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帝王 第42章

作者:青色兔子 标签: 天之骄子 爽文 穿越重生

  “忠心没有错处。”刘协道:“错的是这个时局。中平六年,先帝病重之时,要董卓离开西凉,去做并州牧。董卓不肯奉命。彼时皇甫郦便劝过皇甫嵩,要他兴兵讨伐。然而皇甫嵩上奏朝廷,没有动兵。”

  伏德仔细听着。

  刘协又道:“初平元年,董卓征京兆尹盖勋为议郎。彼时皇甫嵩于扶风郡,手握边兵三万。盖勋曾秘密与皇甫嵩商议讨伐董卓,与袁绍呼应。皇甫嵩不听,随后奉命去往洛阳,险些丧命于董卓之手。”

  伏德听完,为皇甫嵩辩解道:“老将军忠心朝廷,没有朝廷旨意,他如何能擅自兴兵讨伐董卓?”

  这两桩事情里,但凡皇甫嵩有一丝野望,如今的天下就该有他的一席之地了。但是皇甫嵩时刻紧守臣子本分,不曾越雷池一步。

  刘协笑道:“朕明白的。你看山东联盟讨伐董卓的十数人,虽然打着清君侧的招牌,没有一个心里不存他想的。”

  这话把曹操也捎带进去了。

  曹昂在旁听到,心中一跳,抬眼看皇帝,却见皇帝面色如常。

  伏德道:“正因如此,老将军忠心更难能可贵。”

  “他两次都没有兴兵讨伐董卓,是太忠心了。”刘协这一句说出来,伏德也觉出滑稽之处来。刘协又道:“他为朝廷忠心,也为自己一大家子人负责。皇甫嵩若起兵征讨,胜负难料,赢了,若不能更进一步,做权臣悍将便是为日后埋下祸根。输了,更是难逃阖族覆灭。皇甫嵩第一次放过董卓之时,何进犹在,而董卓是何进插在西凉的一把刀。皇甫嵩恐拔刀伤手,便上告朝廷。皇甫嵩第二次放过董卓,在董卓入洛阳之后。董卓再残暴,却与他儿子交情深厚。皇甫嵩放了兵权,奉召入洛阳,又有儿子求情,有声名在外,董卓总不好真对他下手的。”

  伏德默然垂首,叹道:“若为亲族所想,却也是人之常情……”

  刘协摇头,道:“自古论迹不论心,论心千古无完人。”他眨眼笑道,“我也不过是推测。兴许老将军只是因为紧守本分呢?不过这等时局之下,有些要命关头用人,我是宁肯用没有柄的刀,却也不愿用没有刃的刀。”

  没有柄的刀,会伤握刀人的手,却能杀人。

  没有刃的刀,敌我双方互殴至死,那刀仍安然躺在一旁,百年不朽。然而又于我何益呢?

  刘协这样推心置腹,简直像是在教导儿子一般,同伏德、曹昂剖析用人之道了。

  伏德听完,叹道:“这时局真是艰难。”也不再提知会皇甫嵩之事了。

  另一旁曹昂骑马相随,默然半响,忽然低声道:“难道就没有既有刃又有柄的刀么?”

  刘协微微一愣,看向曹昂。曹操借助长子,想要在皇权中心造成的影响,刘协都心知肚明,默许互利。他方才那番话,不只是说给伏德听的。

  “我愿为公子做这样一把刀。”曹昂望向刘协,笑道:“有柄亦有刃。”

  夏风朗月之下,曹昂身似松柏,面如冠玉,望向小皇帝的目光清楚明白,饱含少年人独有的赤诚之意。

  刘协撞上他的目光,忽然想起上一世少年时相伴身侧的许多人,初时是伙伴是朋友,后来渐渐都归为君臣。他登上人间至高处,越来越高,也越来越寒冷,偶尔低头看时,昔日的少年们都已渺小如尘埃,再看不清面容。

  刘协熟视曹昂,眼前少年,为曹操之子,却常伴己身,同塌夜话,抵足而眠,奉命孤身入敌营,携上将首级而归,毫无骄矜之色。如今他说要做帝王掌中刀,不知年与时驰,这柄刀是否会倒转反指。

  说话之间,众人已来到长安城西侧群山入口处,再往前走,便会进入西陇军的包围圈了。

  而此时埋伏在山上的马超等人,哨兵必然已经望见了山下异动。

  刘协勒马停住,看五斗米教的教众先走入群山之中,示意曹昂与伏德留住跟随的郎官。

  方泉见状,回转马头,不解道:“小公子这是……?”

  刘协微一沉吟,道:“此事着实难以启齿。今日陪同家母外出,被劫掠而出的,还有一位年轻男子。”方泉先是愣住,看刘协面色才反应过来,原来小公子母亲还养了面首。师君大人脑袋顶上的帽子突然有了颜色,不,应该说是又添了一笔颜色。他舔了舔嘴唇,道:“那小公子的意思是?”趁机做掉这面首?

  刘协道:“那报信的家丁说是那位阳公子为救家母,挺身而出,引开敌军,余者才能护着家母躲避林中。如今家母不知藏身何处,不如先寻这阳公子,再问下落。”

  方泉没想到这年头,做人面首的都如此有情有义,倒是越发愿意搭救了,便问道:“不知这位阳公子什么模样?”

  刘协冲着曹昂一点头,道:“你跟他说说,淳于阳的体貌特征。”

  曹昂:……

  曹昂这才明白皇帝口中的面首阳公子是谁。

  他“推人及己”,突然有些想收回方才那番愿为帝王掌中刀的言论。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深夜真是码字好时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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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曹昂便向方泉大略描述了一番淳于阳的长相体型。

  方泉仔细记了, 又派人去传给前来的千名教众知晓。

  刘协道:“如此,便劳烦方祭酒带人上山,查访阳公子下落,找寻家母。”

  方泉答应着, 才要转身带路, 见刘协与他身后人都安坐马上, 微微一愣, 道:“小公子不同去么?”

  刘协道:“咱们兵分两路。我恐怕这一日之间, 那些兵贼已劫了人,越山往西去了。教众都是附近民众, 熟悉山中地形,便由你领着往山中找寻。我则带着家丁, 绕往山西侧, 沿途查看打探。否则,若咱们都在搜山, 兵贼却携人逃往他处,岂不糟糕?”

  方泉恍然大悟,道:“小公子言之有理。咱们这样浩浩荡荡两队人马上去, 只怕要把那些兵贼吓得屁滚尿流。若是不留意给他们逃了, 可就大大不妙。”

  刘协忍笑,道:“正是这个道理。方祭酒这便请吧。”

  伏德与曹昂没他忍耐力强,都别过脸去。

  方泉才要走时,回头看一眼刘协,又有些犹豫, 抓一把脸上的络腮胡子,忽然有些扭捏,问道:“小公子,你看我这一队人马如何?”

  方泉有此一问,实在是因为自己招揽的这千名教众,与小公子所带的人马,差异太大了。长安城中教众多为老弱病残,平时在民众间行动,人多势众,还不明显。如今拉出来,与人家那兵强马壮的家丁一比,简直没法看。这一路上,方泉留意着小公子所带的家丁,见上千人,个个都是青壮年,体型健硕,行走时列队整齐,目不斜视,连走路时的姿势都格外笔挺,与寻常人不同。他只当是大族家丁,哪里知道乃是宫中郎官。

  两相对比之下,方泉难免有些沮丧,自己在长安城中经营日久,好不容易招揽到数千信徒,可是里面像小公子家丁这般的,却是连一个都没有。也难怪师君张鲁对他只是平平。想人家在汉中经营的祭酒,召出手下教众来,就算比不得小公子家丁这般健硕,可总也是盛年男子,能打能跑。

  这对比实在太过明显,方泉也无法自欺欺人,因而有此一问。

  此时战乱,凡健硕有力者,不入军营,便是给各大族做家丁护院去了。而会加入五斗米教的,原本也多是家贫无望之人。

  听到方泉发问,伏德与曹昂也望向不远处的五斗米教教众,与他们见惯了的宫中郎官或军中精兵相比,这些出自百姓之中的孱弱之人,当然是惨不忍睹。

  刘协却是微笑道:“我仓促来见祭酒,祭酒令下,千人出各家汇集,瞬息便至。这比之训练有素的精兵,也分毫不差。兵法有云,上下同欲者胜。不正是方祭酒与旗下教众么?”

  教众的可怕之处,便在于无论自己生死的信念感。祭酒有召,不管家中是否已无糊口之米,是否寡母幼子无人看管,教众是定然要全力赶赴的。人不畏死,便是老弱病残,也能迸发出强大的力量。

  方泉此前只自哀于不如人之处,却未曾从这个角度来看教众的长处。他听了小公子这番评价,揪着络腮胡子的手顿住了,心中涌起自豪之感,笑道:“可当不起小公子这番夸赞。你放心,只要那阳公子与夫人还在这座山上,我们一定把人给找出来。”

  两方这便分兵而去。

  眼看着方泉率领千名教众入了群山,曹昂调转马头,跟在皇帝身侧,低声问道:“真就放他们自己前去么?这些教众,可不是西陇兵马的对手。”

  这简直是放羊入虎口。

  刘协绕山西行,在黑夜中却越发神思清明起来。他明白曹昂的不忍之心,向伏德与曹昂问道:“兵者,诡道也。这句做何解?”

  伏德便接口道:“这是孙子在《计篇》中所写兵法。‘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是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

  当初曹昂假扮伏德家丁,借着送伏德新婚妻子归宁之事,奉皇帝之命出城给父亲曹操送信。路上曹昂与伏德相交甚欢,两人算得上熟悉。

  此时伏德接了两句,便以目示意曹昂。

  “‘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曹昂不假思索,缓缓将后文道出。

  伏德笑道:“我幼时畏惧家父严厉,学诗书之时,总要背诵许多遍。谁知道长大了,服侍公子身边,又有公子教导,要熟读兵法。”

  曹昂与伏德相视一笑。

  小皇帝醉心兵法,对身边人也督促严格,随时考校。

  刘协微笑道:“背得都挺熟。说说你们的理解。”

  伏德于公主府中长大,虽然饱读诗书,又给皇帝敦促背了一肚子兵法,却丝毫没有带兵经验,好在从小被父亲、先生要求解读文书也练出来了,便将兵法转成白话说了一遍。若在学生时,就算得不了嘉许,也必然不会招致父亲与先生的责骂。

  刘协听完,“唔”了一声,道:“表兄学问上佳。”

  伏德听出皇帝似赞实讽之意,脸上一红。

  刘协又看向曹昂。

  曹昂却是自幼习武,来到小皇帝身边后,曾在牛辅军中北上参与剿灭黑山贼的征战,又曾孤身入凉州军大营斩杀李傕,且陪伴小皇帝日久,耳濡目染,总有所得。联想到自己此前一问,曹昂低头边思索边道:“兵者,诡道也。公子以教众入山,这是‘能而示之不能’?只让教众上山,咱们转而西行,待他们找到淳于阳,咱们再应声而上,这是要‘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虽然这样解释着,但是曹昂想到在马超之后的三万西陇军,愁眉不展,想不出以己方两千人马,再如何巧用兵法,要如何能抵抗十数倍之众。更何况,马超居高临下,占尽地利。曹昂因为跟随小皇帝时日久了,习惯了小皇帝之算无遗策、处事机变,所以没有像伏德那样提议要让皇甫嵩领兵殿后,但这并不意味着曹昂心中就不担忧了。

  刘协听完曹昂的理解,却是转而问道:“你见五斗米教的教众都是些老弱之辈,上山直面马超精兵,恐怕要死伤无数,生出了不忍之心,是么?”

  曹昂被说中所想,也不掩饰,轻声道:“公子自然有法周全。我只怕是杞人忧天罢了。”

  刘协单手在虚空中点着曹昂,叹道:“你啊……兵者,诡道也。那是说,因为此乃国之大事,死生之地,所以一定要迷惑对方、隐蔽好自己的真实企图。如此,便一定要诡诈行事。这与诗书经史里讲,要坦诚,不可欺瞒,并不是一回事。你不要把对友人、君父之道,用在行兵之时,否则不该有的不忍之心,只一次便要牺牲无数。”

  曹昂默然思考,心知皇帝所言乃是兵法中最好的道理,却仍是忍不住往方泉带人消失的方向再望一眼。五斗米教的教众,只是个模糊的概念,一种人的合集。但是夜里同行十数里,曹昂见过他们被关中烈日晒黑的脸,见过他们虽然简陋却力求整洁的衣衫,见过他们彼此交谈时质朴憨厚的笑脸,便再无法把他们归入那个人的合集。他跟随在小皇帝身后,望着前者大敌当前却仍透着安然镇定的背影,心道,究竟是他没有做名将的天分,还是身前人太忍心。

  刘协等人此时转过山坳,走在彻底的黑暗之中,气氛森然起来。

  伏德略一犹豫,道:“公子,如今城中李利归降之事,马援、韩遂等人尚且不知。若是延宕两日,整合城中兵马,派大将领重兵而出,对三万西陇军,胜算极大。公子何必这样着急,亲自冒险?”他顿了顿,道:“若是为了救淳于阳之故,对方虽传信说留他到天明,然而只要陛下出面传令,想必也能拖延一两日。更何况……”

  更何况,淳于阳一个小小校尉,哪里值得一国天子干冒奇险。

  这在伏德看来,显然是不值得的。

  刘协不提淳于阳之事,唇角一勾,道:“表兄疼我。然而表兄不曾用过兵。你只说派出城中重兵,胜算极大。然而要起数万之兵,驰车千驷,粮草辎重暂且不提,只胶漆之材,车甲之奉,便要日费千金。自古以来,终日动兵却于国有利的,从未有过。尤其是双方都是重兵,对垒相持,时日久了,锐气消磨,兵力钝化,国用不足,便把彼此都拖死了。此时在旁虎视眈眈的,你细数有几方军阀。在朕看来,只要能快刀斩乱麻,这点风险算不得什么。”

  伏德叹了一声,看一眼曹昂,惭愧道:“我只担心公子安危,于用兵原是不通的。我也只是杞人忧天罢了。”

  “你们忧什么?”刘协仰头,望向黑暗渺远的苍穹,沉声道:“朕就是天道。”

  马腾伏兵在山西侧,眼见一队兵马往南北大路而来,沿途倒放树木。伏兵疑怪,报于马腾。

  马腾听说来的只千人之数,不敢信明知西陇军三万来临,对方却只出兵千人,城中兵马总有三五万之数,便道:“继续查探,恐有后手,不要擅自出动。待摸清敌军全貌,再听我指令。”

  谁知那千人倒了一路树木,便又绕行退回山的东侧。

  马腾这下懂了,道:“这是要诱惑我军出动,必有埋伏。派小队沿途查探,大军不动。”

  而另一边,刘协接到教众传信,领兵前往山林之中,只见篝火之畔,淳于阳与方泉背对背绑在一棵树上,一名银甲小将按剑弯腰,正从篝火中抽出一枝熊熊燃烧的木柴来,十数名披甲勇士环绕在侧。林中不远处隐约亮着许多篝火堆,乃是分散着的西陇将士。

  马超握着那枝燃烧的木柴,转头侧眸往来人看去,扫了一眼,见居中的小少年不过十三四岁模样,又转向淳于阳,问道:“这来的是谁?”

  淳于阳盯着甲胄加身的小皇帝,瞳孔巨震,不知该作何反应。

  而方泉兴高采烈道:“阳公子,我早就跟你说了,你这样有情有义救了人家母亲,人家不会不管你的。”

  淳于阳低声怒道:“你闭嘴!”

  “他不敢告诉你。”刘协上前一步,目视马超,平静道:“朕告诉你。”

  伏德与曹昂都是面色大变,淳于阳猛地一挣树上绳索,又颓然后仰。

  方泉咧嘴望着刘协,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马超上下审视立在光影交汇处的小少年,一侧眉毛挑起,显然信不及,道:“你说你是刘协?”

  伏德怒斥道:“大胆!”直呼皇帝姓名,这是何等放肆悖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