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色兔子
小头目循声望去,只见店门外站着一个八九岁的孩子。
那孩子站在死人堆里,鞋底已吸饱了鲜血,他那尚且童稚的脸上却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平静的好似凉州冬日结冰的河。
小头目方才对上淳至阳与曹昂都没有这样惧怕过,他只觉一切诡异至极,牙齿发颤道:“喏,喏,小人引路,张大校尉就在街南头的富户李府中……”
刘协平时都在宫中,像这次借着祭祀何太后一事外出的机会并不多。原本打算查看市井民风,然而竟然撞上董卓兵士抢掠财物,便进而改为考察董卓帐下士卒兵力。如今普通士卒的看过,便想再看看中层将领的。
要知道军队之中,中层将领的建设也很重要。
所谓行军要能如臂使指,靠的就是这些中层将领的传达能力、忠诚度与御下能力。因此刘协才想见一见这小头目口中的“张大校尉”。
此刻刘协等人由小头目引路,来到街南头富户李府门前。
的确一望便是高门大户,只是如今府内都是些醉酒寻乐的士卒,不堪入目。
刘协皱眉,对闵贡道:“都拿下。”
府中醉醺醺的几十名亲兵,自然不是皇帝近卫的对手,眼睛都没睁开,就都被捆了个结实。
刘协步入北面正屋,却见外面虽然已是惨不忍睹,里面更是人间地狱。
入门正对面八仙桌前捆了一位白发老翁与两位妇人,大约是原本李府的主人。
老翁已然泪尽,两位妇人哀哀哭泣,口中连呼“吾儿”。
斜对面的东厢门壁上,那张大校尉正压着一名女子行事,浑然不知外界动静,那女子全无声响,不知是死是活。
刘协双眼眯起,忍怒往内走了一步,却见脚边还躺着一个女童。
她面容青紫,早已气绝身亡。
那小头目声若蚊蝇唤了一声,“校尉大人……”
那张济只是埋头行事,毫不理会。
刘协冷声道:“曹昂,至阳,把这张大校尉拿下。”
曹昂与淳至阳领命行事,当即便将张济架了起来。
那张济悚然一惊,这才反应过来,左右一顾,怒道:“放肆!你们是谁的人?”
“叫他跪下。”刘协宽去外袍,盖在那死去女童身上。
曹昂与淳至阳手上用力,压着张济“哐当”跪下。
刘协抽出闵贡佩剑,取出手帕缠在剑柄上,缓缓往张济面前走去。
张济身形异常高大,此刻跪在地上,竟与刘协平齐。
他看到那柄对着自己的剑,终于紧张起来,又叫道:“我乃董卓帐下校尉张济,你是何人?”
“你问我是何人?”刘协缓步上前,慢悠悠缠好了剑柄手帕,抬眼时便一剑洞穿了张济的心脏。
他狞笑道:“杀你者,大汉天子刘协。”
第9章
刘协杀完张济,剑仍插在死人心口,他不想多留此间,转身欲走,临到门口,对那老翁妇人道:“洛阳非久居之地,若有亲友,相互告知,早走为妙。”
当初刘邦入关,约法三章,秋毫无犯。如今董卓占了洛阳,却纵兵行凶,抢掠奸|淫不禁,那是早已抱了要舍弃洛阳之心。昔日这人烟阜盛的洛阳城,来日恐怕要成为真正的人间地狱。
刘协带着曹昂等四人,登上了回宫的马车。
小胖墩赵泰已是吓破了胆,再忍不住哭声,小声呜呜道:“我想回家……”
冯玉好歹已经十四岁了,虽然恨不能拔腿回家,却知道这话不能说出来,只低头缩在一角。
刘协微微一愣,看向哭成球的小胖墩,自案几下取出几盒糕点果子来。
这些原是防备皇帝出行路上饿了之时用的。
他把点心推到赵泰跟前,温和道:“吃果子吧。”
赵泰一个养尊处优长大的九岁小孩,才经历了噩梦般的凶杀现场,如何能吃得下点心果子,然而陛下发话,他也不好不吃,抽着鼻子捏了一枚点心,塞到嘴里嚼了半天也没往下咽一口。
点心干,赵泰哭了半响口中也干,直着脖子噎住了,用力咽了两下,也没吞下去,反倒一阵忍不住的咳嗽涌上来。他越想忍,越是忍不住,最终猛地喷出来,全扑到了对面小皇帝脸上。
眼见小皇帝的脸成了一张点心屑铺出的花面,赵泰想到小皇帝方才杀人的场面,再忍不住,只道自己这次必死无疑,放声大哭起来。
就连冯玉都吓得离座跪地请罪。
曹昂忙掏出自己的手帕来,奉上道:“小臣还未用过,请陛下净面。”
刘协屏住呼吸接过手帕,就着桌上的茶水,把脸上的点心屑都擦干净了,耳边是赵泰魔音穿脑的哭声,不禁心中懊恼——他活了三辈子,不管哪辈子,都不是带孩子的料啊。
刘协压着脾气,道:“别哭了。朕不怪你。”
赵泰抽抽噎噎道:“陛下……不杀我么?”
刘协失笑,道:“你又不是有意的。朕杀你做什么?”赵泰还有些信不及。
刘协板起脸来,又道:“你若是再哭,朕可就要治你的罪了。”
赵泰忙抹了抹眼泪,手指一撑嘴角,勾出个笑容来,道:“我再也不哭啦。”
刘协叹了口气,带孩子好难,比治天下难多啦。
却听旁边一直沉默的淳至阳忽然问道:“陛下此前可杀过人?”
刘协一愣,想了一想,这九岁的汉献帝此前当是不曾杀人,因道:“不曾。为何有此一问?”
淳至阳回忆着在李府中皇帝出手杀人那一幕。
小皇帝杀人前,在剑柄上绑了一圈手帕。当那柄剑刺穿了张济的心口,血流出来,却被手帕给吸纳了,不会溅上执剑的手。
能在杀人前有这样的动作,要么就是老练的杀手,要么……
淳至阳目光落在小皇帝身上,忽然觉得这入宫后的生涯比他想象中要刺激带劲许多。
见皇帝发问,他直接道:“没什么,看起来杀过很多次人的样子。”
刘协:……万万没想到是一方手帕暴露了朕。
赵泰止住了哭声,坐在一旁,还有些担心,时时观察小皇帝的面色,见小皇帝神色温和,不像是要发怒杀人的模样,渐渐放下心来。他年纪还小,心里有些糊涂,方才见小皇帝拔剑杀人便很是害怕,此刻见自己喷了他一脸点心屑他却毫不怪罪,又觉得小皇帝脾气好。
这宫里的人可真叫人搞不明白呐。
赵泰含着一根手指,歪头瞅着小皇帝,在心里感叹。
殊不知小皇帝心里也在想,小孩子真是叫人头疼呐。
而马车外随行的闵贡心里却已经快炸了。陛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那个明明半个月前还被他抱在怀里逃难的孩子,今日却眼也不眨得杀了一个校尉,从拔剑到离开,陛下的反应都太过淡定沉稳了。
稳得非但不像是一个九岁的孩子,简直都不像是……不像是人了。
闵贡甩甩脑袋,他只要将看到的如实告诉司徒王允大人便是,不需去说自己是怎么想的。
就在刘协一行人回宫之时,那张济手下的士卒早飞马上报,告之上面张济被杀一事。
董卓正在府中,与心腹商讨袁绍逃离一事。
昨夜皇帝传召西园校尉,袁绍恐怕这是董卓的阴谋,不敢亲自前往,只叫淳于琼、曹操等人应召。他自己本人却把朝廷所颁发的符节挂在东门离开了。
过了一个上午,才有人发现袁绍逃了,忙报给董卓。
董卓不禁大感伤脑筋。
需知袁绍出自此时名门汝南袁氏。这汝南袁氏,四世之中居三公之位者多至五人,号称“四世三公”。袁氏满门,袁逢曾为司空,这是袁术与袁绍的生父。袁逢的弟弟袁隗,便是如今的太傅,位列三公。
袁逢之上长兄无子,于是便把庶子袁绍过继给长兄一房。
实际上袁氏之首,如今乃是嫡子出身的袁术。无奈袁术跑得更早,还剩一个袁绍在城中,董卓百般拉拢不成,没想到最后袁绍也跑了。
要知道董卓为何要百般拉拢袁氏,就又得从汉代的人才选拔制度上说起了。汉末最重要的一则拣选人才之法,便是举孝廉。各地按照人口数,大约每二十万人口中,要推举出一位孝廉来,送到中央来学习做官,为朝廷出力。而此时负责拣选人才的,乃是地方长官,也就是太守。既然是由人选拔,难免有亲疏远近,你在辖区选了我的子弟为孝廉,我总不能不投桃报李吧?
而袁氏在朝廷经营四世,真是当得起一声“门生遍天下”,其中各方利益交织捆绑,就算董卓凭借兵力暂时占据了洛阳,不到逼不得已,却也不想跟树大根深的汝南袁氏闹翻。
然而如今先是袁术跑了,紧跟着袁绍也挂节而去,这不是在啪啪打他董卓的脸么?
董卓这会儿想的,倒还不是要如何惩治袁氏,而是想着要如何能挽回点面子。
此时众心腹各出主意,有的说“要发全国檄文,将袁氏两子捉回来”,有的说“袁术,袁绍虽然跑了,他们的老子却还没跑”,你一言我一语,却是都不得要领。
独有侍中伍琼道:“这汝南袁氏,在朝中经营四世,却也是树恩四世。门生故吏,遍于天下。如今若是按照他们说的,发檄文全国通缉,那么一定会激起反叛的势力。他们既然逃了,且是逃往冀州、南阳等地,这些原本也并非您的地盘。他们自愿避您锋芒,您不如就恩赦袁氏二子,给他们封个郡守,就叫他们在那里做官好了。他们感念您赦免之恩,欣喜之下,也绝不会再有别的心思。”
这番话合了董卓心意。
董卓笑道:“还是你们这文化人的办法好。”又对自己那些旧部道:“不要一遇事就喊打喊杀的,这里是洛阳,可不是西凉。”于是依照伍琼的策略,非但赦免了袁术、袁绍逃离之罪,还都封了太守。
袁氏之事才告以段落,董卓还没来得及擦一擦脑门上的汗,就见女婿牛辅脸色灰白大哭着走进来,他气不打一处来,抄起未干的墨笔砸向牛辅,骂道:“青天白日,你是来看我呢,还是来哭丧呢?”
牛辅见是毛笔,不避不让,往董卓跟前一跪,招手叫底下人把东西抬上来,哭道:“岳父大人,小婿不知哪里得罪了贵人,要部曲死的这样惨。”
董卓猛地起身,“你的人叫人杀了?”
“小婿最倚重三位校尉,李傕、郭汜与张济。”牛辅将白布掀开,“岳父大人,张济死的好惨呐。”
董卓一愣,见惯了死人,并不闪避,道:“这是杀他的那柄剑?”
牛辅道:“是宫里的东西。”
“宫里的东西?”
牛辅示意外面的小头目进来,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那小头目这半日过的可太刺激了,膝行进来,不敢多看,一五一十把自丝绸店里的纷争说起,直到最后张济死在李府。
“你说那是个八九岁的孩子?”董卓面上惊疑不定,“随身侍从成百上千?”
一时牛辅此前派去打探消息的人也回来了。
两下里一对便知道,杀死牛辅帐下校尉张济的,竟然真的就是未央宫中的九岁皇帝。
董卓想到此前小皇帝跟自己讨狗的模样,分明还是个娃娃,无论如何想象不出这娃娃要如何杀人。
“必然是他身边的侍从动的手。”董卓笃定道:“你们看错了。他一个九岁孩子,怎么会杀人?”
那小头目战战兢兢,却仍是道:“将军,千真万确,小的亲眼所见。当时院子里的士卒也有看见的。那孩子自称‘朕’,叫侍从按着张大校尉跪下,亲手拔剑杀了张大校尉。”
董卓望着尸首心口那柄犹自震颤的剑,先是不敢置信,渐渐怒火涌了上来。
这小皇帝胆子肥了!
他扶这小娃娃做了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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