
蔡琰陪伴在刘清身边,最清楚刘清的心事,道:“殿下有孕,乃是意外。殿下的本心,虽然做下错事,但若没有这个意外,那么日后与杨公子断了来往,此事便无人知晓。杨公子未有婚约,便与殿下来往,也是一般心思。”
简单来说,就是俩人都没想成亲,只是彼此消遣,谁知道弄出孩子来了。
“说起此事,微臣有罪。当日殿下初知晓有孕,慌乱已极。”蔡琰缓缓讲来前事,“是臣劝她隐瞒下来。”
原来当初刘清刚发现自己有孕,也有过慌乱无助的时刻,也曾想过是不是要打掉这个孩子,免除后来的麻烦与祸患;也曾想过这是否就意味着她不得不嫁给杨修,与他度过余生。她谁都不敢告诉,只告诉了一个人,那就是她素来信赖的蔡先生蔡琰。
蔡琰只问了她两件事情,那就是要她确定,一是不是真的愿意打掉这个孩子;二是不是真的想要与杨修结为夫妇。
刘清考虑了整整两天两夜,她发现两个问题的答案都是否定的。如果不是担心这个孩子引出来的麻烦,她不会舍得打掉腹中这一团血肉;如果不是担心此事难以善了,她也不会甘愿就此与杨修结为连理。
蔡琰便道:“好,那你只管安心养胎,也不必嫁给杨修。其余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而瞒着皇帝,也是蔡琰的主张。蔡琰相信皇帝的深明大义,但在孩子这件事情上,当它还只是女子腹中一团血肉时,男人是难以体会其中情感的。蔡琰婚后曾经小产过一次,她能明白刘清孕中的感情,但她同时清醒得认识到,世间没有任何一个男子能与此刻的女子完全共情。她所了解的皇帝,固然有温和仁善的一面,但骨子里还是做着利益权衡的君王。如果刘清腹中这团血肉,带来的弊端超过了它的益处,蔡琰不能保证皇帝究竟会下达怎样的命令。就算只是万一的可能,蔡琰也不敢冒险,毕竟赌局押上的是刘清腹中的另一个生命。
而刘清不愿意嫁给杨修,一来是因为这本就是消遣;二来是因为,刘清有种隐隐的感觉,她说不清楚,但她明白走出这道宫门之后,她的力量就会被削弱。她未嫁乃是万年长公主,出嫁之后却成了杨修的妻子,宫中的一切就与她无关了。因这正是这封建时代世人的观念,女子出嫁之后,便不算是娘家的人了,正所谓出嫁从夫。而刘清的娘家是天家,天下至高的地方,她为什么要往低处走?这正是她多年来不愿出嫁的根本原因,只是恐怕连她自己也未曾想明白。
刘协冷静听完,没什么表情,道:“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蔡琰心中忐忑,轻声道:“微臣……”
“朕要你下去。”刘协声音不高,但语气冰冷。
蔡琰心中一惊,不敢多言,垂首退下。
曹昂在旁道:“陛下一定很生气吧。”
“生气?”刘协有些疲惫得往引枕上一靠,道:“朕不是生气,朕是后怕。”
“后怕?”
“设若皇姐不是这么个糊涂的性情,而是有阳安大长公主那样的心计。设若杨修不是只爱美食华服绮香,而是胸怀大志……”刘协把这“胸怀大志”四个字念得别有所指,“到时候既有杨氏的根基,又有皇姐的身份,还有周围这一圈拎不清的帮着欺瞒于朕。等朕回长安之时,还不知他们已作出何等样的大事来!”
就是谋反,也该成了大半了。
曹昂一惊,道:“这等事情不可不防,不过……正因为这事儿出在长乐宫,而双方都‘胸无大志’,所以事情也没出过长乐宫,也才好瞒下来。否则异动只要出了长乐宫,都不必往城中走,只往未央宫里探一探,子柏(淳于阳字)留下来的郎官也早该察觉不对,即刻上报了。”也就是说,当皇帝在外的时候,刘清想瞒下这孩子来容易,但如果她与杨修真的要做什么悖逆之事,是万万瞒不过皇帝耳目的。
“朕知道。”刘协抚着额头,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朕不得不防患于未然。”
郎官传报,说是尚书令杨彪到了。
曹昂闻言,道:“那臣先退下。”这等私事,他若在场,杨彪的老脸可真就没地方搁了。
“也可。”刘协道:“你趁着这会儿,去杨府探一探德祖,看他的伤如何了……”他的面色沉下去,“也探一探他的口风。”
曹昂应着退下。
外面杨彪见曹昂出来,他原本是不屑曹昂的出身,而且此前因为曹操追随袁绍,而对曹家颇多猜忌的。谁知道这二年来,曹操旗帜鲜明站了皇帝,原来忠心耿耿埋伏在袁氏麾下。曹操做了冀州牧,曹昂为中枢要员,曹丕破了邺城,整个曹家如日中天。而他府中杨修却做下这等错事。
破天荒第一遭杨彪对曹昂低了头,道:“曹大人。”
曹昂止步。
杨彪苍声问道:“老朽从前多有怠慢之处,曹大人勿要怪罪。里面……陛下今日心绪如何?”以他从前的傲气与地位,此时主动开口同曹昂说这一句,真如人死头落地一般。
曹昂温和道:“尚书令大人严重了。”他清楚杨彪的担忧,也不绕圈子,仍是从前教导自己二弟曹丕的那一句,“陛下问什么,您就照实回答便是。”
他说的是句没有信息含量的话,但因为是他说的,也因为他说这话时温和的态度,奇迹般让听的人觉得心安。
杨彪长揖作别,怀着一颗沉重的心,缓步踏入了未央宫。
“文先来了。”刘协坐在上首,却出乎意料得平和,开口谈的也是正事儿,“朕在吴地行分田改制的事情,想来文先都已了解清楚。文先以为如何?”
杨彪原本满脑子都是儿子与长公主那点事儿,想着要怎么保下儿子性命,不妨皇帝提起的竟是国家大事,不禁一愣,道:“这……分田改制,唔……”他暂且压下满腹忧虑,跟上皇帝的话题,道:“老臣与尚书台诸位同僚都认为,陛下革故鼎新的用意是极好的,只是吴地情形特殊,分田改制在吴地可行,在旁的地方却未必可行,甚至会激发叛乱……”
“从前秦始皇于琅琊刻石曰,六合之内,皇帝之土。西涉流沙,南尽北户。东有东海,北过大夏。人迹所至,无不臣者。”刘协打断了杨彪的话,盯着他,慢悠悠道:“朕以为始皇这道理高明,欲效仿始皇行事。既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地方上豪强大族所拥有的土地,也不过是从朕这里租借去的。朕要收回来,另行分配给百姓农户,岂不是理所当然?文先以为呢?”
杨彪心中惊骇,在皇帝的逼视下,竟一时答不上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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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
杨彪入未央殿, 没想到皇帝没有诘问杨修与长公主之事,反而要他对分田改制一事表态。
如果一定要杨彪选择,他甚至更愿意谈一谈杨修与长公主的事情。
“文先怎么不说话?舌头被猫叼走了吗?”刘协玩笑道, 提到“猫”字, 脑海中忽然闪过昨夜长乐宫所见的那一道白猫影子,随后不可遏制得想起那抱猫的女子来。
他有些恼怒得皱了皱眉, 收敛心神,看向阶下踌躇的杨彪。
杨彪不知皇帝为何皱眉, 心中一惊, 照着此前想好的,徐徐道:“天下战乱十年, 正该休养生息。此时分田改制, 惊扰地方, 说不得又是十年战乱。臣等以为, 分田之事可以暂缓, 分田之制可以再议。有吴地先例在, 其余各州的豪强大族都已警醒, 况且他们与地方上的兵马也多有联合。若是没有外面的兵调入, 地方上的豪强大族无人能除。可若是调外面的兵前去,劳民伤财不说,岂不是逼着不同州之间的豪强大族联合起来?到时候……这……”再难听的话, 他就不好说下去了。
刘协并不意外, 也没有出言辩驳,而是话锋一转,问道:“经了一番家法惩戒,德祖如今身体可还好?”
杨彪心中一凛,挺直了脊背, 垂首低声道:“小儿顽劣,打死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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