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小商人 第26章

作者:爱看天 标签: 种田 甜文 年代文 穿越重生

  谢璟愣了下,就被九爷牵过手,那把折扇落在他掌心。

  “以后有我。”

  白府到了,马车停落。

  九爷先行一步,下了马车。

  谢璟低头看着折扇,这是九爷的新宠,刚收来一段日子的名家折扇,扇坠是拇指大的橄榄核,上头雕了十六童子嬉戏图,只这一枚,千金难求。

  他没看那枚核雕,还是握着感受上头前一位主人的温度,又抬头看看犹在晃动的车帘,心口发烫,那份儿热度一直蔓延往上,眼眶微微发热。

  黄明游拿了小石虎回去边翻看古籍边研究,一时半会没什么进展。

  另一边,黑河酒厂则进展顺利。

  从初夏至今,新老厂房合并之后,原来那些伙计已经逐渐学会使用机器,开足了马力,一昼夜最大的时候可制造白酒三百余桶。

  酒厂用的是大木桶,一桶白酒五十斤重,算下来便是一万五千余斤。

  要是这样生产三个月,比之前整个黑河所有商号全年的酒加起来还要多,一众人兴奋至极。

  黑河本就是一条方便水路,上游左岸有小岛,可做停放船只的天然船坞,这一来不仅方便了酒厂原材料的进出,更是为对俄国销售产品提供了方便途径——这么多酒,也只有俄国人能全盘吃下,他们无酒不欢,尤其喜欢烈酒。

  酒生产出来不难,难的是卖。

  白家同边境港务局的官员熟悉,几番商谈之下,竟同意一同出发去对岸俄国商贸小城访问。

  这次出行不同平时,随行从简,白容久带人斟酌挑选,除去张虎威等三名护卫,其余则带了一名精通中俄两国语言的翻译,以及一位经营酒厂多年的管事。俄国人同其他国家贸易也不甚相同,他们交易只认人,不怎么认厂,白家在黑河的三家酒厂合并,名字自然也全用了省府的名号,带一位常年同洋人打交道的管事过去,也方便许多。尤其是这管事对交易诸事十分熟练,俄国话也会说上几句,忙起来也可充当翻译。

  谢璟帮着收拾行李,有些不舍。

  九爷瞧出些许,他临走之前给谢璟找了个差事。

  被带来的是一帮孩子,大约有十来个,最大的估摸着九岁,小的六、七岁左右,穿着补丁衣裳,统一剃了光头,小和尚一样被推到谢璟面前。

  九爷道:“这些是破庙结案时救出来的几个孩子,我这次大约出去一个多月,想着你左右无事,就把他们托付给你。”

  谢璟问:“爷要留下他们吗?”

  九爷看他一眼,不答反问:“人是你救的,去留凭你。”

  白九爷带队远行,青河白家一切照旧。

  只除了谢璟。

  谢璟看着眼前一帮光头“小和尚”眼生得很,一个有印象的都没有,还是东院一个叫王肃的护卫过来给他解了惑。

  “小谢你忘了?那天你让我留下在戏班门口盯着,说那个程班主要跑,我就一直盯着,远远瞧见他们一帮人上了马车就追过去,结果掀开帘子就瞧见了这帮小孩——就他,脖子后头插了两根竹竿,撑着一件黑袍一路小跑,跑的还贼快,我还当是那班主,好家伙给我追了一路!”王肃指了其中一个大点的孩子,那孩子听到吓了一跳,直往人堆里躲,看都不敢看王肃一眼。

  谢璟这才记起:“原来是他们。”

  王肃道:“之前官府送来一袋银元,九爷让给他们一人几块银元,拿去分了。这帮孩子们刚出府没一会,就有几个被人抢了钱,他们里头有人还算机灵,带着往府里跑,靠近大门之后果然没人敢再来,他们就在门口磕头,说什么也不肯走,就让他们先躲两天,给口饭吃。”

  谢璟:“九爷让的?”

  王肃:“哪儿啊,九爷那么忙,哪顾得上这些,是府里二少爷逃……那啥,提前了两个时辰从族学回来吃晌饭,刚好瞧见,就收进来了。”

  谢璟:“……”

  提前两个时辰,那不叫逃课叫什么。

  哪儿有早上刚出门就绕回来吃饭的。

  谢璟揉揉眉心,又问:“他们现下住在哪里?”

  王肃道:“就住在杂役房,找了一个大通铺,现吃饭扣的是二少爷的月银。”

  谢璟好奇:“二少爷这么好心?”

  王肃犹豫片刻,压低声音道:“也不算,这帮小孩一进来就给二少爷磕头,手里头还有银元的全都拿出来给二少爷了,说起来,二少还赚了十几块。”

  谢璟:“……”

  白二亏心不亏心,这钱都赚。

  谢璟看了这群小孩,开口道:“你们大师哥是谁,站到第一个来,后面的依照高矮排序。”

  一群小孩小声说话,但没一个站出来。

  谢璟又道:“若大师哥不在,就选一个出来,把队排好,速度要快!”

  大约是谢璟脸上没什么表情,这帮小萝卜头格外听话,很快就推了一个出来打头,其余一个挨着一个排排站好。

  谢璟瞧了一眼,打头的刚好是王肃之前点名的那个机灵些的,“你叫什么?”

  “白糖糕。”

  “……二少爷取的名儿?”

  “嗯。”

  谢璟问过去,清一色全是点心名,什么白糖糕、萝卜糕、海棠糕、赤豆糕全出来了。

  谢璟头疼,对他们道:“这名字太难记,我只取你们头一个字喊你们。”

  一帮小孩纷纷点头,只白糖糕因为撞了府里的姓,被喊做“小糖”。

  谢璟在他们跟前来回走了两趟,一帮小孩仰头看他,视线随着他来回移动,有两个年岁小些,跟着晃慢了,两颗小光头“咚”地碰在一处,顿时俩人都疼得皱起小脸,憋出两包眼泪在眼眶里转悠着不敢掉。

  谢璟站定,视线落在他们身上:“今天上午集体上课,下午考试,不管是今天现学的还是过去学到的,全都拿出来给我瞧瞧,想留下,全凭你们自己本事。”

  上午,谢璟先教了他们十个字以及最简单的算术,等吃过晌饭也没让休息,让王肃帮着训了一下操,一套长拳打下来,竟然全都跟上了。

  王肃教了两遍,基本都会了,只个别年纪小的孩子还点记不住出拳顺序。

  谢璟给了他们一个钟头的休息时间,之后便是考试。

  十个字,能记住一半的已是好的。

  算术,算下来正确的只有两三人。

  那套长拳开始考试的时候,王肃站在前头刚想喊开始,就看到打头的那个小糖站了出来,颤颤巍巍地走到队伍前头中间的位置,然后蹲好了马步,准备起势。

  王肃道:“开始,第一式!”

  小糖站在前头,嘴里喊了一声,后面的孩子跟着他开始做。

  从第一式,一直到整套长拳打完,小糖都没出错。

  他动作没错,后头那些孩子便不会出错。

  大约是怕惹恼了眼前的管教,小糖又带头翻了几个跟头,后头的孩子们别的不会,也唯独会这些,跟着也翻起来,还有做正反卧鱼的,全都不惜工夫。他们在戏班的时候学了不少动作,每个人都是被打了无数次,又是身骨软的年纪,这些动作最为灵活。

  他们没有再像那天一样跪在白府门外苦苦哀求,谢璟指了一条路出来,他们就咬牙去拼。

  谢璟看了那帮小光头,倒是莫名有些好感。

  王肃一个粗壮汉子倒是比谢璟还容易感动,在一旁压低了声音求情道:“小谢,要不然让他们过了吧?”

  谢璟微微点头,冲那帮孩子们喊了停,一群小孩额头顶着细密汗珠,眼巴巴看过来,小糖退到他们当中,也抬头看着,他脸上滚了汗下来和着刚才在地上扑腾的尘土混成了两道泥印子。

  谢璟心里有数,对他们道:“从明天开始,你们每天早上来东院找我,我带你们学本事,至于吃饭,依旧找二少爷院子里领。”

  小唐鼓起勇气问道:“我,我们可以留下了吗?”

  谢璟摇头:“现在还没定,一个月后再考一次,通过了才行。”

  一帮小孩稍微松了口气,一个月,好歹这个月有地方住,有饱饭吃。

  白府后头有一个闲着的戏园子,建在湖心亭子里,之前还在家中听堂会,因为白家老爷和大少爷都不怎么喜欢听戏,只喜寿日才在家中叫堂会,慢慢也就空出来了。现在大多在外头剧院常年订了包厢,家里这处一向没什么人去,连二少爷逃学都知道往剧院包厢里跑,不会来这荒凉地儿。

  谢璟带了李元过去,在戏园子里教那帮小孩排练猴戏。

  一帮小孩虽不知道为什么又开始排戏,但都很听话,给口饭吃,就认认真真翻跟头。

  谢璟站在一旁看他们,李元坐在一边石头上,也在瞧着。

  谢璟问他:“里头有认识的吗?”

  李元道:“倒是能认出两个,但也叫不出名儿来,他们跟我不是同一班,应当是班主从其他戏班买来的,瞧着基本功还算扎实。”他点了其中几个,指给谢璟看,“这几个好一点。”

  谢璟点点头:“是不错。”

  他说完又有点犹豫,“要不还是找个师傅来教吧,我之前唱旦角,水袖什么的倒是还能还行,猴戏不成。”

  “已经找了。”

  “谁?”

  “玉成社尚玉楼,尚老板。”

  李元吃惊不小,手里拐杖都握紧了:“省府那位尚玉楼,尚大家?你怎么认识他,不是,怎么还能请到那位真神?”但凡北地学戏的没有不认识这位的,尚玉楼戏好,是公认的数一数二的名角儿。

  谢璟笑道:“我不认识他,不过他下个月要来白府,给白老爷子祝寿。”

  李元恍然:“我懂了,你是要排一出戏,然后堂会那天拿去恭贺白老爷子,讨个彩头……也不对啊,那和尚大家有什么关系?”

  谢璟道:“玉成社没有武生,尚玉楼唱老生和花脸拿手,武生全靠当地武行借人,这里有现成的一群小猴子,他不会不用。”

  李元有些迟疑:“那若是尚老板他自己从省府那边租借了武生带来呢?”

  谢璟果断否决:“不会。”

  尚玉楼那人铁公鸡一只,一枚铜钱掉在地上都要扒开砖缝去找,从省城一路过来数日奔波,要他补贴武行那些银钱,他才不肯。当年他跑武生,去的最多的就是尚玉楼那边,那位恨不得掐着怀表算时间,只是尚玉楼对武生也关照,知道武生们要卖力气演出,每餐都会特意加些肉。至于尚老板本人,则跟着一起吃大锅饭,米饭里有勺肉汤都美滋滋。

  尚玉楼不抽不喝不嫖不赌,生怕坏一点嗓子,这位尚老板每日比其他人多的也只有开场前一碗粥,润润嗓子。

  谢璟就没见过唱戏那么好,还能把自己唱那么穷的一位。

  李元虽还有疑惑,但谢璟这么说了,他就没再多问,只坐在一旁指导那些小光头。到时候上了妆,带上猴儿帽,就瞧不出是小光头来了,如今这么一个个满地滚倒是还有几分活泼可爱。

  过了一会,谢璟忽然开口问道:“现在让你看戏,行么?”

  李元反应片刻,眼睛瞧着谢璟猜着他的意思答话:“还行,其实唱戏也不是全都是苦的,我瞧见他们,就想起我小时候了,那会我还常溜出去找你摘榆钱。”

  谢璟不擅长安慰人,拍了拍他肩膀道:“你命大,以后的好日子还长。”

  李元只恨那半块砖头没早两年砸下去,听到谢璟安慰的话,小心藏起心里那一点锋利的爪子,怯怯点头跟着道:“是,以后的好日子长着了,过去都过去了,现在和以后才是要紧的。”

  谢璟对他这么快振作起来很满意,李元比他想的要坚强许多,能走出来才能享受当下,不委屈自己。

  李元留神看着谢璟的反应,眼睛追着他,谢璟笑,他就跟着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也笑了。

  李元觉得这样可真好。

  像是站在最前排——不,就蹲在戏台的一角,一边擦着细柱栏杆,一边抬头就能瞧见一身银甲的角儿站在正中央,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满足。

  他见过最好看的就是赵子龙,亮银枪,凤翅盔,一身白袍铠甲,少年英雄,战无不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