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名不奈何 第46章

作者:淮上 标签: 强强 豪门世家 仙侠修真 穿越重生

  所有人都以为他没有其他话可说了,谁知下一刻只见白霰转向徐霜策,深深拜了下去:“二公子恶行累累,罄竹难书。宗主不远万里奔赴冰原,将之斩杀于剑下,实乃高义之举,晚辈铭感五内。”

  他这一拜毫不含糊,直接就拜到了底,紧接着话音一转:

  “但度开洵此人,怕是未死。”

  徐霜策略微眯起眼睛:“——哦?”

  应恺不由扭头与徐霜策对视了一眼,又转向白霰问:“你有任何实证吗?”

  “有。”

  “在何处?”

  白霰深吸一口气直起身,迎着堂上所有大宗师的视线:“在这里。”

  他声音不高但莫名有种击金断玉般的质感,那瞬间长孙澄风好似突然预料到了什么,霍然起身喝止:“你别——”

  话音尚未出口,白霰左手指尖一动,闪现出匕首寒光,紧接着向右手一剁而下!

  那简直是闪电般的果断,离他最近的穆夺朱都没反应过来,便只见右腕齐根斩断,断手砰一声落在了地上!

  场面骤然僵住,四下鸦雀无声。

  所有人齐齐盯着他的手腕,只见那断腕上一丝血也没有,只散发出微白的辉光,一线灵光熠熠的细丝从断口连接到他脚边那只苍白的手上,赫然是兵人丝!

  长孙澄风闭上眼睛,不再言语,缓缓向后坐回了扶手椅里。

  “在下兵人白霰,吾主名度开洵,而并非当世钜宗。”

  虽然痛苦不如常人剧烈,但肌体受损还是让白霰脸色微微发白。他紧紧地咬着牙,另一手指向桌上那个寒冰盘——只见盘内被封冻住的暗红色兵人丝竟突然开始活动挣扎,如同突然被注入了生命,严寒冰霜寸寸断裂,清清楚楚传进了在场每一个人耳中。

  “用来制造我的兵人丝,与定仙陵作乱的兵人丝共奉一主,因此能互相呼应。”

  白霰尽力站直,从牙缝里喘息道:“这就是度开洵还活在这世上的证据。”

  ·

  病榻上,宫惟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灵脉寸寸断裂后的剧痛,此刻已经变成了懒洋洋的钝痛和酸楚。一股陌生的灵力在四肢百骸周旋游走,不动声色安抚着刚受到重创的元神,但他不记得曾经发生了什么。

  有人救了我吗?

  宫惟头晕目眩地坐起身,突然感觉身上触感不对,低头定睛一看,熟悉的丝质象牙白织金嵌黑边外袍霎时映入眼帘。

  “!”

  宫惟的第一个反应是:我把徐霜策衣服扒了?

  我还活着吗?

  他整个人瞬间清醒,赶紧上下摸了摸确定自己手脚都在,紧接着昏迷前最后的记忆慢慢从脑海深处复苏。兵人丝在全身灵脉内蜿蜒的剧痛、前世尸骨被人做成傀儡的惊怒、被挟持时的恐惧和恍惚……直到千钧一发之际,熟悉的灵力暴流从天而降,将他咽喉间致命的兵人丝硬生生熔成飞灰,急速下坠的失重感在触及那怀抱时戛然而止。

  “别怕,”他感觉到徐霜策的手紧紧按在自己流血的颈侧,声音从容而有力。

  他说:“睡一觉吧,没事了。”

  ……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宫惟不由自主地摸了下嘴唇。

  他感觉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的细节。颤栗的、微妙的涟漪再次泛上心头,但不论如何都想不起这异样到底从何而起。

  重伤和疲惫让他脑子里拉锯似地疼,恍惚间好像做了很多梦,但醒来后除了悲伤,什么也想不起来。

  宫惟不知所措地抿了抿唇角,似乎这样就能逃开嘴唇上残存不去的异样感。足过了半晌,他才迟钝地掀开床帏望向四周,呆愣片刻,认出了这是什么地方——金船。

  当世医宗穆夺朱,关于他的医术和为人有很多传说,但最出名的永远是这艘翱翔天际、周游四海的金木巨船。

  当年宫惟刚被应恺从桃林捡回呈仙盟的时候,金船途径岱山,应恺便带着他上船请医宗检查身体,想知道他是天生神智不全,还是或后天魂魄有损。穆夺朱也没见过宫惟这样神奇的病例,亲自出手扎了他一脑袋的针,扎得宫惟嗷嗷哭,从此就落下了深重的心理阴影。

  后来有一年盛夏他拖着徐霜策在懲舒宫玄冰池里玩水,年幼无知一味贪凉,三更半夜发起了烧。徐霜策只得一手抱他一手找医宗看诊。结果晕晕乎乎的宫惟一见金船,当场吓得魂飞魄散,又踢又蹬百般挣扎无果,还大哭着往徐霜策脖颈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宫惟生性记打不记吃,对自己害怕的地方都印象深刻,隔着十里八乡他都能顺风闻见这艘金船上特有的药味儿。

  兵人丝入灵脉,必然伤势惨重,一定是徐霜策送他上来的。

  那么徐霜策现也在这艘金船上吗?中了幻术的尉迟锐和伤势未愈的应恺呢?

  他前世的尸骨,是否也冰存在这金船上的藏尸阁里?

  宫惟想起自己藏在尸骨中的那件东西,心中不由微动。

  巨船平稳前行,屋里的摆设纹丝不动,唯有雕花玉帘在窗棂漏进的风中微微摇晃,屋外的走廊上十分安静,半点人声不闻。

  宫惟深吸了口气,终于轻轻下床,光脚踩在桐木地板上,打开屋门向外望了一眼。

第40章

  与此同时, 天空阁大堂。

  徐霜策突然似有所感,闭目探知片刻,睁眼望向大门外。

  白霰当堂断手这一幕把众人都镇住了, 只有坐在徐霜策下手的穆夺朱眼角瞟见, 下意识问:“怎么?”

  徐霜策没回答, 沉吟片刻后收回了视线。这时只见应恺诧异地看着白霰,终于艰难道:“……你不是人?”

  机关兵人以丝为筋, 黄金为骨,身躯外壳皆为精钢,关节处由螺钉铜楔控制弯曲。兵人的面部不需五官, 只是一片打磨平滑的青铜, 靠灵核探知阴阳五行, 行动全由钜宗灵力控制, 换句话说就是战斗力提高了千百倍的金钢傀儡。

  白霰却明显拥有灵智,光从外表看也是千真万确的血肉之躯,他怎么可能是人造出来的?

  “是。”白霰平静道, “我皮肉之下,皆为机关,的确不算活人。”

  难怪说度开洵十八岁那年便将前两代钜宗的毕生所学踩在了脚下——白霰这样的兵人, 根本不需要比拼战力,光是他的存在就已经颠覆了整个长孙世家。度开洵制作机关兵人的能力何止旷古绝今, 简直就是神乎其神!

  穆夺朱愕然道:“澄风, 你弟弟到底是如何……”

  钜宗笔直地坐在扶手椅里。他天生有种散漫随意、对任何事都不太认真的气质,哪怕是刚才面对众位大宗师的诘问时,那种气质都仍然存在,但此刻已经完全不见了。天光映照不到他那轮廓深刻的侧面,只见鼻梁与唇角投下浓重的阴影, 眼角隐约闪烁着细微的寒光。

  他略微仰起头,冰冷地吐出两个字:“邪法。”

  “……”众人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应恺迟疑道:“所以十七年前度开洵被你送进刑惩院,并不是因为他欺凌长孙门下弟子,而是因为虐待他自己制造出来的兵人?”

  长孙澄风冷冷道:“对我来说白霰与活人没有区别。”

  ——对他来说是没区别。

  但六大世家尊主,堂堂当世钜宗,其无名有实的道侣竟然是一具制造出来的兵人,传出去何止是笑话,简直是要轰动天下的丑闻。

  “你真是兵人?”突然只听徐霜策问。

  白霰谦卑道:“是。”

  “但兵人无心。”

  白霰答道:“是,兵人不需五脏六腑,我确实……”

  话没说完只见徐霜策从首座上站起身,随即原地消失。

  满屋子人一怔,下一刻只见沧阳宗主竟出现在白霰面前,左手五指蕴含着冰冷气劲,便毫不留情向他胸腔刺去:

  “那十七年前度开洵令你当堂剖心,剖的又是什么?”

  白霰瞳孔紧缩,连退后都来不及,刀刃掏心般的压力隔空而至。

  但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不远处钜宗霍然起身——锵!

  不器剑出半鞘,硬生生挡下了那只伸向他心脏的手,只见长孙澄风刹那间拦在徐霜策面前!

  应恺霍然起身喝止:“霜策!”

  尉迟锐和穆夺朱也同时站了起来,气氛霎时一触即发。

  “……”

  长孙澄风那张脸上最后一丝和善的面具都消失了。不器剑锋寒光闪烁,清清楚楚映出他瞳孔深处的凶狠,如同退潮后才现出岩石狰狞的棱角,一字一顿轻声道:

  “徐宗主,凡人皆有逆鳞。”

  徐霜策盯着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晚辈并非有意欺瞒,万请宗主见谅……”

  僵持中响起白霰沙哑的声音,只见他从长孙澄风身后退了半步,俯下身艰难道:“晚辈胸腔之中确实有心。因为晚辈并非生来如此,而是二公子由活人炼化而成的。”

  ·

  吱呀——

  房门被推开了,尉迟骁站立片刻,才深吸一口气,跨过了门槛。

  床帏层层垂落,泛着流水般的华光,挡住了病榻上的情形。尉迟骁站定脚步,鼓起勇气轻声道:“向小园。”

  床帏之内没有传来任何反应。

  应该是还在昏睡吧,他想。

  温热的麒麟血玉佩紧紧硌着掌心,硌到了指骨都发痛的地步。尉迟骁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那个小魅妖的情景,那少年呆愣愣躲在沧阳宗前堂屏风后,黑白分明的眼睛偷偷瞧着自己,瞳底全是胆怯和懵懂;转瞬间那双眼睛又映在森寒刺骨的勾陈剑身上,眉角眼梢狡黠带笑,丝毫不在意咽喉被剑锋划出血丝,鲜血与皮肤的色调对比惊心动魄。

  真的是容貌无伦,甚至到了令人目眩神迷的地步。

  ——你真的只是个魅妖吗?

  哪怕只是稍微一动念,都有近乎麻痹的酸苦与回甘从心底里蔓延上来,让尉迟骁微微恍惚。

  “是的,一定是。”他在心里告诉自己。

  “这肯定就是传说中的魅妖吧。”

  尉迟骁闭上眼睛,少顷才用力睁开,从怀中取出一根丝绦仔仔细细穿过血玉佩。他不用丈量便知道怎样的长度可以正好从少年的腰上垂挂下来,直到系好之后,才用力握了握它,似乎从那坚硬硌手的触感中获得了某种刺痛的勇气。

  然后他终于伸出手,指尖带着细微不可察的颤栗,用力掀开床帏——

  他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床榻上只有沧阳宗主那件外袍,被窝凌乱,已经空了。

  “……向小园?”尉迟骁愕然环顾周围,疑惑地转过身。

  “向小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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