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风遥
李相浮用手指了指地面,意思他来也就罢了,如何想到来观影厅。
在李相浮奇异的目光中,秦晋突然伸手过来,解开他袖口的纽扣,衬衫袖子的长度刚好遮掩住大半个手掌。隔着一层布料,秦晋在他手上写字:稍微一想就能知道你们家人的选择,交流能免则免。
大约是掌心带来的一些痒意,李相浮心中生出些难言的感觉。
论观察力细致入微,恐怕没有人比秦晋做得更好,知道自己对肢体接触很严格,他就格外注意。
秦晋还准备在写些什么时,李相浮卷起袖子,失笑摇头,表示自己还没老学究到这个份上。
秦晋也笑了,这次没有隔着布料,在他掌心落下一行字:你昨天打电话给我,是不是还有别的话要说?
李相浮点头:事关秦伽玉。
最后一点结束,他没有立刻收手,指尖还挨着对方掌心,观察秦晋的神情。
此刻秦晋面色中有一种古怪的安静,一双眼睛冷漠无比,细看能在瞳仁中瞧出些别的色泽。
在一些方面,双方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李相浮写下的五个字已经代表他要快刀斩乱麻的决心。只是秦伽玉和秦晋到底是亲人,坊间传言并非空穴来风,哪怕秦晋提到的不多,也能感觉到他的父母出事前,双方的关系确实是不错。
有时候李相浮甚至在想,秦晋潜意识里有在刻意托缓对付秦伽玉的脚步,否则以他的作风,该是更加咄咄逼人。
就在这时,秦晋忽然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收拢手指。
李相浮明白他的意思:不留余地。
之后的一段时间,秦晋依旧是笔直静坐的状态,影厅内啜泣声越来越多,闭目养神的李相浮睁眼看向荧幕……已经是片尾,主人公的父母终于和孩子化解矛盾,却在给孩子庆生的路上遭遇肇事逃逸。
李相浮目光动了动,突感秦晋那一瞬间的情感波动不是因为秦伽玉,而是电影,这部电影不足以打动他,但足够让秦晋在某个刹那间想起悲惨死去的双亲。
参演人员名单随着片尾曲滚动时,李相浮伸手拍了拍秦晋的胳膊,在他耳边说道:“难受的话,可以趁机发泄一下。”
秦晋反而被逗笑:“我是成年人。”
李相浮认真说:“看演出时流泪疏解伤心事,再合适不过。”
他以前便常借着看戏的名义红眼眶,既能宣泄心中苦闷,顺便可以巩固一下惹人怜爱的形象。
大约是想到穿越的岁月,李相浮有片刻失神,笑容苦涩说:“相信我,真的有用。”
隐隐察觉到对方的低落,秦晋沉默了许久,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带去无声的安慰。
电影结束,灯光特意延缓了亮起的时间,负责组织亲子活动的人走到最前面,拿着麦克风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如果此刻父母也在场,我们不妨给他们一个拥抱。”
前后都有人在拥抱递纸,一排李家人一动不动坐着,和那些抹眼泪的人形成鲜明的对比,工作人员都忍不住往这里多看了两眼。
李老爷子看到旁边不自在的子女,也觉得有些尴尬,直到下一刻,转过头看到李相浮时,脸色突然僵硬了起来。
昏暗的光芒下,李相浮斜着身子,胳膊搭在秦晋肩头,两人低着脑袋不知窃窃私语什么,乍一看倒像是在抱头哭泣。
李老爷子用粗糙的手掌拍了下李相浮的后背。
李相浮平复好心情,回过头,冷不丁对上死亡凝视。
扫了一圈周围和父母拥抱的孩子,李老爷子直勾勾望着同秦晋保持‘拥抱哭泣’姿势的李相浮,冷冷开口:“你是认错爹了吗?”
“……”
第73章
人类的思考时间可以很短暂。
不到三秒的时间,李相浮脑海中浮现出三种方案:装作看电影时睡着,目前是梦游状态;当场表示没认错,秦晋是自己干爹;焦点转移,对李沙沙张开双臂,说到爸爸怀里来。
无论哪一种,都显得自己像个智障。
于是,他开口说出一个蹩脚但合理的理由:“我在帮他打蚊子。”
“然后红了你自己的眼眶?”
“……”
李老爷子:“莫非是溅到的蚊子血?”
李相浮无言以对。
电影彻底结束,四周照明突然变得无比明亮,光源刺激的眼睛微微一眯,李相浮不由别过脸,错开斜侧面的灯。
李沙沙轻声鼓励:“爸爸,不要逃避。”
只是捉奸罢了,从前什么大风大浪他们没经历过。
幽深的目光探过去,李相浮嘴角浮现出一丝诡异的微笑,可惜观影厅信号不好,他唯有出去后才能订一箩筐五三回来,弥补义务教育没有做到位的部分。
观影厅是另类的‘灯火通明,’清楚照出秦晋的脸。
“认了这么一年轻的爹,”李老爷子笑意不达眼底:“看来在你心里,我还年轻的很。”
都到了这个时候,李相浮哪里感觉不到李老爷子适才的言辞是在消遣自己。
开口为他解围的是李戏春,后者巧妙将话题回归秦晋本身:“秦先生,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在这里也能遇到。”
环视周围一圈,李戏春眼神一变:“只是亲子活动并不适合你。”
座位上不乏哭成泪人的观众,人类的情感就是如此奇怪,无论一时的感动有多久,也不影响出了电影院门口的争吵干架。
秦晋瞥了眼不远处拥抱满头白发老父亲的画面,冷静道:“活动很有意思。”
正前方工作人员高声提醒大家带好东西,到门口集合,好进行下一个项目。
亲子活动没有任何硬性规定,凡是来度假村的客人都能参加,也能随时离开,秦晋自然也能。
到这里的多是有钱人,一对夫妻领着孩子刚走到门口,妻子碰了碰丈夫的胳膊:“你看那个是不是秦晋?”
丈夫看了一眼:“还真是他。”
再看到李沙沙和李戏春,联想前不久的传言,直呼社会。
妻子小声道:“不止呢,秦晋是在电影开场后进来的,我一直有留意……”
丈夫挑眉,‘嗯’了一声。
妻子尴尬地咳嗽一声,有关秦晋的传说太多,这么个社会名人,她自然得多观察一下:“秦晋和李相浮举止是真的亲密,一度脸都快贴一起去了。”
丈夫闻言放眼望去,李老爷子正沉着脸凝视后一排的两个人,似乎是真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发生,甚至即将引发一场家庭战争。
“贵圈果真乱。”
……群众没有冤枉他们。
给贵圈‘抹黑’的人如今还处在对峙状态,最终成功解救了李相浮的还是李沙沙,他用看似天真的面庞对着李老爷子说:“那边刚刚有人在看我们笑话。”
李老爷子望过去,那对夫妻慌忙回避视线,抱着孩子离开。
李安卿人已经站在楼梯上,提醒说:“家丑不可外扬。”
李老爷子当即怒道:“哪里来的‘丑’?”
“那您在愤怒什么?”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李老爷子被怼的无话可说。
推开厚重的门,有种重见天日之感,之前在里面哭得稀里哗啦的观众,一出来,只剩下相顾无言的尴尬。
李家人本身就有些格格不入,他们背后是放置陶艺展品的橱窗,现在又多了一个自带阴郁气场的秦晋,笑容格外灿烂的陶艺娃娃和一群面无表情的人交叉映衬,于两种极端中融合出阴间的氛围。
竭尽全力无视这一幕,负责领队的工作人员拍了拍手,保持平和的口吻说:“接下来是陶艺制作环节,请大家分成二到三人一组。”
陶艺室的空间很充足,一共两名老师,大致说明拉坯需要注意的事项后,便让他们自由体验。
李相浮和秦晋先后坐下,保持面对面的状态,李沙沙这个第三方准备搬着椅子来加入,却被李老爷子叫过去:“沙沙,想做什么?爷爷陪你。”
显然是不想让李沙沙和秦晋有过多接触。
制作陶艺的过程远不比看电影安静,至少在动手前,大部分家庭免不了讨论要做什么。
泥料提前搁置在坯车上,李相浮迟疑了一下,挽高一些袖子,防止不小心沾染上泥渍。经年穿长袖使得他皮肤透白,青色的血管在日光下显得十分纤细脆弱。
随着挪动座椅,细长的手指微微屈起,似乎在调整一个合适的姿势。
无论皮肤还是手,本身足够胜过绝佳的工艺品。秦晋的视线不由自主多停留了几秒,直到李相浮做好准备工作,下意识看过来时,他才不着痕迹移开。
李相浮微微低下头,看似构思要制作的构图,真正开口时,音调在周围那些欢笑的交流中,被压得相当低沉。
“那道折磨你的声音,你了解多少?”
秦晋淡淡道:“星空垃圾。”
简单四个字已经说明全部了解,李相浮惊讶地看过去一眼,这个词汇就连他也是在不久前才接触到。
“因为第二天记忆会被全部清除,夜间那道声音毫无顾忌地告诉我真相,”秦晋望着面前的这些黄泥,语气平缓道:“就像阴谋家打造一件工艺品,恨不得让别人知道每一处值得推敲的细节。”
李相浮意识到另一件被忽略的事,秦伽玉的系统有清除记忆功能,当初他的失忆可能和最后嵌入头部被取出的晶体有关。
不过随着晶体被丢进马桶冲走,也没了继续探究下去的必要。
“星空垃圾是学术名,系统是艺名。”
约莫是他这种形容,秦晋嘴角小幅度地勾了一下。
李相浮说出重点:“如果秦伽玉拒绝系统提供的契机,他们会一拍两散。”
秦晋神色似乎微微一动,但他的情绪向来很难被捕捉到,说话也听不出太多波动:“你想要设计对方系统误判,秦伽玉不得不拒绝的局面。”
李相浮点头。
秦晋看问题的角度永远很犀利:“实现这个方法需要一个前提,它提供的选项无法收回或更改。”
李相浮:“关于这点,我已经和沙沙确认过。”
系统真正做出指令,相当于发布任务,不能撤回也无法修改,更别提那是一个破碎过的系统。
李相浮还准备说些什么,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个不停,迫使他咽下去了后面的话。洗净手一看,竟然是李老爷子打来的未接,随后还有一条短信:
[把他带走。]
李相浮一怔,抬头看过去,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此刻,李老爷子正在李沙沙眼皮底下大汗淋漓捣鼓着陶土。
“眼睛和手要统一。”
“三分拉七分旋,拔高过程循序渐进得来……哎,我说什么来着,眼快于手,难免失败。”
李老爷子不断提醒自己双方有血缘关系,奈何从一开始,萦绕在耳边的碎碎念便没有停止过,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他深吸一口气,僵硬着笑容说:“要不你来试试?爷爷在旁边搭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