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爱看天
谢璟装作在草料槽里翻找几下,很快就把视线转到马车上。
白马身上的鞍都卸了,不知拿到哪里去,也瞧不见什么印记。马车不同,家徽还在,借着浅淡的月光能看到刻着的字。谢璟认出是省府白家的标记,但具体是谁的马车却看不出,不甘心绕着马车走了一圈,急得斜对面的寇沛丰一个劲儿地给他打手势,还扔了一块小石子,这才原路返回。
寇沛丰压低声音急道:“你怎么敢靠马车那么近,不要命了啊!”
谢璟不答反问:“你知道这次来的是谁?”
“府里谁不知道,那是省城来的大老爷,专门来跟咱们老爷核查账目的,”寇沛丰坐在干草堆里嚼黄豆吃,“我听学徒房里那帮人说,有人跟着去东院请安了,那排场,跟微服出巡似的,比咱们这可强太多了,手边随便一个用的小玩意儿都了不得,拇指大的茶杯镶金带银的……”
“瞧见他长什么样了?”
“那倒没有,不过我听说是一位长辈,胡子花白,年岁挺大,咱们老爷见了都搀扶着他走,”寇沛丰把自己听到的传言全讲给他听,比划了一下胸前的位置,“眉毛跟老寿星一样,到这,有这么长!”
谢璟想了半天,也没想起省府白家有这么一位人物。
依稀记得九爷身边有位刁师爷,战乱的时候跟着大伙南迁,路上还走丢了,胡子倒是还对得上,可眉毛年纪又对不上了。谢璟想了半天,只能作罢。
天快亮了,谢璟跟寇沛丰分开,悄悄溜了回去。
他有回到柴房里,门锁跟他走的时候一样虚掩着,并没有人来这么偏僻的地方。他按原样进来,把门锁了,细铁丝贴身收好,裹着棉布长袍睡了一上午补觉。
一直到中午的时候,才有人过来砸了几下柴房门,叫嚷着让人把柴房门打开了喊道:“寇沛丰!”
谢璟眯着眼睛醒过来,哑声道:“在。”
“出来吧,少爷让我来接你回去了!”
门外来的是白明禹院子里的人,径直来了柴房开门带了他回去,谢璟没有犹豫,拍拍身站起来,能有个好去处,总比在柴房里睡来得好。
白明禹依旧是趴在床上静养,瞧见他进来,大约是心里有亏欠又为了自己的脸面,躺在那冲一旁的丫头努努嘴使唤道:“开右手边第二个架子上的钱匣子,从里头拿十块银元!”
丫头手上略有迟疑,又被白明禹骂了:“干什么呢,赶紧的啊!少爷躺着使唤不动你们了是不是?!”
那丫头拿了钱过来小心捧着递过去,白明禹碰都不碰,直接道:“给他吧,昨儿替少爷受苦了,赏你的。”
谢璟接了银元,瞧着白明禹一直得意瞧着自己,这才想起来谢赏。
白明禹大约是找回了几分面子,摆摆手道:“不碍事,你下去吧,少爷这几天不用你伺候了,机灵点躲着我爹和我大哥,他们还不知道我放你出来。”
谢璟:“……”
中午那阵声势浩大,他还以为白明禹拿到了圣旨,原来是私开柴房。
谢璟乐得躲在房里休养几日。
过了两天,寇沛丰带了一封信来给他,信封上只留了一个“寇”字。
寇沛丰在学徒房,每隔几日还能出府回家去探望一下,比他在内院要自由一些,自从俩人一起偷了一回黄豆吃,寇沛丰跟谢璟关系也亲近许多。
谢璟打开信很快看完,是寇姥姥写来的信,老太太不识字,找了街口的秀才写了一封信让人捎带进来,想要见他一面。信上写的简短,只说她会每隔一天就来府里东角门那等,让谢璟找时间去见见——远远瞧一眼也行,她也就放心了。
谢璟收到信,立刻就去了东角门。
路上不凑巧遇到了周管家,周管家见他穿着小厮的衣服乱跑,皱眉问起:“做什么去,没听说东院这边不能乱来吗!”
谢璟低头只推说是白明禹让他过去的,周管家再问,他就低眉顺眼道:“少爷让我在这里等一个卖蝈蝈儿的,听着响声,挑最大的那个。”
大冬天方圆百里白茫茫一片,上哪里找卖蝈蝈儿的?即便有人秋日养在葫芦里,这时节得卖什么价啊!
周管家心知家里那位小霸王估计又被人骗了银钱,心疼银元的同时也不敢多说什么,咂咂嘴放谢璟过去了,他虽然是管家,但也不敢真管到家里少爷身上去。
谢璟一直在东角门等着,下午的时候,等到了寇姥姥。
寇姥姥是来东角门洗衣房的衣服,老太太拿了老大一个包袱,放在一旁等谢璟,一老一少隔着一道角门瞧见彼此,都有些惊喜。谢璟一步跨出去,搀着她胳膊笑道:“姥姥!您怎么来了?”
寇姥姥喜得上下打量他,伸手仔细摸了胳膊腿,确定安好这才道:“姥姥想你啦,这不,接了点活计想着能过来看看你,瞧着你没事我这一颗心就踏实了。”摸着他身上棉袍厚实,询问道:“在府里吃得还好?有没有挨饿,有没有挨打?”
谢璟棉袍厚实,藏了手心里的戒尺伤痕:“都好,就是想您。”
寇姥姥也挂念他,毕竟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小孩儿,几天没见心里空落落的,只一个劲儿地看他的小脸,都没发觉小孩藏起来的手心,摸了几下笑着道:“瞧着是胖了点,像是能吃饱的样。”
“我每天都吃三碗饭。”
“嗳,那就好。”
谢璟看了老太太身边的包袱,问道:“姥姥,您接洗衣裳的活了?冬天太冷,以后别做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几块用手帕包裹住的银元,塞到寇姥姥衣袖里,“姥姥,这是七块银元,您拿着。”
寇姥姥吃了一惊,“这是哪儿来的?”
谢璟道:“我替少爷抄书,他给我的,您不知道,家里的小少爷不爱去学堂,倒是便宜了我,跟着听了好些学问,我还替少爷写作业,先生都夸了。”
寇姥姥把那银元放在怀里,上头还带着谢璟的体温,她知道大户人家混口饭吃不容易,心疼道:“璟儿,这钱姥姥攒着,再凑几块,姥姥就去跟前头管事说,让你出来,我打问过了,你契纸上只签了五年学徒,咱不做那么久,我璟儿还没吃过这样的苦……”
谢璟亲亲热热搂着她,小声笑道:“姥姥,我长大了。”
当年寇姥姥把他保护得很好,日子虽然艰难,但真的没有受半点委屈,后来姥姥没了,他落到泥地上,陷在烂泥里几年不得翻身,若不是遇到九爷,可能一辈子就那么过去了。
如今真好,还有人护着他。
角门不能多留,寇姥姥依依不舍道:“璟儿,你等着,过几天姥姥还来看你。”
谢璟摇头:“姥姥您别接洗衣的活了,您在家等我,过些日子我就能回家看您,府里的事儿您也别担心,我心里有数,不会在这里待太久,等我攒些盘缠咱们就走。”
寇姥姥略想一下:“也好,这几日我瞧不见你,总是心神不宁,咱们到哪儿都能讨口饭吃,走也行。”
“姥姥,我学了好多本事,我养你。”
寇姥姥笑着给他整理头发:“你才进府几天,能学到什么呀,你好好儿的,姥姥就知足啦。”
说了几句,两人匆匆分开。
谢璟刚要从角门回去,正好遇到东院的人出来,他来不及躲避只能贴墙站着,眼观鼻鼻观心,垂下眼睛不多看。
一双皮靴走过,上头的纹样熟悉,谢璟盯着那双脚眼神震动,抬起头来看过去,对面的人被一群人簇拥着,一闪而过。那人面容半遮在皮氅领子里看不真切,像是整个人陷进颈上环绕的毛茸茸狐尾里,露出一点高挺鼻梁和深邃星眸,大步走过,连带着熏香都是白梅混着新雪的气息,从里到外透着冷。
他很快地走了过去,并未察觉墙角站着的那个不起眼的小孩儿。
谢璟却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他,一直到人走远了,才从胸腔里透过一口气来,像是如梦初醒,会呼吸了。
谢璟鼻尖发酸,眼前模糊了一下,迅速又拿袖子擦干了,恢复清明。
他心里头从未如此清亮过,想哭,又想放声大笑,嘴角扭曲几下,弯成了一个扭曲的弧度,终究是笑了一下。
他找到九爷了!
谢璟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也不急着想出府的事儿了,回到白明禹那院子里的时候只一味出神,想着怎么去接近东院那边。如今爷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但那院子被人围着,他一时半会也靠进不了……谢璟正在出神,忽然听到耳边有人喊他。
白明禹不耐烦道:“想什么呢?叫你几遍了都不应声!”
白明禹身体强壮,底子打得好,挨了板子没几天就能摸下床了,这会儿又忍不住想淘气。
谢璟没心思跟他招猫逗狗,淡声道:“想新式样的点心。”
白明禹今儿对点心没什么兴趣,反应平平。
谢璟看他一眼,心想过去白明禹可不是这样,想着法子搜罗各种各样的点心亲自尝了,又挑着清淡不腻的给九爷送去,那孝心尽得简直了。
第8章 黑河商号(修+抽奖)
白九爷有个不为人知的小癖好,喜欢吃小点心,但不能太甜太腻,最好每日晚膳后来上一小盘,四五枚梅子饼正正好。
谢璟自己会做,怂恿着白明禹“尽孝心”,从大厨房里拿了些材料来做了些梅子饼。他努力想着九爷以前喜欢吃的那几款点心,好些年没做了,前几枚糕饼形状不太好,后面的才慢慢像个样子。做好后,挑着模样好看的装了一小匣子,白明禹习惯性伸手要拿来吃,谢璟手疾眼快把盖子盖好,对他道:“这是给东院贵客的。”
白明禹不爽:“小爷吃不得?”
谢璟按着盖子不肯给他:“给少爷留了,桌上放了一大碟,还配了热茶。”
白明禹现如今是个绣花枕头,外表光鲜亮丽,里头是个大草包,半点没听出谢璟话里的意思,还觉得他给自己留得多,特别高兴地去吃了。谢璟在一旁掐着时间提醒了他两边让他去东院送东西,催了两三回,白明禹这才不情不愿地起身,去东院磕头去了。
谢璟陪着过去,东院看守严密,他就站在门口等。
白明禹捧着点心匣子进去的时候,谢璟一直看着他身影,心想要是自己送进去该多好,还能见九爷一面。他心里有几分可惜,不过目前也只有用白明禹的名义才能把东西送过去了。
他还没有见这么年轻的爷。
最早他在戏班混日子的时候,倒是远远见过,那会儿九爷坐在二楼包厢,神情淡漠,也是过了许久才算熟识。认真算起来,九爷只不过比他虚长几岁,现在应该是十七、八的年纪。
谢璟想着白日里匆匆见的那一面,笑了一下,很快又收敛笑意站得笔挺。
等了一阵,白明禹独自一人从东院出来,脚步气冲冲的。
谢璟迎上前去,有些期待问:“爷……我是说里头那位爷,他怎么说?”
白明禹冲他瞪眼:“还能怎么说?就跟往常一样,‘嗯’了一声就打发我走了!”
谢璟惊讶:“他没吃梅子饼吗?”
“吃了啊,拿起来咬了手指肚那么一点,就拿帕子擦嘴——”白明禹越说越气,想起在屋里自己献宝的样子就涨红了脸皮,他还从来没有这么讨好过人,今儿头一回还被这么不重视,气得鼻子都歪了。“我都说了,他在省府,生意做到天南地北去,什么好东西没吃过,你还非让我去送!”
“不能吧,我打听过了啊,这些都是按打听来的喜好专门做的。”谢璟也觉得奇怪,这些都是他以前最常做给九爷吃的东西,九爷以往见他端过来都十分欢喜,有次吃了梅子饼心情特别好,还把手上戴了多年的手串都给了他,还是亲手给他戴在腕上……怎么就变了?
谢璟追问几句,白明禹恼怒道:“还给了我两本书,当打发叫花子呢!”
谢璟这才瞧见白明禹怀里揣着两本书。
白九爷对梅子饼没回应,淡淡的只给了一份赏,送了两本书给小辈。
“那人难讨好的很!你也别白费力气了!”白明禹回到自己住处,翻了几页书,脑极了:“这什么破书,赏你了!”
那两本书被他扔去赏给谢璟,谢璟接过却宝贝得很,晚上守夜的时候,挑亮一盏小油灯,逐字逐句认真读了一遍。一直等到油灯快用尽了,天边泛白,这才抱着书沉沉睡去。
白明禹送了东西,东院的人虽然没说什么,但看起来对他态度客气了许多,九爷叫他过去考校学问的时候,也态度和气许多。
谢璟跟在白明禹身边,有幸也进了两回东院,远远瞧见九爷。
这次谢璟特意留意了九爷的脚,爷走路很稳,即便走快了也没有一点跛脚的样子——他跟在九爷身边的时候,九爷最不喜欢冬天,一个是寒冷难熬,再一个是他左腿有旧疾,总是会痛,有时得需要他揉上半晚上才能勉强睡下。
谢璟心里挂念他,看见了忍不住想,早了两年,果然有许多不同。
最常去东院的是白明哲,他是黑河那边的大掌柜,做的是边境线上的生意,白容久来这里也是为了这份儿买卖。
白明哲算是大掌柜里年岁轻的,比起父亲,和九爷更聊得来,原本定了近期陪同九爷去黑河商号,可天公不作美,一连下了数日大雪,这才拖到了现在。
白明禹这几天在谢璟的催促下不停给东院送东西,考校学问的时候,谢璟也提前帮他想了话,也不知道哪一句应了九爷的心意,又赏了他两回,不过都是笔墨砚台一类,白明禹兴趣不大,还不如他爹给一匣银元高兴。
除了赏赐,白九爷还客气了一下,去黑河商号的时候提了一句带上这位小少爷一起出去长长见识。
白明哲欣喜若狂,连夜给弟弟收拾行李。
这跟他私下带着去不同,他能听得出,九爷有意要抬举自己弟弟。
少东家上任,总要扶持一二自己身边得力人手,白明禹傻人有傻福,赶上好时候了。
白明哲那边的管事带了一个大胡子把式过来,念了一遍出行的名字,叫到“寇沛丰”的时候,一旁的络腮胡大汉特意点了谢璟站出来瞧了一眼,“你就是寇沛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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