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名不奈何 第45章

作者:淮上 标签: 强强 豪门世家 仙侠修真 穿越重生

  一门二尊三宗,除去已逝的法华仙尊,活着的只有徐霜策、应恺与尉迟锐三人是大乘境。穆夺朱资历极深且金船威望重,比长孙澄风又更加有分量一些。

  长孙澄风性格温和,吊儿郎当,经常嘻嘻哈哈地跟小辈打成一片,因此总给人一种相对弱势还很好说话的错觉——但实际上这种弱势是仅限于堂上其他四人而言的。他毕竟是三宗之一,长孙家又是六世家之一,不论哪种身份都是首屈一指的显赫,轻易开罪不得。

  堂上几位宗师互相对视一眼,应恺皱眉思忖片刻,心知他不存在任何畏罪潜逃的可能性,态度便有所松动:“既然如此……”

  这时却只听徐霜策的声音从身侧响起:

  “你曾经有个弟弟。”

  钜宗有弟弟?

  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穆夺朱脱口而出:“难道是民间话本里传的那个吗?”

  “……”

  “……”

  “上次去宴春台撞见柳虚之听民间戏班子排那个鸩杀亲弟强夺弟媳的话本,”穆夺朱迅速端起茶盅挡住了半边脸,在长孙澄风震惊的视线中声音越来越小:“情节曲折,感情真挚,颇为……催人泪下。”

  堂上一片死寂,尉迟锐花生送到嘴边都忘了磕,用一种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全新眼光上下打量长孙澄风。

  “……”钜宗张了好几次口,才斩钉截铁道:“我确实曾有一亲弟,但民间话本一事,纯属子虚乌有!”

  应恺:“咳咳!”

  应恺重重地清了好几下嗓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抬头道:“穆兄有所不知,长孙家二公子并非钜宗所杀。他是因为犯下重罪,早在近十七年前就被流放到北疆冰原极寒之地,从此再没有音讯了。”

  极寒之地,生命禁区,自古以来从未有过任何修士活着从那里走出来的记载。因此流放冰原其实就等于一去不回,只比处死稍微好点。

  穆夺朱诧异道:“他到底干了什么?”

  长孙澄风刚才其实差不多扳回了局面,谁料徐霜策一句话,局面又被扳了回去。眼下自曝家丑,实在难以启齿,他在所有人的视线中默然良久,才不得不叹了口气:“此子随母姓度,名叫度开洵 。”

  “度开洵年纪比我小很多,因为家母早逝,家父管教不严,从小冷血扭曲至极。他当年曾经虐待白……虐待家中一名弟子,手段极其残忍,被送进刑惩院时甚至当着所有人的面,用咒术言灵强迫这名弟子自行剖心,险些成功。之后他被关在刑惩院,原本指望他洗心革面,但谁知没过两个月就本相毕露,竟然偷偷翻阅禁书《密通阴阳混沌大法咒》,从中学得一种黄泉剧毒,下在法华仙尊的茶水里,想要……想要剖走仙尊的右眼。”

  这件事既然发生在近十七年前,那就应该是宫惟升仙台上送命的前不久。尉迟锐立刻问:“我怎么不知道?”

  长孙澄风道:“实在惭愧,此事当年极为隐秘。因为牵涉世家,法华仙尊宽宏大量,并未张扬,只报给了应盟主一人 。”

  他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已有冷意:“其实按我的意思,这孽畜活着还不如死了,应盟主当时也同意将他交还于我随意处置。但仙尊到底还是太仁慈,竟看在这小畜生尚未及冠的份上高抬贵手,只判了流放北疆万里雪原,终生不得回神州半步。”

  “他现在哪?”尉迟锐追问。

  长孙澄风说:“不知。北疆雪域极寒之境,连你我这样的境界都未必敢轻易踏足,且自古以来从没听说过有人能活着回来。因此我一直当他已经死了,十七年来从未试图找过。”

  应恺沉吟片刻,问:“既然如此,你凭什么确定如今的事跟度开洵有关呢?”

  长孙澄风的神情看上去颇难启齿,足足半盏茶沉默之后,才听他咬牙道:“度开洵……天赋举世罕见。”

  “家父学会用双元神炼兵人丝时已年近四十,我承继家学教诲,是二十六岁。”

  “而度开洵十八岁那年,就炼出了平生第一条兵人丝,并用它做出了一具强大、完美到不可思议的机关兵人。他将前两代钜宗的毕生所学都踩在脚下并付之一炬,为此,险些气死了家中好几位老前辈。”

  世族家丑大多一床锦被盖过,恨不能盖得越严实越好。因此所有人都是今天第一次听见,堂上一时安静得诡异。

  “这件事过后,我不得不下令严禁度开洵再制作任何兵人,同时亲手封住了他能够用来凝聚兵人丝的阴元神。本想等他长大成人、洗心革面后再考虑解开禁制,谁知第二年他又犯下了虐待家中弟子、毒害法华仙尊等一系列骇人听闻的重罪。此人丧心病狂且无可救药,当年法华仙尊留他一命,实乃过于心慈之失。”

  长孙澄风再次俯身长揖。他是那种非常温和又俊朗的面相,脸上一向常带三分笑,如今却严肃得可怕:

  “定仙陵兵人丝之事,必定与度开洵有关。不论此人是如何从极寒之地逃回中原作乱的,这次我一定将他亲手擒住,送上岱山,将这罪大恶极之人交由盟主发落!”

  满室寂静半晌。

  应恺定定望着长孙澄风,似乎沉吟了半晌,才终于缓缓地道:“澄风,如今天下一门二尊三宗,都已尽在这大堂之中。如果你肯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发誓,七日内定将度开洵擒获,亲手押送到我们面前的话……”

  这时只听叮一声轻响,首座上的徐霜策放下茶盅,终于说了他走进这道门以后的第二句话:

  “不必麻烦,他已经死了。”

  “……”

  连应恺都戛然呆住,长孙澄风下意识问:“什么?”

  徐霜策那双黑沉的眼睛里什么情绪都没有,语气也平淡从容,像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往事:“十七年前,我听闻下毒剖眼之事,便追至千里之外极寒之地,在一处冰川上亲手结果了他。”

  “尸首分离,一剑贯心。死透了。”

第39章

  堂上陡然陷入死静, 半晌才见长孙澄风难以置信地盯着徐霜策,问:“……你说什么?”

  “你从沧阳山追到了北疆?”应恺整个上半身都从扶手椅上转了过来。

  徐霜策说:“是。”

  “杀了度开洵?”

  “杀了。”

  “……”

  从沧阳山到北疆根本不止相去千里,实打实的万里还差不多。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看着徐霜策, 无法想象十七年前他曾独自追杀到万里外, 在那极寒之地冰川之巅, 一剑贯心肺、一剑取人头,这是怎样深沉浓厚的杀机?

  应恺震惊道:“为什么?”

  长孙澄风足足张了三四次口, 才颤声问:“……你还记得他是长孙家的人吗?”

  徐霜策没有回答应恺,略微探身对着钜宗。他那张脸在上百年漫长的光阴中不曾有丝毫改变,当他从高处投来视线时, 有种摄人心魂的冰冷的锋芒:

  “所以呢?”

  “……”

  长孙澄风没说出一个字来。穆夺朱拿起茶杯咳了声, 岔开话题问:“所以度开洵死后, 这世上能操纵兵人丝的又只剩下钜宗一人了, 是这个意思对吧?”

  事情绕了一圈又回到了起点。

  长孙澄风为人随和,从没有架子,经常跟小辈打成一片, 在玄门百家内声望颇佳。要说他是幕后黑手,说出去谁都是不信的,连应恺都知道这堂上所谓的“公审”其实很难有什么结果。但眼前的情况偏偏就没有第二种解释了, 何止一个邪门了得?

  应恺皱眉道:“澄风,定仙陵地宫内路线复杂, 尤其是最深处的地下第九层, 走进过那座黄金墓门的人全天下屈指可数。而你作为设计整座地宫的人,恰好在那屈指可数的几个名字里……”

  长孙澄风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亲弟弟十七年前就死透了,这会当真是百口莫辩:“诸位仙友明鉴,你们真觉得我是如此丧心病狂之徒吗?”

  没有人说话,都一言不发挪开了目光。

  “……”从表情看长孙澄风大概是在内心问候了“诸位仙友”全家, 无奈地换了个方向:“法华仙尊已仙去十六年,定仙陵完工封闭也已经过去十五年了,即便要动手又为何等到现在?再者,我大费周章盗他的遗体做什么,带回家供起来吗?要知道仙尊尸骨何其危险……”

  “血红瞳。”徐霜策打断道。

  自众人落座开始起,徐宗主只要开口,必在三五字间扭转战局,以至于现在一听他出声所有人都下意识一激灵。长孙澄风道:“什么?!”

  “法华仙尊死时金丹完好,灵力尚在,那只生来妖异的红瞳应当还能用。即便因为死后法力有损,他的右眼也仍然是绝世兵器,‘可以用来打造最完美的机关兵人’。”

  徐霜策顿了顿,道:“你弟弟死前,是这么告诉我的。”

  长孙澄风胸膛起伏,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瞪着他。应恺探过身来压低声音问:“你不仅杀他,还特地审他了?!”

  “……”

  “他弟弟临死前还有没有说什么?”

  徐霜策仍然不答,向后靠在扶手椅背上,窗外远空而来的风声如轰鸣,拂过他毫无波澜的面孔。

  犹如十七年前冰川上刺骨的寒风,也是这样将度开洵濒死的声音刮得断断续续:“你不是……憎恨那个宫徵羽吗?世人都说堂堂沧阳宗主看不起宫院长,他们知道……知道你为了他跑来这万里冰原……知道你私底下是什么面孔吗?!”

  长孙世族的二公子当时不过十九岁,五官英俊颇似其兄,但眼底天生有种疯狂、阴鸷的东西,像是被困在囚笼里走投无路而充满戾气的猛兽,总是伺机从人皮下爆发出嗜血的本相。

  徐霜策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一手持不奈何剑,鲜血一滴滴从剑尖上落进雪地。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徐霜策。”那少年捂着汩汩流血的伤口,俯在雪地里恶毒地喘息道:“你真正的欲望困在那张皮下,永远解脱不了,永远都别想解脱得了……”

  风雪将徐霜策的神情淹没在阴影里,良久他右手抬了起来,冲天血光飞溅而起,一颗人头从万仞冰峰飞向了悬崖。

  ……

  堂上人人神色各异,尉迟锐已经不磕花生了,向前探身认真地冲着钜宗问:“就是你干的吧?”

  长孙澄风无奈问:“你能别跟这儿添乱了吗?”

  应恺向自己身侧那寒气氤氲的冰盘扬了扬下巴,说:“你现在必须想个办法证明你自己,澄风。要么你证明自己无法操纵这段从法华仙尊尸骨内提取出的兵人丝,要么你证明这兵人丝与你弟弟有关……”

  长孙澄风愕然道:“应兄你这不是为难我吗?我只能证明我可以操纵自己的兵人丝,可我怎么证明自己操纵不了别人的兵人丝呢?不然我唤它一声,你看它应不应?”

  应恺淡淡道:“那我就只能把你请回岱山懲舒宫暂住一段时间,直到我与徐宗主查明真相后,再还你一个清白了。”

  长孙澄风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立刻指着徐霜策难以置信地问应恺:“他想还我一个清白?我怎么觉得他只想把我钉死成幕后黑手呢?”

  穆夺朱瞧瞧徐霜策毫无反应的脸,忍不住咳了声:“各位仙友,金船上是严禁斗殴的,待会如果徐宗主翻脸对钜宗拔剑的话请务必要拦住他啊。”

  ……

  “报!”就在这你一言我一语的当口,门口有身着浅紫纱袍的医宗弟子匆匆来到,先是依次拜了应恺、穆夺朱、徐霜策三人,又拜了尉迟锐和长孙澄风,低头道: “长孙世家白霰白真人御‘不器’剑在外,请上金船拜见盟主与徐宗主!”

  “什么?”谁料一听这话,长孙澄风蓦然回头:“别让他上来!”

  这一声堪称严厉,众人都愕然望向他,穆夺朱迟疑道:“钜宗,人家不是来见你的……”

  长孙澄风断然道:“我是他道侣,为何不能阻止他?白霰与此事无关,何必横生枝节!”

  首座传来徐霜策平淡的声音:“你还不是他道侣吧。”

  “……”

  穆夺朱看了眼钜宗的表情,又忍不住道:“各位仙友,金船上是严禁斗殴的,待会如果钜宗翻脸对徐宗主拔剑的话也请大家拦住他好吗。”

  “且白霰与此事并非无关。他是你弟弟的仆从,亦是他被你送进刑惩院的原因。”徐霜策顿了顿,毫不在意迎着钜宗越发难看的脸色,说:“他是你弟弟生前最亲近的人。”

  周遭一片静默。

  应恺深深呼了口气,探身向穆夺朱,低声道:“让人请白真人进来。”

  ·

  医宗弟子立刻领命而去,稍等片刻后高高的花屏门被推开了。

  一道颀长身影稳步而入,身着长孙世家墨色校服、白缎对襟内衬,乌黑的长发由一段白色绸带束在颈侧,全身除黑白外唯有发带末端绣着一支小小的金线月桂叶,眉目镇静柔和。

  正是白霰。

  应恺不是个很喜欢看别人对他弯腰下拜的人,没等白霰行礼便挥手示意免了,开门见山地道:“白真人来得正好。先同你说一事,十七年前徐宗主手刃度开洵于北疆冰川,我已经知晓并同意此事了。你还有什么其他话要对我说吗?”

  白霰似乎怔了下。

  但那只是刹那间的事,随即他轻轻地“啊”了声,说:“竟是如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