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爱看天
谢璟就是他心里的“赵子龙”。
谢璟不便露出自己懂戏的模样,让李元在这里指点,自己回去给黄明游送饭。
黄先生自从九爷一行离开青河县之后,更是待在家中,连东院都不来了。他从省府来的时候带了三辆马车,车上装的都是书,如今落脚之地也只留了一张床铺和书桌的位置,其余地方全部都安置了书架。之前书桌上还能供人喝茶对弈,此刻不论桌上还是铺着毯子的地上,全都堆满了书。
黄先生就坐在这堆书里,一手拿着那只石虎,一手不住翻书,放下一本又立刻拿起另一本,他瞧见谢璟过来立刻道:“小谢来的刚好,快,把门口那本《后鉴录》递给我!”
谢璟给他拿了书,想找一块地方放下食盒都找不到,只能把盒子暂且搁在床铺上:“先生,先吃饭吧?”
黄明游拿着书眼睛盯着一目十行,全然投入进去,压根就没听到谢璟说了什么,只答:“啊,好。”
谢璟等了片刻,又轻声喊了一遍,这次黄明游已听不到其他声音了。
谢璟低头看了一眼,散落的书籍里摊开了竟有半数,离他最近的就是一本《鹿樵纪闻》,刚打开翻了几页的样子,黄先生用一支毛笔夹在书页权当做了记号,估计是得了灵感,又去翻看其他书了。
谢璟不便打扰他,把饭菜放下,出去问了伺候的小厮,叮嘱他道:“你好好照看先生吃饭,若他现在不想吃,就先不要打扰他,饭菜凉了就去东厢找寇姥姥要一份,那边炉子上熬了肉粥,先生什么时候饿了,你就什么时候去端来给他吃。”
小厮答应了一声,又道:“九爷临走特意差人吩咐过,已留了银钱,不让晚上去打扰姥姥休息,嘱咐我们买些吃食,定不会饿着先生。”
黄明游查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他足不出户,翻遍古籍,依旧没有找到关于石虎的线索,但不知为何,总觉得瞧着眼熟,只差一线就能参破秘密。
那就差了那么一线。
黄先生怅然走出院子,洗澡换了身衣服,打算去附近书店逛逛。
一个月废寝忘食,黄先生身上衣服都大了一圈儿,走在路上的时候习惯性摸摸小肚子,手感都不如之前,他心里忍不住叹了一声,石虎的事儿解不开,他饭吃起来都没以前香了。
青河县地界小,仅有的几家书店里也没什么好逛的,那些书黄明游要么就是已经看过,要么就是瞧不上,转了一圈又走了出来。他打算去东院看看,九爷虽不在家中,但东院的书也不少,而且九爷好收藏,或许能瞧见什么想起点端倪,对石虎有所帮助。
黄明游刚走到东院,就瞧见谢璟扛了一只木箱在往外走,好奇问道:“小谢,这是去哪里?”
谢璟放下木箱,跟他问好:“先生出来了?我去后面戏台那,白家老爷过两日大寿,家里搭堂会,我去帮忙。”
黄明游瞧他额上挂了薄汗,连忙伸手:“我帮你一起抬,你这一个人也……呃!”黄先生憋红了脸也只颤颤巍巍抬起一个角,试了两下又给放下了,悻悻道,“算了,你自己抬罢。”
谢璟利落扛起来,还在问他:“先生也去看看吗,今天戏台上排到猴戏,很热闹。”
黄明游左右没什么事儿,就答应下来,跟他一起过去了。
路过花园的时候,里头姹紫嫣红,一排排垂柳叶子油亮碧绿,叶片已全然舒展开。黄先生眼睛落在上头,忍不住感慨:“花都开了这么多了啊。”
谢璟笑了一声,道:“是,先生埋头读书已有二十七天。”
黄先生是在九爷离开之后,就没踏出房门。
他也有二十七天没见着九爷了。
后院,戏台上。
已经有一帮小猴子,在那热热闹闹大闹天宫了。
下头布置得基本妥当,谢璟放下箱子,取了里头的道具递给那帮孩子,又给黄先生搬了一把太师椅过来,找了最好的阴凉位置,让他舒舒服服坐在那里看。
黄明游平时也爱看戏,瞧了一会问道:“这演的是《白猿救母》?”
锣鼓声太响,谢璟俯身靠近:“是,不过改了些地方,选了里头最热闹的一段,改叫《白猿献寿》了。”
黄明游点头笑呵呵道:“改的不错,应景儿!”他拿手比在嘴边,大声问谢璟:“不过这猴戏太热闹,白家老爷爱看吗——”
谢璟:“无碍,我打问过了,白老爷和二少爷同一天的寿辰——”老爷不爱看,二少和那般半大小孩肯定捧场。谢璟话还未说完,就听得身后有人喊他名字,他耳朵灵,听到一声就回了头,白明禹穿了一身崭新长袍,就站在他身后。
二少爷大约是刚跑过来,气息还不稳,脸也有些红,站在那吭哧半天道:“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我这里还有些事没忙完……”
“赶紧的,别惹少爷发火啊!”
谢璟走过来,就看到二少爷抬头看着树梢,也不说什么,他要走,这位又不肯。
谢璟问:“二少爷到底找我什么事儿?”
白明禹不拿眼睛看他,有点得意又故意绷着脸问道:“我听说,你特意给我排了一场猴戏祝寿,是不是?”
谢璟:“……是。”
白明禹看他一眼,又看看戏台上锣鼓喧天热闹的模样,嘴角的笑意是彻底压不住了,努力咳了一声,挑挑眉毛道:“好好排,到时候少爷可要请好多人来看啊,别给小爷丢脸。”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白明禹(美滋滋):我就知道,你果然同我最好!
谢璟:二少爷说笑了。
第33章 尚玉楼
两日后,青河县又迎来一众从省府而来的人。
来的人雇了驴车,总共两辆,前头那辆乌篷驴车里装了满满当当的家伙什,鼓囊囊露出来,都是些铜锣打鼓的边角,另还有几竿糊了银纸的长缨枪绑在一侧,枪尖冲天,枪杆子是半软的,随着驴车在路上一晃一晃地起伏颤动;后头那小驴车里则挤了四五人,一旁跟着骑毛驴的还有三四位,就这样一路颠簸来了青河县,递交拜帖之后,入了白府。
来的正是省府玉成社的一行,老板尚玉楼二十来岁的年纪,个头不高不矮,发油摸了头往后梳成背头的模样,一张脸长得俊朗,尤其是眉眼透着精气神。尚老板见人先露三分笑,抱拳挨个跟人打了招呼,就开始热情询问:“劳驾,贵府戏台在哪儿?我们早来半日,有些布景要摆放下,人也想多熟悉熟悉,头一次来贵府宝地唱堂会,实是有些紧张。”
周管家连忙带他去了,被捧得高兴又客气回去:“尚老板哪里话,我们老爷虽不怎么听戏,但也知道尚老板的名号,去年省府里的老太爷亲自点了您连唱三出堂会,大家伙儿都盼着您这真神也在我们青河亮亮相呢!”
尚玉楼一路跟他打太极,周管家得了一堆奉承话,尚玉楼也摸清了这青河白家的底细。
白家姥爷不爱听戏,白家二少爷倒是喜欢,见天儿地跟一帮半大小子泡在剧院,怕是对新式戏剧有些偏爱,喜欢搞艺术——周管家不好说自家二少爷逃学不上课,努力美化了一下,但也只能遮挡到这份儿上了。
尚玉楼一路上心里有了计较。
他琢磨着府里的老爷和大少爷听个一两出戏,就乏了要走,府里女眷们倒是也好应付,唱出拿手的《长坂坡》《湘江会》一类的,也能讨满堂彩,至于府里的二少爷,他怕是爱热闹些的。
尚老板一路走到戏台那,已经开始琢磨着怎么找武行借人了,这边刚到,就听到戏台上已经有锣鼓声,抬头就瞧见一帮小猴子勾了脸正在那满地打滚,基本功动作还说的过去,戏台上支了一张八仙桌,有几个小猴子在那叠罗汉,为首的那个一跟头翻身下去动作利索,落地无声,就地一滚又是一副猴相,抓耳挠腮,好不活泼。
尚玉楼站在那眼睛一边看,一边问道:“这是?”
周管家道:“这是二少爷之前救的一帮孩子们,二少爷心善,瞧着他们没吃没穿,带回来养了两天,听说是特意排了一出戏准备给二少爷贺寿呢!”
周管家上前去清场,尚玉楼这帮名角儿来了,戏台还是要给正主用,而且这帮小猴子们已经连着用了一个月,怕是连戏台上多少块砖都摸清了。
尚玉楼大家风范,站在一旁等他们退场,不多时就瞧见一个人领头带着一帮小孩走出来,排成一队,每个小孩手里都捧了些东西,有的两人搬着小木梯,有抱着戏服的,还有抱着一篮桃子一路小跑跟着的,为首那人瞧着是个十四五的少年,个头高些,头上顶了一张八仙桌,正一个人扛了桌子走,被半遮着看不清眉眼。
尚玉楼往一边让让,等他们过去。
抱一篮桃子的小孩跑得快了两步,脚下不稳绊了下,身子稳住了,但篮子里的桃子滚出来一个,骨碌碌一直滚到尚玉楼脚边。那小孩急急忙忙去捡,捡起来才瞧见眼前那双月白的鞋,小孩抬头,瞧见尚玉楼忽然带了几分腼腆,从篮子里翻捡出一枚大桃子塞到尚玉楼手上,含糊说了一句“请您吃”,就顶着篮子一溜烟儿追前头队伍去了。
尚老板见惯了捧场的人,早年间送什么的都有,得了桃子施施然揣进兜里,上台上布景去了。
尚玉楼会一手好工笔,加上又懂一点西洋绘画,布景样式十分新颖,摆好了之后,就让戏班里的人过来练了练,递了戏折子给周管家。他们常年跑堂会,即便不外出,也在剧院里演出,戏目十拿九稳。
周管家收了谢璟一个银元,这会儿自然帮着谢璟说话,咳了一声道:“尚大家,可有准备猴戏?”
尚玉楼摇头:“未曾准备,不过这剧目也是熟的,只给我半下午时间即可。”青河县地界里也有武行,找几个会翻跟头的不难。
周管家道:“路上的时候,我不是同您聊起二少爷吗,我们这二少啊什么都好,就是太重感情,一听说这帮孩子们为报恩排了一出猴戏就等着看呢,您瞧这?”
尚玉楼心领神会,但也不敢满口答应:“还要劳烦管家带他们过来,让我看一遍戏才可答应。玉成社是打我父亲那一辈成立的,唱好唱不好的也没什么,毕竟是孩子们一片心意,可这要一并加在戏折子上,玉楼一个人说了不算,就怕回去父亲知道了怪罪。”
周管家听到他这么说就已带了笑模样,连连点头:“应当,应当,我这就去把他们叫来,尚大家稍等片刻!”
没一会,那群小猴子又排队走回来了。
最后头跟着的还是放才那位扛桌子的少年,尚玉楼这才瞧清他的模样,约莫十四岁上下的年纪,模样生得极好,但最出彩的却是那一双眼睛,不同旁人瞳孔颜色黑中发棕,这少年黑发黑眸,像是被山上雪水洗过的墨丸,透着清凉,只看一眼就令人忘俗。程班主见他小小年纪就已是拔尖的长相,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已经琢磨着这幅相貌若是学上两年戏再拿出来亮个相,怕是省府又要出一位轰动一时的名角儿了。
只要不是个哑嗓,往那一站,便引得多少人来捧啊!
尚玉楼心里有些火热,周管家那边让一帮小孩上台去演猴戏,尚玉楼一边偷偷打量谢璟,一边抽空瞧一眼台上。
台上那帮小孩们说的过去就成,毕竟是府里二少爷亲自点的戏,只要二少捧场,大家就都捧场,而旁边站着的这位尚玉楼越瞧心里越痒痒,看着他站姿如松,背手静立的模样,心里连给他安排什么角儿,勾什么脸都想好了。
台上孩子们演完,规矩地排成一排等尚玉楼点评。
谢璟也扭头看他,开口问:“尚老板,如何?”
尚玉楼在他开口的那一刻,心都酥了。
这嗓子,这么清亮,音色绕着耳边勾人似的,不唱戏多亏啊!
谢璟又问了一遍:“尚老板?”
尚玉楼回神,看着谢璟热情道:“好好,我瞧着都好,我听周管家说你叫谢璟?这帮孩子是你在照管,那么,你对学戏有没有兴趣?”
谢璟笑了一声,道:“我?我没什么兴趣,您不妨瞧瞧这些孩子们,他们从小练功,每个人都有个小绝活儿。”他以前唱戏是为了吃饭,现在能吃饱,也就不想唱了。
尚玉楼魂不守舍看完了孩子们表演小绝活,说实话挺好,但他心思已经不在这里了。
那个叫谢璟的小厮站在他身边一共跟他说了五句话,就这五句,他连给他订做什么颜色的戏衣都想好了。
贼老天害我,这么好的一棵苗子让他今日见到,怎么偏偏就是个不爱戏的哪!
期间有丫头来泡茶,尚玉楼那一碗是他自己带来的茶包,里头放着些养嗓子的东西,丫头不知道他的习惯,想去端了倒掉,尚玉楼连忙拦住了道:“不可,不可,这胖大海要七冲七泡。”
丫头脸都红了,赶忙给他放下,续了热水在茶碗里恭恭敬敬请他喝,还只当是省府的习惯,毕竟尚玉楼名号太响,这样一位名角儿,说的话、喝的东西,那能有错吗?
丫头瞧着尚玉楼茶碗里的那些东西都有些敬畏了,必定是想当金贵之物。
谢璟瞧了一眼,嘴角抽了抽。
尚玉楼这人果然还是一只铁公鸡,茶碗里放的胖大海都泡得没味儿了还能放嘴里吮着核吃上半天,且不说在北地,京、津两地,哪怕到了沪市,都没人比这位抠门了。以前还有人说过,要想从尚玉楼手里讨个手帕,那都难。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①尚玉楼:你来!你敢不敢下海,我玉成社今儿立刻给你做大褂,做戏服啊!!
——
②白明禹:你以前还玩儿音乐的?
谢璟:承让了,当过几天偶像。
第34章 少年情谊
尚玉楼看完了戏,又问了《白猿献寿》是怎么改的,谢璟道:“我只知道大概,去找个明白人过来同您说清楚。”
尚玉楼笑道:“无碍,你说就是,都是演惯了的戏目,我听得懂。”
谢璟就同他讲了一下,尚玉楼一听见他的声音就觉得心情愉悦,再瞧瞧样貌就更喜欢了,谢璟说什么,他就跟着点头应是,统统答应下来。谢璟说的那些倒是不多麻烦,是取了其中两出戏糅成一折,把那些唱词儿省了好些,光剩下热闹的,只是翻得累些,有些考验这帮小孩们的真本事。
谢璟抬头喊道:“小糖,过来!”
戏台上一个小孩立刻跑了下来,人也够机灵,跑过来先给他们二人作揖:“谢管事好,尚老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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