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爱看天
“大哥年初的时候给我写过一封信,是东洋的地址……”
“那好办,有地址即可,曹公子待你们厚道,留的钱足够买船票,我让人送你去码头,不出三日,送你去东洋寻亲。”
孙福管事在东院多年,是一开始就跟在九爷身边的老人,一心一意都为了九爷着想。他早就为井水巷这帮莺莺燕燕提心吊胆了许久,他们爷人事未知,虽厉害,那也只擅经商之术,这一帮妖精住进井水巷之后他就没少留神,如今一并打发了最好不过。
不过一日,井水巷众人被遣散干净。
九爷让人跟了两天,把这些人后续去的地方也略微探查一下,写信一并告诉了曹云昭。
曹云昭被家人送去留洋,现如今只有轮船可坐,去西洋一趟足要三个月,前期还有些蔬菜瓜果,后头几乎都吃土豆泥,十分艰苦。算算日子,曹公子如今还在轮船上,未能落地,这封信到了的时候,也差不多靠岸了,也不知他收到之后作何感想。
这边刚上船,一屋子的人就都散了。
九爷处理完这些事,心里依旧静不下来。
起初是看书时总是想起那日在山上之事,再后来,有商会的人进来同他议事的时候,他也有些走神,被连喊了几次,才恍惚回神。
孙福管事送了汤过来,小声劝道:“爷可是累着了?不如歇两日,活儿哪有干完的一天,不急在一时。”
九爷低头喝汤,尝了一口,又停下来。
孙福管事愣了下,问道:“爷,可是这牛骨汤哪里没做好?我瞧着这两日天气冷了,让人煮了些热汤……”
九爷摇头,一口气喝完那一小碗汤,把空碗放在桌上问道:“璟儿还未回来?”
“是,不过黑河那边送了信儿回来,说是二少爷在那边倒腾了两船货,把小谢留下帮忙了。”孙福管事自从得知谢璟救过自家主子,对谢璟就格外好,尤其是这孩子在东院众人眼前长大,感情自是不一般,他听九爷提起也感慨道,“今儿小厨房炖汤的时候还说起呢,一劈筒子骨就想找小谢,他最爱吃烤过的牛骨髓,骨头汤也喜欢喝,这几天厨房的大师傅老是不小心多炖上一碗汤,忘了小谢不在,把他平日那碗汤也一并做上了。”
九爷拿帕子擦了擦唇边,淡声道:“是出去的太久了。”
孙福管事问道:“那我写封信,催他回来?”
九爷点头应了。
孙福管事领命下去。
还未等到晚饭时候,九爷又改了主意,把孙福叫回来,对他道:“备车,我明日亲自去一趟黑河,明禹做事太过张扬,两船货物不是小事,我去瞧一眼才可放心。”
孙福管事连忙应下,去备车了。
天色浅白,刚亮,东院的车就出发了。
九爷先去了前面主院,跟白老太爷辞行,不过老太爷不在府中,他也未多停留,径自离去。
白家如今已交到白九手中,老太爷留在省府也不过是为他坐镇,并不多管束他做事。
九爷车队一行拔程,行进速度并不比骑马慢上多少,一路尘土飞扬。
张虎威等人分了两队,前面探路,后面护着,马匹精壮,马蹄声落在地上发出震颤闷响,向北而去。
黑河。
谢璟坐在一家茶馆里,一边喝茶,一边抬头看着外头街上的人。
现在是黑河众商号生意最为忙碌的时候,过了九月,此处就开始落雪,再等上两月,便要大雪封山,河上也行不了船。
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穿着各异,除了当地商人,还有好些洋人掺杂其中,俄国人占了三成,另外有些东洋人也有不少,操着各式口音,在边境商户谈论生意。
谢璟看了片刻,茶馆里迎面进来一行人,为首的老者长衫夹袄,头戴一顶皮帽,上头缀了松绿石元宝扣,北地最为常见的商人打扮。老人身后跟了三个保镖似的高壮汉子,清一色黑色短打,十分规矩,但眼神也够锐利。
谢璟看到来人,身形僵了僵,努力转过视线,低头看着茶杯认真喝茶。
茶馆生意极好,老人转了一圈,没有空桌,被小二带着过来拼了桌子,拱手笑呵呵道:“这位小哥,实在抱歉,可否让老朽跟你挤挤?只喝一杯茶,歇歇脚。”
谢璟拼命忍住想要站起来躬身行礼的冲动,僵硬点头道:“可。”
待老人坐下,他连茶杯都不敢看了,扭头直直盯着街面上的人,假装在努力看那些人。
老人头发花白,但精神瞧着很好,脾气也不错,还在同谢璟攀谈:“小哥是哪里人?”
谢璟脑袋里转过许多回答,在最短的时间内挑了一个,沉着道:“省府人士。”
老人要了一壶茶和几盘点心,推了一碟糕点过去,笑道:“哦?那还真巧,我也是。难得遇到老乡,老朽做南北杂货的,敢问小哥来黑河做什么生意?”
谢璟后背上汗打湿了衣服,硬撑着不露出分毫,憋出两个字:“探亲。”
老人抚掌笑道:“巧了,我也是探亲。”
正聊着,忽然瞧见门口一个人急匆匆跑进来,约莫五十来岁的年纪,矮个微胖,唇上长了两撇鼠尾一样的胡须,一翘一翘的,进来之后环视四周,视线一下盯在谢璟和老人这一桌上,眼睛都瞪圆了。
谢璟一下就认出了黄明游,立刻起身,连凳子碰歪了些都不管,先给他作揖,躬身行礼:“黄先生好——”他真是一刻都坐不下去,他身旁的是白府的老太爷,即便乔装打扮了他也认得出,再说下去额头都要冒汗了!
黄明游也是穿了一身行商的衣服,打扮成账房先生的模样,他走过来看了桌上的人,嗳了几声之后才笑道:“这可真是太巧了,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老爷子,我跟您介绍,这位是谢璟,东院年纪最小的一位管事,跟在白九身边的贴身人儿!您别看他年纪小,这小子主意可大着哪,能文能武,跟张虎威学了一手好枪法,不是我吹,满省府您打着灯笼找,能使双枪的除了张虎威,也就他一个。”说完了之后,又对着谢璟挤眉弄眼,暗示道:“这位是你们九爷的长辈,还不快见礼……”
他话还未说完,谢璟就给老人磕了一个头,“老太爷好。”
老人愣了下,又笑着去拽他起来:“傻小子,这是在外头,磕那么实在做什么,快起来。”
黄明游也以为谢璟只是作揖,没想到他上来就磕头,他跟谢璟熟识,对谢璟印象也好,笑着帮衬道:“老爷子,小谢就是这样老实的孩子,您看,这都磕头了,您老也赏点东西罢?也不能让孩子白磕头呀。”
白老太爷看了谢璟一眼,点头应了,从怀里掏出一块系了金链的怀表递过去给了谢璟。
谢璟诺诺不敢要。
黄明游拿胳膊碰了他几次,谢璟这才躬身接过,捧着那怀表道:“谢老太爷。”
白老太爷笑道:“在外不用那么拘谨,坐吧。”
谢璟侧身坐在一旁,给老人倒了一杯茶,恭恭敬敬。
第70章 抓人
黄明游陪着白老太爷闲聊几句,老爷子待人和气,说话时候都笑眯眯的。
谢璟在一旁竖起耳朵听他们讲话。
白老太爷大约是真的累了,喝了一杯茶,略歇息片刻之后,才转头问谢璟道:“你来这里多久了,可是你们九爷交代了什么活儿?”
谢璟绷在那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张了两次嘴没吐出一个字儿。
老太爷被他逗乐了,拍了拍他手臂道:“不碍事,就是随意聊聊,若是不能说,不说就是。”
黄明游在一旁也乐,打圆场道:“老爷子,您别逗小谢了,这孩子老实,您一句话他就当真了,瞧这汗都冒出来了。”
谢璟给白老太爷倒茶,低眉顺眼伺候着,顺着黄明游递过来的杆往上爬,果真一个字都不说了。
白老太爷知道他们东院有不少能人异士,但谢璟这样的锯嘴葫芦他还是头一次见。
尤其还是个格外漂亮的锯嘴葫芦。
白老太爷这次只身而来,身边只带了黄明游和几个护卫,其余人都没带,也没通知,谢璟想陪他去白家商号休息,白老太爷也摇头拒绝了,笑道:“我也好些年没来了,先随意转转,瞧瞧现如今黑河什么模样,你也不必通知其他人,等过几天我自会去商号找你。”
谢璟点头应了一声,又试着用黄明游方才的称呼问道:“老爷子好久没来黑河,今年冬天和往年不同,外地商人多,本地的也杂乱,不如我找个向导陪您?”
白老太爷略感兴趣问:“哦,何人?”
谢璟:“原是我一个舅公,外头都叫他寇老三,做把式的,会驾车,也熟悉青河、黑河一带行情,若老爷子需要我就让他今夜去找您。”他说完又补了一句,“只是我自家亲戚,旁人并不知晓,老爷子大可放心。”
白老太爷点点头,领了他这份心意,留了住的旅店地址。
一壶茶喝完,谢璟送了白老太爷和黄明游一行人到门口,在外不便行礼,就交叠双手多站了一会,目送他们离开。
白老太爷带人走出去老远,身边的一个护卫凑近老人耳边说了句什么,老爷子回头看了转角一眼,果真瞧见少年站立如松,还在那规规矩矩的送。
白老太爷笑着摇摇头,道:“白九那边倒是有点本事,捡了个好孩子。”
黄明游腆着脸道:“老爷子,话也不是这么说的,九爷待他用心,教的也好呀!”
白老太爷看他一眼:“我倒是忘了,你也是东院的人,难怪一个鼻孔出气。”
黄明游笑嘻嘻的,半点不恼,颇有些引以为豪。
东院出来的,绝非凡品。
入夜,谢璟果真叫了寇老三来。
寇老三常年做边境商贩的生意,土生土长,对黑河一带再清楚不过,尤其是儿子寇沛丰当初被谢璟救过性命,如今又被带去省府和谢璟一同做事,他们父子对谢璟言听计从。寇沛丰也是知道感恩的人,但凡写信来家中,总是提及谢璟的种种帮助,寇老三也知道自己儿子几斤几两,还指望谢璟多多帮扶一把,谢璟一说,他立刻就来了。
谢璟没言明来的是何人,只再三叮嘱寇老三做事务必细致周到。
寇老三道:“小谢,你放心吧,这贵客我一定给你伺候好,就是你托人带口信说得突然,我这手边也没找到马,只凑合套了一匹大青骡子,这成吗?”
谢璟打量一眼,寇老三那乌篷车前头套着的青骡高大健硕,钉了崭新铁掌,鼻息也响亮,伸手摸一摸立刻摇头晃脑。他点头道:“这个就可以,他们自己也有辆马车,不过是外地的样式,这骡车可能出行更不打眼。三叔,您连车一同带进去,若要用,车钱我出,加倍给您。”
寇老三不肯,推辞道:“不过是几天功夫,不碍什么,当三叔帮你就是。”
谢璟也不同他多争辩,一边走一边叮嘱他注意事项,寇老三听得连连点头。
谢璟顿了一下,低声道:“三叔,若贵客有什么动向,你可找茶馆给小二几个铜板,给我传个话,也不必明说,只说去向即可。”
寇老三道:“这是为何?”
谢璟道:“生意上的事。”
寇老三恍然,只当谢璟是防着这些外地行商囤货,立刻跟着点头:“应当应当,我一定帮你留意!”
谢璟趁他不留意,往寇老三车上放了一袋铜元和几枚银元,把他送去白老太爷一行人所住旅店,远远望着寇老三进去了,这才离去。
隔日,白老太爷出行,果然用了乌篷骡车。
这里街上骡车多,融入其中,并不显眼。
若非寇老三来口信,谢璟都一时无法找到白老太爷去了何处。
老爷子像是随意走动,还置办了不少药材和特产,连当地卖得最火热的烧酒都购买了几坛——全是今年黑河酒厂新出的烧酒。
谢璟得到口信,垂眸想了片刻,抬起眼的时候又恢复往常神色。
他和白明禹既然敢做,那就不怕事情败露。
反正打了九爷的旗号,等九爷知道,这事儿已经成了,顶多回东院领罚。
九爷带他们这么好,不说白明禹,只说他,也不会动板子。
顶多骂几句,关几日柴房。
谢璟心里算计好了,也不在担忧,依旧按之前的计划盯着界面上的东洋商人。
另一边,旅店内。
白老太爷让护卫打开一坛新酒,习惯性闻了闻,却微微皱眉。
黄明游知道青河白家的烧酒是极品,正伸长了鼻子闻酒香,忽然“咦”了一声,又凑近了一点拿手扇了扇,困惑道:“这酒为何没有酒香?”
白老太爷让人倒了两盏,和黄明游一同品尝,老爷子喝了面不改色,黄明游脸却腾地红了,呲牙咧嘴道:“好烫,这酒性烈,入口烧刀子一般,但没多少香气,实在怪异!”他又喝了一小口,放下道,“难怪街上这个卖得最便宜,无色、无香,入口倒是烫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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