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色兔子
贾诩看他神色,便知此事已妥,因笑道:“这便到地方了。我紧走两步,往尚书台去,可不好叫曹公子与士孙大人相候。”
张绣只得答应着,望着贾诩远去的身影,半响回过神来,摇头苦笑。先头一个小皇帝,身边一个贾诩,人人都好似有一万个心眼似的。他转身往长乐宫走去,心道,好在长公主与宫中人不同,逢迎她之时,至少不用提着一颗心。
事情果如贾诩所料,当日下午长公主刘清便坐到了未央殿中,捂着才流过泪发红的眼睛,对上首皇帝道:“这是怎么说?唐珏姐姐当初在洛阳,原是预备为先帝皇后的。谁知道还未成婚,先帝便给董卓废为弘农王,当时境遇,众人避之不及,唐家不肯毁诺,唐珏姐姐也不肯拖延,仍数着日子嫁入了王府。当初我在姑母府中,她常来探看。那时候董贼逼迫,咱们都不能与先帝相见,唯有她相伴左右。谁知道后来……”她想到刘辩之死,仿佛又回到了洛阳城中兵荒马乱的童年时光,“我真没想到,她竟然也在长安。据说是先帝死后,她回到原籍,唐大人叫她改嫁,她只是不肯。谁知不幸,在颍川却又给李傕劫掠,一路带来长安,这半年来只暂住在李暹府中。既然知晓了,岂有不管的道理?论起来,她原是我们的亲嫂子。”
刘协很快理清了脉络,道:“这事情,你是从张绣处听来的?”
刘清点头道:“原本这事儿知道的人就不多,那些西凉将领怕捅破了反而领罪,都不敢多言。只张绣看不过去,查知实情后,便斗胆同我说了。”她叹了一声,道:“难得他这样的好人。”
好人?
刘协挑起一边眉毛,却并不打算与刘清细论真假,只是撇了撇嘴。张绣未必有这样的胆量,也未必能知道如此确凿。原西凉众人中,能知此事,如今又懂得透过张绣向刘清递话的,除贾诩外不做第二人想。
刘清见皇帝不说话,忙又道:“我那长乐宫中原是要来许多人。唐珏姐姐如今寡居,蔡先生也是寡居,将她接来我宫中,叫她们两人一处说话,岂不是也很好?”
刘协原是在想贾诩、张绣等人之事,目光落在刘清面上,见她急切间松了手露出了红肿的双目,忽然心中一阵酸涩,一股属于这具身躯的情绪——那个九岁孩子悲悯亲人的痛意涌了上来。他仿佛又看见五年前,洛阳沦陷,被宫人劫掠而出的那两个男孩,一大一小,逃亡路上互相慰藉,如今一为先帝埋于地下,一为帝王坐于未央殿中。
如今大的那个唯一的女人流落在外,小的这个岂能坐视不理?
刘协抚着心口弯下腰去,徐徐坐定,而后道:“既然如此,这便请她入宫一见。果如皇姐所言,朕仍拜她为弘农王妃。”
傍晚时分,汪雨领着唐姬归来,于濯龙园中,与刘协、刘清二人相见。
唐珏着素色常服,发髻简单,浑身无佩饰,未亡人自是无心打扮。她伏身下拜,侧脸隐约可见曾经美貌。只是形销骨立,瘦得几乎有些吓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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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刘协幼时也曾见过唐珏, 此时见人虽然瘦脱了相,但的确是本人无误。
刘清早已上前扶唐珏起身,流泪道:“嫂嫂受苦了。”
唐珏幽居李暹府中半年, 不与外人交往, 有时一日都不开口说一句话, 此时乍然觐见,虽心潮起伏,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刘清见她这幅木然样子,与从前灵动飞扬之姿大不相同,不禁倍感心痛, 更不敢问这数年来她都经历了什么, 只搂着她流泪。
唐珏只呆呆给她靠着, 却是一滴泪也无, 努力要挤出个笑容。
刘协也觉心中酸痛,宽慰的话也觉苍白, 便令刘清带唐珏往长乐宫去歇息,待人走后, 命蔡琰拟旨,仍拜唐珏为弘农王妃。
刘协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未央殿中, 却见案头又添了新的奏折, 最上首却是一份丧报。就在他翻开那份丧报之时, 曹昂与伏德也赶了回来。
“刘焉死了。”刘协放下丧报,淡声道:“他儿子刘璋上奏,说是刘焉背疮迸发而亡故。”
刘焉乃是西汉鲁恭王刘余之后, 也是正经的汉室宗亲。
曹昂与伏德都是一愣,抬头看向皇帝。
刘协叹道:“今日天下乱局,当有刘焉之功。”灵帝时, 因连年天灾战乱,为了平定地方上蛾贼等叛乱,便是刘焉上奏,要求朝廷新设州牧,将地方财务、军事、政务统一管理,也即是将中央权力下放到地方——还是到一人手中。
若是高祖在天之灵有知,恐怕要给气活过来。
刘焉为益州牧之后,益州事实上已经处于半独立状态。不只是益州,这则新规在全境推行之后,又因为中央无力管理地方,许多州郡渐渐成为地方割据之态。因为朝廷既然管不到地方,那么地方上的各级官员便要逢迎好顶头上司——如刺史太守,便可高枕无忧。地方上募兵,成为常态。
如袁术、袁绍等人,之所以能成气候,也是在出逃洛阳后,夺占了原本太守的地盘。比如袁绍从韩馥手中夺取了冀州作为根据地,然后向周边拓展。
伏德见皇帝面色不虞,试探道:“刘焉死了,这益州牧恐怕未必要落在刘璋身上——他长子刘范与次子刘诞都在长安城中。”
刘协摇头道:“刘璋跟随在刘焉身边日久。刘焉身边旧臣也多认刘璋——况且这丧报送到朕眼前来之时,益州州牧早已换了刘璋来做。如今只将刘范、刘诞送回去,那是送两人回去送死。若真要送他们回去,还需有随行军队。”
伏德笑道:“还好陛下明见万里,早留了一位方泉在宫中。”
方泉乃是五斗米教中的祭酒,而五斗米教的师君张鲁,原是刘焉的得力干将。虽然如此,新任的刘璋未必能放心能量太大的张鲁。一旦新主与旧臣相争,便是中央插手的机会。
刘协将那则丧报递給伏德,道:“你既然明白,这封奏报就由你带给刘范、刘诞二人,你去代朕致哀。若他俩想要回益州奔丧,你知道该怎么做。”
伏德双手接了丧报,笑道:“跟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臣也该有所长进了。”他接了差事便退了出去,将汇报之事留给了曹昂。
刘协莞尔,随手翻开下一封奏报,一面对曹昂道:“今日回来的早,事儿办的顺利?”
曹昂含笑道:“连着熬了三日,臣与伏德年轻无妨,士孙大人与贾大人却有些熬不住了。只是我们代表陛下前去,若是不走,他二人也咬死了口绝不先退,只能是我们先走一步,好叫他们也……”他说到这里,见皇帝面上隐有怒意,便止住了话头。
刘协将连着的三份奏报都丢给曹昂,冷笑道:“一个司隶校尉,三处里都抢着上表。”
当初吕布向袁绍讨要司隶校尉之职,打着占据洛阳的主意。消息传开之后,别的势力不甘示弱,袁术也立时上奏,要封自己的人为司隶校尉。连远在幽州的公孙瓒也插了一手,要举荐自己的人,而且言语不敬,隐然有这是皇帝欠他的之感。
这等行径那是公然没把朝廷看在眼里,知道中央鞭长莫及。他们虽然上表,却只是走个流程。实质上还不是谁的人先带兵赶到,能站稳脚跟,这地盘就成了谁的。
这却非一时一刻所能改变的。
曹昂捏着那三份奏报,轻叹一声。
刘协却已经很快收拾好情绪,翻开了下一封奏报,接上了曹昂方才的话题,道:“他俩也未必是因为你们在,不好早退。士孙瑞和贾诩现在是彼此顶着脑袋、对着肩膀,要争王允空出来的尚书令这宝座。”
曹昂松了口气,将那三份奏报轻轻放在一旁案几上,微笑道:“老大人都肯奋勇争先,这是陛下之喜啊。”
刘协一笑,道:“士孙瑞怕是真想为士人拿下这位子。贾诩嘛——他大约是做给朕看的。至于是否真能做尚书令,贾诩恐怕并不怎么在乎。”
“那陛下的意思是?”
刘协低头在会稽太守奏章上批示他女儿唐珏仍为弘农王妃之事,好似随意提起般道:“朕听说,你前几日往杨氏族人处量地,正遇上司空杨彪——他叫你受委屈了?”
杨彪出身弘农杨氏,乃是太尉杨赐之子,后世名士杨修之父,族中四世三公,比之袁绍出身的汝南袁氏分毫不差。杨彪为朝廷重臣,曾与董卓据理力争,尽节护主,与袁绍等人是两个极端。
曹昂虽然在皇帝身边,他父亲曹操此时却在袁绍手下,哪怕占据了兖州,在杨彪等人看来,也是为袁绍打的地盘。若不是看在皇帝面子上,杨彪对曹昂这个“乱臣贼子”之后恐怕就不只是不给好脸色这么简单了。
曹昂低头道:“司空大人不过提点了我几句,算不得什么委屈。”
刘协点头,道:“那杨文先(杨彪字)做尚书令,如何?”
曹昂清楚皇帝的神态语气,虽然他是问话,但这样问出来已是拿定了主意,便道:“如此一来,士孙大人与贾大人都服气。”
刘协笑道:“他俩有什么不服气?那贾诩滑头的很。”于是把唐珏之事大略讲了,又道:“这背后若没有贾诩的手笔,朕是不信的。”
刘协说此处,想到张绣,而又想到刘清的婚事,转头望着曹昂道:“你的婚事,家中可有说法?”
曹昂年已二十一岁,而未有婚配,在此时是比较晚的了。
曹昂微愣,道:“父亲曾有来信,说我既然在陛下身边服侍,那么便只听从陛下安排。母亲族中原有一位表妹,小时候两家玩笑说起过,后来没了音信,如今她也嫁了。”
刘协把玩着镇纸,心道,这曹操还真是精明,看似是忠心,实则为儿子择了一条好路。皇帝来安排婚事,岂是寻常?他身边适龄亲近女性,无非长公主刘清,再远些,如阳安大长公主府的伏寿……若不看曹昂这个人,单以权势结合而论,曹操是怎么都不亏的。就是曹昂跟在曹操身边,袁绍也未见得会将自己女儿下嫁。
曹昂见提到自己婚事,望着皇帝思量的侧脸,也有些紧张。
刘协目光重又落在曹昂身上,子脩这样的人物,纵是配皇姐,也是绰绰有余的——甚至有些可惜了。而皇姐从前被冯玉迷了眼睛,现下看旁人都觉平平了。
刘协叹了口气,按住胀痛的太阳穴——做皇帝真难,非但要理军国大事,还要做月老。他招手示意汪雨上前,来为自己揉按头部。
曹昂忙也上前,关切道:“陛下歇一会儿再看奏折吧。”
刘协闭目,感受着汪雨的手艺,轻声道:“宫中这三百郎官,你看如何?”
曹昂道:“都是青年勇武,拱卫陛下,一心侍主。”
刘协叹道:“自董卓而来,宫中许多秩序都乱了。宦官不得用,连从前的羽林郎也不成建制……为国羽翼,如林之盛,嘿。”他短促的笑了一声,却透着自嘲的意味。
“朕要把御林军重建起来。”刘协悠悠道:“宫中郎官,原是闵贡把持。王允死后,朕把闵贡撸了下去,由你和淳于阳统领着,原来人数也不算多,也没个明确的职位。眼看朕亲政在即,有些事情若再没个章法,朝中就要有意见了。朕虽然不惧这些,却也不想找麻烦。你如今忙着屯田之事,又要与士孙瑞、贾诩这些人精周旋,极是辛苦不易。况且朕不时还有些突发事情要你去处理。朕身边离不了你,却也不能按着你一个人操劳。所以朕私心里想着,这羽林中郎将之职就由淳于阳暂代——你也知道此前因为马超之事,他一直有些自疑。”
羽林中郎将,秩比两千石,乃是宫中御林军的最高长官。
刘协仍是闭着眼睛,仿佛闲话家常一般,徐徐又道:“你为骑都尉,与淳于阳共监羽林骑。至于旁的职位,待朕亲政之后,再正式册封,此后再细论。淳于阳也不容易,朕从前答应他,待亲政之后,便给他母亲追封诰命……你们在宫中相伴多年,又年岁相近,有时间多去同他说说话,开解开解他……”他似乎很是疲累,几乎要在这闲谈中睡过去。
但是他到底没有睡去,而是挥手示意汪雨离开,睁开眼睛望向垂着头的曹昂,目光清明,毫无睡意,温和道:“你方才要汇报什么?上前来说吧。”
曹昂垂首上前,放下抱来的册子,指给皇帝看上面的数目,侧脸透出的沉静与皇帝如出一辙,仿佛方才的闲谈丝毫没有在他心中激起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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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你这次往杨氏庄子上去, 可遇见杨文先(杨彪字)长子了?”刘协倚在靠枕上,要汪雨剪亮了灯烛,入睡之前稍看一卷书, 与曹昂闲谈几句。
曹昂道:“无缘得见。听说杨家大公子是极为聪慧的, 且学问渊博。”
刘协找到一处舒服的姿势, 身体放松,笑道:“那杨修比你大一岁还是小一岁?唔,该是小一岁。想必明年便能举孝廉出仕为官了……”他想到这些士族大家,维护也利用朝廷的察举制,渐成尾大不掉之势, 感到胃好似隐隐作痛。他挪开心思, 继而想到真实历史上杨修的经历下场, 叹了一声, 道:“文人有才,就难免流于轻薄。”
曹昂见皇帝面上流露痛楚之色, 又见他以手按压腹部,忙问道:“陛下可是腹中不适?要唤医官么?”
刘协自己按住痛处, 便觉痛意稍缓,已经夜深, 他不愿意闹得满城风雨, 明日传到朝中又是一桩大事, 一旦众人担心皇帝龙体,阳安大长公主等人便更有理由要他即刻大婚、为帝国种下新的继承人了。说起医术,纵是两千年后的现代, 也许多疾痛只能缓解,根本不知道病因,也无法治愈, 更何况是此时的医术。
刘协摇头,静了几息,待腹中疼痛平稳,才轻声笑道:“不是急症,明日再叫医官来看诊便是。多半是用了皇姐送来的鸡子煮韭菜,有些脾胃不和。”他握拳砸了一下床板,半是玩笑半是发泄道:“待腾出功夫,朕非把炒锅给制出来不可!”整日吃煮的饭食,连吃饭都不再香甜。
曹昂一愣,倒是习惯了私下相处时,小皇帝偶尔会说出一些新奇的东西,见皇帝坚持不肯夜召医官,他也明白皇帝的用意,想了一想,道:“只说是我夜里头痛,召见医官呢?”
刘协笑道:“朕感念你的心。不过这哪里瞒得过人?若果是你头痛,岂会在未央殿召医官?”
曹昂沉静笑道:“臣是不会。若是陛下为臣传召呢?”
刘协一愣,默许了他的提议。
医官很快赶来,传话的宫人说是为曹昂来请的,谁知入内室成了给皇帝看诊,却也不敢多话,仔仔细细给皇帝看过,说了一堆阴阳气血的道理,最后开了方子。
刘协上一世老年时期,自己对医术也颇有研究,此时拿起方子来一看,不管医官说得多么天花乱坠,仍是一剂平安方子,吃不死人,也治不了病。他自知应无大碍,折腾了一番,腹痛自己渐渐好转了,隔窗看汪雨在廊下煎药,转而又说起杨彪之事,“一旦朕发诏,叫杨彪作了尚书令。他恐怕日后还要给你脸色看——兴许还要刁难你。你到时候不要慌,杨彪有他的难处。他的妻子,乃是汝南袁氏出身。你明白吧?”
汝南袁氏,如今袁绍在冀州,袁术在南阳郡,都对朝廷阳奉阴违,心怀叵测。
杨彪既然有一个袁氏出身的妻子,更要小心言行举止,与乱臣贼子划清界限。
曹昂笑道:“听说杨大人伉俪情深。”
“伉俪情深?”刘协嘲讽一笑,他极少在朝堂上露出这样尖锐的一面,“照朕看来,不过是虚伪作态罢了。若他果真嫉恶如仇,怎么对自己妻子就不讲求了?若他心中罪不及亲友,又怎么要因为你父亲而敌视你?对亲者宽厚,对远者苛刻,弘农杨氏,也不过凡人罢了。”
曹昂自己都未曾想到这一层,愣了一愣,忽然低声笑起来,迎着皇帝疑惑的目光,解释道:“陛下因臣之事苛求杨文先大人了。厚亲薄远,原是人之常情。”
刘协望着他平和温厚的样子,忽然叹了口气,道:“若有机会,朕真想见一见你母亲,向她讨教,要如何才能抚育出你这样的孩子。”
他说得真情实感,曹昂却没办法不把这当成皇帝惯常的玩笑话,因此只一笑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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