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孤注一掷
“说真名!”
少年静默了一瞬:“照夜。”
弟子看了他一眼,名字是一种道意,修真界的人听人的名字,出彼口入吾耳,绝不会和凡人一样会错认成同音别字。
虽然少年说得是照夜,但记录名字的弟子却清楚没有人姓照的,对方几次三番不配合让他有些微恼,于是问也不问,直接写成了“赵夜”。
“下一个!”
怕对方会闹,准备好说辞的弟子不善地看向他,却见少年面容冷清淡漠,只看着怀中抱着的花盆,心无旁骛,独自走向一旁,没有看他的登记册一眼。
“真是个怪胎。”正常人不会有那种目空纯粹的目光,更不会用那种心神守一的专注看一盆花,哦,还只是个有芽的枝蔓——那是修炼打坐时候出神入定了才会存在的神情。
这段插曲无人在意。
很快结束了甄选弟子,楚红月他们带上告别父母的新弟子们登上了飞行法宝。
这名叫幻青山的飞行法宝,合起来是一卷画,可以背在背上不显,打开人坐在画纸上,外界看去恍如是一座水墨青山,一次最多可以搭载二十人。
一道宗没有这种法器,他们往常都是御剑飞行,遇到需要撑场面的情况,才会动用掌门的一尾舟。
一尾舟顾名思义,是一个像扁舟一样的飞行法宝,使用时候,云中还会有莲花蒹葭游鱼等幻象,虽然小了点,只能乘坐三五个人,但也很彰显脸面。
这回的幻青山是江行舟自己私人的法器,他们散修有很多奇遇,能修行到元婴,各个手里都有几个不为人知的宝物。
虽然因为临时换了生源地,耽搁了一点时间,但有幻青山在,黄昏时分楚红月他们终于还是进入了一道宗的地界。
“我们一道宗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派,门内也有三位大乘期的修士。”
弟子们给好奇不安的新弟子们讲解着。
“知道什么是大乘期修士吗?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乘期下一步便是渡劫期,进入渡劫期随时都可以飞升。”
江行舟听了没什么反应,心想,现在一听大乘期都了不得了,可在八百年前,大乘期的修士连名字上天书的资格都玄。当年能与子桑君晏一战的,哪个不是渡劫期,更有半步飞升的圣人。
可尽管如此,万年多也没有出过飞升的了。
现在的修真界,等级森严,尊卑分明,飞升之途,眼见愈加渺茫。
“江师叔,您看那是什么?”一旁的楚红月忽然脸色一变。
江行舟回神望去,待看清之后,立刻催动法决让幻青山停靠一旁。
“噤声!”
船上所有人立时沉默,紧张又好奇地望去。
“是郁罗萧台的标志!”有人小声惊呼。
能让江行舟这个元婴修士也如此严阵以待的,自然不是什么普通人。
江行舟肃穆:“郁罗萧台的标志是一盏青莲,莲生九瓣,若一色青白,便是郁罗萧台本宗,天道传人暄叶本尊座驾。我等一般见不到这样的大人物。若是莲中有一瓣是金色,便是九侍宸长老门下了。青莲每一瓣的金色位置不同,代表不同的九侍宸长老。别的你们不用特别区分,一律恭敬避让就好。但若是看见第三瓣金色标志,一定有多远躲多远。”
“为什么?”有弟子问。
楚红月沉着脸:“因为,那一宗门下,尽出疯狗!”
大家悚然一惊看向她。
一位弟子不解:“可我听说,郁罗萧台近些年来行事虽然越见霸道,但一直都很有章法,严谨天律,若门下做了违令之事,一定倍加惩处。”
楚红月冷声:“你听说过什么叫拿着天道律令反律令?疯狗之所以是疯狗,是因为行事完全不拘一格。抽断你的根骨,碾碎你的法身,再给你的神魂续接圣药,让你捏骨重生,不该受的苦楚也已经受了。”
江行舟也点头:“招惹了他们,便是事后告上郁罗萧台,按律惩罚了他们,造成的损失也无法挽回,被折辱打脸的,也已经脸面扫地。”
弟子们年岁都不大,似懂非懂。
“可我听说,有人告上郁罗萧台后,得到的补偿简直堪称奇遇。本来只能止步化神的修为,进入了炼虚境。”
“我也听说,有一位大乘期修士原本卡在合体境突破无望,眼看就要湮灭,就是因为郁罗萧台的补偿才进阶的。”
楚红月撇撇嘴:“我问你,若有人打你一巴掌给你一块肉骨头,你愿不愿意?”
弟子们头摇得似拨浪鼓。
“若有人把你踩在脚下,当成狗一样肆意玩弄,但事后让你修成金丹,你愿不愿意?”
“不愿意!”
这些弟子都还年少,少年人眼里骨气尊严更甚一切,更何况他们相信凭借自己日后也一定能突破金丹,闻言涨红了脸。
但也有些弟子早熟,筑基都已经困难,早早认识到了仙途何等残酷,回答的时候便顿了顿。
江行舟淡淡地说:“你们不愿意,怎知那些化神境、合体境的大人物就愿意了?有些虽因此进阶,却种下心魔,妨害更大。”
楚红月讽笑:“他们也不算说错,还当真有人狂喜,感谢对方肯辱自己,巴不得凑上去多被辱几回呢。”
弟子们互相看一眼,想起楚红月曾经有一位未婚夫,前些日子退婚了,好像是因为对方惹上了郁罗萧台下一个三等宗门,后来却因祸得福成了郁罗萧台的二等弟子。
之前那人遭难,楚红月还为了此人差点和掌门闹翻,只身和对方一起离开,最后却独自回来了,什么也不说,只应了掌门的退婚提议。
大家之前不明所以,怎么共患难却不能同富贵了,只当对方攀上了高枝抛弃了楚红月,如今看来,或许是楚红月看不上对方。
江行舟心有戚戚:“大宗门的大人物尚且如此,若是小门小派,对方暗地里手重一点,让你在天地间消失,谁都不知道,世间可没有第二个子桑君晏会说,‘修士不得恃强枉杀’,一剑结果他们。”
他之前待过的一个百人门派,就是这么没的,不清不楚,好像不曾存在过一样。
一片沉默。
楚红月背过身眼不见为净,回眸随意一瞥,却是一怔。
人群后面,抱着花盆的黑衣少年坐在角落里,一手虚拢着那纤细孱弱只有一个芽的枝蔓,像是怕有什么意外会不小心伤了那芽。眸光沉静,心无旁骛,周遭的一切声音仿佛都没有入他的世界。
“我是不是看错了,”一位弟子忽然颤声说道,“那飞行法器好像冲着我们来了!”
第27章 “我的花不喜欢太冷”……
最初察觉到飞行法宝的时候,那东西还离他们很远,若非修士的眼睛常人难以看见。
因此他们也能放心低声交谈。
现在他们明明靠边避让,那东西却转瞬就到了眼前。
江行舟的幻青山只是书画幻象,那座飞行法宝却是真真正正的一座巨峰。
映衬着他们一行二十人所乘的幻青山,如同一汪逼仄的小池塘。
巨峰上截隐在云中,之前远远便看见清韵生辉的九瓣莲台标志,此刻已然近在眼前。
莲台光芒璀璨,让人的眼睛无法直视。
“是,第三瓣金莲!”
弟子们想到刚刚交谈的内容,顿时脸色一白。
楚红月也顾不得其他,神色严阵以待。
莲台光芒如日刺眼,一道宗原本的弟子还好,到底已经筑基,那些刚刚招收的小弟子们纷纷眼中刺出泪来,扭头遮面避让。
江行舟到底是行走修真界多年的元婴修士,扬声说道:“吾等是一道宗门下,正待归去宗门,请问尊驾是郁罗萧台哪位侍宸长老门下,途径此处,若是不急赶路,便让一道宗尽些地主之谊?”
这当然是客套话,实则恨不得他们赶紧走,大家就当没碰见。
但对方毫不掩饰找上来,现在若不主动客气些,点明这里是一道宗地界,他们是在自己家门口,门内还有三位大乘期前辈坐镇,谁知道这帮人会突然发什么疯。
他说完,楚红月们都认真等待对方反应,不料却只是听到一阵笑声。
那笑声懒洋洋的,浑不在意轻描淡写的样子。
“一道宗?没有一道宗了,以后只有郁罗萧台雩雳长老门下四等宗门,叫一道宗不合适,叫一道门吧。”
哄笑声便又多了。
说话的声音年岁不大,音色却有些许阴柔意味,声韵懒懒的也让人心里一凉。
一道宗所有弟子一阵茫然,互相看看。
江行舟心下一沉,但神情不变,又客气地询问:“请问是发生了……”
“不可能!我一道宗怎会成了什么……四等宗门?”楚红月牙关紧咬,神色怒然,毫无畏惧。
那上面的人似乎没料到有人敢当面反驳,觉得新鲜有趣,并未斥责,反而懒懒地说:“有什么不可能的,我们阿箬说看上那处地界用来养灵猪不错,定能肉质肥嫩,问那掌门小修愿不愿意,他跪地感激涕零都来不及,哪里有反对一句?”
江行舟闻言神色微变,楚红月的父亲,掌门楚颐好赖是化神期修士,对方却称之为小修,那他这个元婴还算得什么?
“你放屁!”楚红月面容凛然,她生得艳若桃李,一怒一下反而更美,“我一道宗有三位大乘期长老,不是谁都能轻辱的!”
“大乘期长老,呵。就那将将四千年才勉强窥见大乘境门槛的废物,也敢以大乘境自居?”
一阵轻蔑的笑声。
一道宗所有人满目凄惶茫然。
他们刚刚才听闻大乘期高手何等威名,几乎下一步便要飞升的仙人,怎么在对方的嘴里却一文不名?
连楚红月都一脸茫然。
江行舟倒不很意外,大乘期修为在他们这样的人听来自然是天人,但大乘期一级和九级之间天壤之别,比炼气到元婴的差距还大百倍不止。
更何况,八百年前的修真界,大乘期上还有渡劫期,彼时郁罗萧台的九侍宸长老,全都是渡劫期大圆满,大乘期在那时候连名字上天书的资格都玄。
只是,那一代九侍宸大半死伤在子桑君晏手中,侥幸活着的也都纷纷境界倒退,这八百年来无人再重入渡劫期,这才导致大乘境被人当作修真界顶级强者。
听闻一道宗这三位大乘期长老卡在合体期多年,靠着门派供给才勉强进入大乘期,却迟迟不见进阶,放在外面可以震慑一下旁人,在郁罗萧台面前连一盘菜都不算。
说白了,若是他们本事足够,也不会窝在这种小宗门里了。
江行舟原本心中忐忑,是怕招惹了麻烦,此刻听闻一道宗只是加入了郁罗萧台,心中忽然一动。
他入一道宗也是因为寿元将尽,看中宗门内资源可助他突破元婴,大宗门进不去才退而求其次,如今成了郁罗萧台之人,或许反而能有什么奇遇。
至于那些什么规矩、天律之类的,他有意无意忽略了。
一切念头都只在须臾之间。
随着对方的话音落下,云雾散去,巨峰上的景象顿时清晰起来,灵山秀水间一行人或站或坐在玉台上,周围仙鹤灵兽散落。
打眼望去,无论男女皆容色出众,各有千秋,但神情姿态都一派慑人的倨傲不逊,唇边微笑似嘲似讽。
尽管如此,中间坐在一起的两个人还是吸引了几乎八成的注意。
那男子容貌像凡人二十多岁的青年,锦衣华服,姿势大马金刀,一只靴子搁在金龙銮椅上,在他怀里依靠的秀美的少年,唇红齿白,跟周围桀骜的修士比起来眉眼多了一份楚楚堪怜之色。
周围的修士都穿着白色金色的服饰,广袖翩然,望之若仙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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