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色兔子
第111章
孙权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但是他已经被调出羽林卫核心圈半个月了。
原本拱卫皇帝的羽林卫共计三百人,但是这三百人中也有上下之分,虽然薪俸官阶都是一样的, 但是皇帝亲厚之人总是那么几个, 时常都带在身边的, 而孙权无疑便曾是其中之一。
但是这半个月来,中郎将淳于阳发了话,叫他按照年龄排到了伴驾出行的队尾。如果说真是按照年龄排序的,但为何同岁的赵泰仍旧遥遥在前呢?当然赵泰乃是最早跟随皇帝的少年郎之一,就算有父亲的旧情在, 孙权也并没有底气跟赵泰比, 但他总要弄明白自己突然的“失宠”是因为什么。
写去江东给兄长的书信中, 孙权也提了一笔。他猜想, 也许是此前皇帝待自己优厚,叫旁人看了心中不满。但中郎将淳于阳看起来也不像这样的人。
与他比起来, 倒是从前不上不下的苏危,这次调到前头去了, 紧跟皇帝左右。
“别走神。”不知何时,中郎将淳于阳骑马来到了他身前。
孙权忙打起精神, 仰头望一眼高耸的西山, 往日颇有趣味的游猎也失去了吸引力——如果没有皇帝的注视, 就算拔得头筹,又有什么意义呢?
入了西山猎场,孙权如前面几日一样, 与自己一队的羽林卫散入林中,自行捕猎。但是他心不在焉,只望着最前面跟随皇帝御马消失在滚滚烟尘中的三十三骑——那是跟随皇帝的羽林卫。
他在林中漫无边际游走, 下意识仍跟在皇帝身后,明明见到了蹿出来的肥大野兔,却没有放箭的欲|望。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听到鸣金之声,看一眼天色,午后的太阳却仍斜挂在天上,今日怎么这么早?
与他结伴的羽林卫道:“该回去了,走吧!”
孙权却另有所想,他知道皇帝方才从这里过去,既然要返程,若是他多留一刻,说不得能与返程的皇帝遇上。皇帝平时见不到,大约想不起他来,但是见到他了,只怕就会奇怪怎么前几日都没见过他——三言两语说起来,只要皇帝一句话,他就又能回到皇帝身边去。
孙权打定主意,对同伴道:“我今日什么都没得,就这么回去也丢脸。你且慢慢往回走,我方才见了一只野兔,打到就去追你。”
按规矩,他们是要结伴走的。
那羽林卫犹豫了一下,就见孙权已经拍马往林子更深处去了。
为了皇帝安危而建立的规矩制度,原是严密没有疏漏的。但执行这些规定的却是人,人就难免会有迟疑软弱。每一场爆发的事故背后,都有无数个这样的疏漏,一环扣一环,最终成为一场大祸。
孙权怀着私心往皇帝去时的路寻去,假作追着野兔的样子,才冲出两射之地,就撞上了赵泰一行人。
孙权与赵泰乃是同岁。赵泰为人本就活泼开朗,宫中人人都敢同他玩笑两句。可是此刻的赵泰却与往日不同,圆脸色沉如水,见了单独过来的孙权,一丝笑意不露,冷声道:“止步!”他身边的人已是举起弓箭对准了孙权。
孙权愕然,忙翻身下马,叫道:“子龙(赵泰小字),是我!”
赵泰没应他,反而问道:“你的同伴呢?”
羽林卫跟随皇帝游猎,哪怕分散开来时,也要两两结对。
孙权没料到他这样严格,一愣,支吾道:“方才鸣金,他已回去了。我因没得猎物,追着一只野兔到了此处……”
赵泰盯着他,道:“职责所在,还请解甲。”
孙权又是一愣,但见赵泰丝毫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便只能照做,又将兵器也都放在地上。
便在此时,马蹄声如雷而来,这样多的人马,定然是皇帝返程到了近处。
赵泰神色愈发肃穆。
淳于阳骑着高头大马,最先出现在林中,见了眼下的情形,道:“绑了带走!”
孙权不等抗辩,便被涌上来的士卒捉住,反剪双手,绑在了马背上。
孙权只觉一切都透着诡异,忽然,他仰面于马上,看到了那穿着龙袍骑在马上的少年——少年脸上有一道新鲜的血痕,却丝毫无损于他惊人的美貌。但是孙权已然认出了这少年,那不是皇帝。他又看到淳于阳亲信与苏危一同过来,他们的马上,各自捆着一个用麻布裹住的活物,看起来像是人。
孙权没来得及多看,就觉眼前一黑,他也被用布裹住了。
他仰面躺在马背上,感到一颗心砰砰直跳,自己怕是摊上大事儿了!
未央殿中,刘协正教卢毓画图。
“战乱频仍,民众流离,朝廷登记的田地早已不准了。如今便叫他们将长安城中的土地重新登记造册,便如朕此刻这般所画,将房屋、山林、池塘、田地……这些都按照次序排列绘制……你瞧,这么画出来像什么?”
卢毓低头认真看着,沿着皇帝的笔触去琢磨,歪头想了一想,道:“像鱼鳞。”
刘协失笑,道:“可不就是像鱼鳞么?也难怪会叫做鱼鳞册。”
卢毓笑道:“这样看起来果然清爽,以后再不会错了。”
刘协点头道:“最初总是好的。”仿佛还有隐忧的样子。
卢毓仰头看他,有些不解。
刘协便解释道:“你看着这鱼鳞册虽然清爽明白,但是绘制繁琐,只是一门一户,甚至一城一镇都容易。但若是推行到全国,那就是大工程了。更何况,这些田地房屋不是一成不变的,民间每一次改动,朝廷的册子里也要有相应的改动才行。全天下千千万万的田地农户,要多少官员去做这样的事情?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若是两三代之后,变更既多,官员又没了最初那么能干清廉,这鱼鳞册岂不是也就名存实亡了?”
卢毓听得愣住,喃喃道:“那为什么不一直用好的官员呢?”
刘协摇头而笑,摩挲着他脑袋,道:“朕何尝不想啊。”
说话间,淳于阳与冯玉联袂入殿。
刘协一眼便瞧见冯玉脸上血痕。
若是武夫脸上受了伤,有时候还真不怎么容易发现。但是冯玉这样面如美玉的少年,脸上忽然多了一道血痕,那真是有点触目惊心的意思了。
刘协也不禁惋惜,道:“到底还是伤了——快叫医官来。”
冯玉倒是不以为意,道:“回禀事情要紧,不过小伤。”
刘协笑道:“朕来决定什么是要紧事儿。”于是坚持叫医官先给冯玉处理伤口,上药包扎。
冯玉全程端坐不语,听凭医官处理。
待到医官与卢毓退下,刘协这才示意两人开口。
淳于阳与冯玉对视一眼。
淳于阳便道:“是贾府的三个门生,买通了守山的士卒,只说是偷偷上山,打了猎物卖钱分赃。因西山围了,里面兽类毛色也好,能卖上高价。那士卒贪财,就给他们方便,每常陛下不去之时,便私放他们上山。他们上山多了,摸清了地形,这一次竟是从小路峭壁爬上来的,不知从哪里弄了羽林卫的衣裳,换上之后充作咱们的人在林中寻找陛下的行踪。后来看到冯玉——他们只认衣裳,不认人,只当是陛下,便在林中放了冷箭。”
刘协沉默听着。
这倒并不是什么高明的计谋。
“羽林卫的衣裳,他们从哪里得来的?”刘协只这一条不得不问。
冯玉道:“只是打眼一看像是羽林卫的衣裳,臣后来仔细看过了,并非宫里的东西,是外面仿制的。”
淳于阳道:“外面如何能仿制这宫里的东西?”
刘协摆手道:“贾府未倒之时,比宫里的声势还要富贵。府上的绣娘匠人,恐怕也不输宫中。”
淳于阳便转而道:“原是要捉活口的,可惜一个跳崖,如今还在打捞尸首——山地路杂树多,也未必还能找到尸首。另一个见事败便自刎了,只带回来了尸体。倒是主事的那个姓许的,给捉了活的,但是他如今不肯开口,还要再审。守山的士卒已是都交待了——只是他们知道的也不多。”
刘协轻轻点头,道:“苏危呢?”
淳于阳道:“这半个月把他调到了内圈,他倒是没有异动,看着一切如常。”
苏危毕竟也是豪族出身,说不得家中与贾府原是有些关系的。虽然苏氏投诚了朝廷,但若是原本的豪族想要刺杀皇帝,那么他们最可能利用的还是原本相熟之人,就算苏危不会与他们同流合污,却也不能保证苏危不会被他们利用。
“不过今日围猎之事,倒是另有一人行踪鬼祟,独自到了御驾之旁……”淳于阳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的,便将孙权之事一一说了,“原是赵泰守着拿住了他。”
“孙权?”刘协有些惊讶,他本就是排除了孙权的嫌疑,才将孙权调往外圈的,怎么反倒是孙权出了事儿?这可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了!
第112章
孙权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自己不过是想回到皇帝身边,怎么就成了有刺杀皇帝的重大嫌疑了呢?
但是他很清楚这个罪名有多大。兄长远在吴地,救不得他!
孙权跌跌撞撞上了未央殿, 跪倒在地, 望着上首的皇帝, 连声道:“陛下,我实在没有僭越冒犯之心……”
刘协起身笑道:“都是误会。”便要跟随上殿的赵泰为他松绑。
孙权见皇帝态度和缓,心中一松,压力褪去,委屈才涌了上来, 口唇微张, 眼圈红了, 也不过还是十四五岁的少年。
冯玉在一旁坐着, 正慢吞吞饮着才煎好的汤药,此时冷不防来了一句, “你在林中,欲为何事?”
孙权吃了这一记冷语, 心中已是明白过来,忙诚恳道:“陛下, 诸位, 我实在没有旁的心思。只是我自来长安城中以来, 陪伴陛下左右,未曾远离。半个月前,不只因为我做错了什么, 忽然叫我不能侍奉陛下身边了,我心中实在不安,今日便想着, 若是能见着陛下,兴许陛下能想起我来……”到底是小命要紧,他此时也顾不上丢脸了,因此便将心中所想一一道来,倒也赤诚坦白。
孙权的话只说了一半,殿中诸人便都明白过来。
只是有一桩难处,那就是孙权出现在逆贼要刺杀皇帝的场合是板上钉钉的,但是孙权所说的自己动机,却只有他一面之词。孙权虽然说是为了捉野兔,但是真到了那时候,他的箭是射向野兔,还是射向皇帝,这谁又能保证呢?
若是疑心重的君主,孙权在错误的地点出现,就已经足够要了他的命。不管他是谁的弟弟,又或者是谁的儿子。纵然保得住性命,日后也难得重用了。
孙权当下虽然还想不到日后这种事情,但是他能够从冯玉、淳于阳乃至赵泰脸上读出点什么来——那就是他孙权现在的处境很不妙。哪怕一上来皇帝笑着说要给他松绑,但是他自处嫌隙之地,搅到这一潭浑水中,是很难顺利脱身了。
一时间就连孙权自己都有了自疑的想法。
刘协看着众人神色各异的模样,忽然一笑,道:“怎么个个都这么严肃?如今真凶已经拿住了,子柏,你只管好好审那个姓许的,看他还有没有别的同党。”他并不愿意相信孙权有参与其中,孙权没有合适的动机,但是事情不能太绝对,尤其是关乎到皇帝的安全——这一点,在他被不断刺杀的上一世,他已经深刻体验过了。好在他们已经捉住了其中的真凶,看看那个姓许的跟孙权这边是否有关联,又是另一条强有力的佐证。
这就是刺杀恼人之处,于天下大势而言,这些刺客本是跳蚤一般的存在。但是也正是这些刺客,叫万乘之君,都不能安然高卧。
“朕信你的,你不要害怕。”刘协安抚孙权道:“你今日也受了惊吓,这几日便不必当差了,先好好休养一番。等过些日子,再回朕身边来。”他看着孙权犹疑得退了下去,对淳于阳道:“回头跟子脩(曹昂字)说一声,叫他安抚一下孙权——也留意一下他。”
淳于阳应下来。
冯玉修长的眉毛微微皱起,低头饮药掩饰过去。他对皇帝就此放过孙权的做法并不是很赞同,这等时候纵然错杀也不该放过的。
“你怎么看?”刘协望向赵泰,“毕竟是你遇到的他。”
赵泰回想着当时情形,“他说他是为了捉猎物,怕什么都没拿到有些丢脸。臣当时就觉得他说话吞吞吐吐,定然另有隐情,因此不敢怠慢,将他拿下了。方才听他剖白,原是想要回到陛下身边,却也说得过去。”
冯玉放下药盏。
刘协道:“行刺杀之事的,这波人不会是最后一批。防微杜渐,以后你们要长久留心。倒也不必怕他们,他们要行这等事手段,正说明他们别无他法了。”他又勉励了三人几句,单独叮嘱冯玉要仔细脸上伤口,便让他们下去了。
冯玉走出未央殿,与淳于阳同行。
“今日与孙权结伴的羽林卫该是哪位?”冯玉轻声道。
淳于阳看他。
冯玉以丝帕掩住口唇,似乎是受不了自己呼气时的苦药味,“那人不该留。”
孙权能单独走脱,当然是与他结伴的羽林卫没有按照规矩来。皇帝明显对孙权有些偏爱,不愿意拿孙权问责,既然不能治孙权,便只能从旁出下手。
淳于阳脚步一顿,眼看着冯玉从自己身边走过,只见傍晚的风鼓荡起冯玉宽大的袖子,里面仿佛有一群要冲天飞出的鸟儿。他一时恍惚,竟分不清冯玉所说的“不留”,究竟是不能留在羽林卫之中,还是不能留在人世间。
冯玉回到自己宿处,洗漱时摸到脸上的绷带,微微皱眉,手指用力扯了下来。他对着光可鉴人的铜镜,眯眼盯着自己右颊上那一道新鲜的伤痕,端详片刻,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皇帝遇刺的消息并没有大肆传扬,但世上的事情,凡是发生过,必然会留下痕迹。
长公主刘清是早已从皇帝口中得了消息。
阳安大长公主刘华却不知是从何处知晓的了。
阳安大长公主刘华又入了长乐宫,既是见长公主刘清,也见一见府中所出的庶女伏寿。伏寿虽然是庶女,却也是府中唯一的女孩,一样喊着阳安大长公主母亲。原本还有个董意与伏寿一同在长乐宫中,谁知道皇帝给骑都尉曹昂和董意指婚到了一处,于是长乐宫中便只剩了伏寿一位适龄女孩。
外界都觉得既然董意走了,伏寿入主后宫已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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