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照君
谁知贺顾却在开始前又举起了手,喊道:“吴内官,有件事,我觉得我还是该说一下。”
吴德怀无奈,也不知这位小祖宗又怎么了,只得道:“小侯爷请讲。”
贺顾道:“我力气有些大,若是空手切磋,没个兵刃缓冲一二,只怕伤了魏兄,要不还是……”
他抬眸看了看对面的魏世恒:“要不还是给魏兄准备个兵刃,便是未曾开过锋的,也……”
魏世恒本来刚才还只是因为陛下命令,才起了几分争胜之心,眼下却不想,这小侯爷一副唇红齿白瘦不伶仃的模样,竟然也敢这般托大,当即冷哼一声道:“魏某还不至如此娇弱,小侯爷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小侯爷赤手空拳,我却有兵刃在手,岂不叫人看了我魏世恒的笑话,还是不必了。”
吴德怀点头,道:“既然魏公子都这么说了,那便还是开始吧。”
贺顾摸摸鼻子,心道这可是你说的,一会可不能怪他欺负人啊。
众人很自觉的将御帐前一小块空地清出来,只留下贺顾和魏世恒,吴德怀远远看了一眼帐中的长公主,见她微微颔首,这才气沉丹田的喊了一声:“比试开始——”
魏世恒还在想一会下手需得轻一些,虽然这小侯爷年少气盛、甚为托大,叫他有些不喜。
但这些王孙公子,他却还是惹不起的,若是真将这细皮嫩肉的小侯爷打出什么好歹来,回头跟陛下也不好交差……
谁知他才刚想及此处,吴公公话音刚落,魏世恒眼中,原本离他足有三四步远的,贺小侯爷的身影却倏忽间如疾电一般消失了,那蓝衣少年速度快到,就连魏世恒这样常年习武的人,眼睛都几乎只能捕捉到一点残影。
他心中大骇,直到这一瞬间,他才明白过来,自己太轻敌了。
还好武人的直觉,让他立刻猜到了那少年即将袭来的方向,魏世恒侧身避开,腰身往背后一弯——
一个角度匪夷所思的铁板桥。
果然躲开了后侧贺顾裹挟着劲风的掌风,魏世恒将计就计,抬手便捉住了贺顾成掌的右手,紧接着,猛力狠命一拽——
没……没拽动???
魏世恒简直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少年的手腕还有些清瘦,和他这样膀大腰圆的成年男子比,甚至说得上纤细,谁知他一拉之下,却只觉得那细细一截手腕,连带着手腕的主人,简直就如同十几人合抱粗的参天巨木那样,便是他再怎么使劲儿,也难撼动一二。
他不甘心的又拽了一拽,贺小侯爷仍然是稳如泰山,纹丝不动。
魏世恒还在跟贺顾的手腕较劲,却不想贺顾竟然也一把拉住了他,这次那少年左手也一并伸了过来,一把抱住了魏世恒右臂。
魏世恒立刻感觉到,一股匪夷所思的大力,从肩部传来,他眼前景物一空,还不及反应,已经被贺顾一个干净利落的过肩摔,整个人都被甩到空中翻了个个,最后扔在地下,发出一声轰然巨响。
魏世恒胸膛撞到地面,传来一股闷闷的巨痛,他当即眼前一黑,喉头腥甜,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他短暂失去了片刻意识,等到恢复意识,却已经被贺顾骑在背后了。
头顶传来少年有点迟疑的声音。
贺小侯爷扯着嗓子,朝远处正呆若木鸡,看着他们的吴内官喊道:“吴公公!这样……应该算我赢了吧?”
吴德怀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心想,贺小侯爷……可真是个猛人啊。
嘴里只得回答道:“自……自然算了。”
魏世恒都这幅德行了,要是还不算,难道要等贺小侯爷一拳把他脑袋开了瓢吗??
贺顾当即松开了魏世恒被反剪的双手,喜滋滋追问道。
“既如此,那陛下何时为我与长公主殿下赐婚??”
第16章
吴德怀一听他这话,愣了愣,赶忙干咳一声道:“这需得问陛下,小侯爷问咱家……咱家又哪儿敢妄自揣测圣意呢。”
语罢转过身去,讪笑着看御帐里的皇帝。
吴德怀心知贺顾武试夺魁,定然是在陛下与长公主的意料之外的,果不其然皇帝面色沉沉,看着刚从魏世恒背上跳起来的贺顾,目色幽深,若有所思。
一直一语未发的长公主却突然开口道:“赵默,武试你也看完了,可有不公平之处?”
众人这才想起赵秉直那个缺心眼的儿子来,扭头去看,只见他仍被那两个人高马大的内官架着,动弹不得,他脸上神色忽白忽青,之前那股子犯浑的劲儿,此刻却已经散了大半。
赵默嘴唇喏喏,半晌才声如蚊呐的说了一句:“并……并无……”
长公主从帐内长椅上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淡淡道:“见你方才忿忿,看来的确不知,为何文试你会不合格,现下我便告诉你。”
“今日文试之题,其实并不算难,一、三、四题,都是三言两语便可论定的,而你文章,却通篇浮华词赋,乍一看去,骈四俪六,对仗平仄倒是工整,只可惜通篇皆是夸夸其谈,文不对题。究其原因,无非是借此掩盖你经学义理,学得不扎实罢了。”
“令尊供职于御史台,我亦读过赵大人的文章,他是个刚直忠正之人,只可惜你未曾学到你父亲一点务实之风,实在叫人失望。”
她这番话说的淡漠从容,那双清寒的眼睛,却看得赵默莫名羞惭。
他面红耳赤,自觉面上过不去,忍不住低声强词夺理:“殿下……殿下不必科考应制,又怎会懂得做文章的学问……”
长公主却轻笑了一声,闭目摇了摇头。
这是贺顾第一次听到她笑。
他远远看着,带着面纱的长公主,侧脸线条略显锋锐,她眉眼轮廓深邃,纤长眼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她面部弧度并不似其他女子那般柔和婉约,反而因为线条过于凌厉,带着点令人难以忽视的攻击性。
然而这幅眉眼,此刻在贺小侯爷眼里,衬着长公主那身烈焰一般的红衣,却姝艳的惊心动魄。
长公主就像是雪山之巅,冷潭里盛开的红莲。
她寒气逼人,高高在上,却又美丽的让他忍不住心旌摇荡。
长公主每一根头发丝儿,简直都好像长成了贺小侯爷最爱的模样。
她面纱下的脸,又该好看成什么样呢?
贺小侯爷几乎是抓心挠肝的好奇。
可惜那边的长公主,却不知道他的心思,仍看着赵默淡淡道:“……你方才说,我不应以个人好恶阅卷,但今日,本就是父皇母后替我选婿,我若不选我喜欢的,难道还要选赵大公子喜欢的不成?”
赵默脸色发白,终于说不出话来了。
长公主目色一沉,寒声道:“赵默,你御前失仪,可否知罪?”
两个夹着赵默的内官终于松开了手,他这才跪在了御帐前,对皇帝叩首,声音干涩道:“赵默知罪,请陛下降罪。”
皇帝只得道:“今日你冒犯的是长公主,怎么罚你,还是她说了算吧。”
长公主回头看了皇帝一眼,垂眸道:“既然父皇这么说,那便罚你回赵家闭门思过一个月……让赵大人好好管教儿子吧。”
吴德怀眼力见好,听她话音一落,便立刻让两个内官把赵默给带下去了。
贺顾却还在发呆,他在琢磨刚才长公主那句“不选我喜欢的,难道还要选赵大公子喜欢的”,这么说……
长公主殿下还是欣赏他的文章么?
贺顾心中忍不住一喜。
然而再仔细一想,王沐川、魏世恒、陆归宁的文章她也都喜欢,而且自己,还是在四个人里排最后的,贺顾心中,又忍不住有点不是滋味……
长公主出的题目那么难,她自己却说“其实并不算难”,谈论起文章词赋,更是头头是道,她喜欢的,应当也是王二哥那样饱读诗书的有识之士吧……
两辈子了,贺小侯爷心里那坛三十多年的老陈醋,头一次猝不及防的被打翻了。
一时只觉满心满肺,都开始泛起酸来。
“贺世子?”
直到长公主连叫了他三声,贺顾才从神游天外回过神来。
他这才发现长公主不知何时,竟然离他只有不过短短两三步距离了……
而且她还在看他,跟他说话。
贺顾舌头骤然打起了结,半天才磕磕巴巴道:“臣……臣在。”
“今日结果,待我与父皇母后商议之后,自会派人通传,世子且先回去吧。”
贺顾却仍然呆呆看着长公主。
他突然发现了一件很要命的事情……
他好像……
没有长公主殿下高。
长公主这个身高在女子里,也未免太过鹤立鸡群了一点,贺顾站在她面前,竟然要微微仰起头,才能对上她的眼睛——
夭寿啊……
殿下会不会因为这个嫌弃他?
“贺世子?”
长公主见他呆呆愣愣,微微蹙眉又叫了一声。
可惜贺小侯爷的脑子,已经被今日这些他从来没经历,也没体验过的复杂情绪,冲击的有点发懵。
他呆呆道:“臣……臣知道了。”
长公主“嗯”了一声,吴德怀立刻遣了内官,带着他和旁边一直等着的王沐川和陆归宁离开了御苑校场。
眼见着武试结果,分明清楚的不能再清楚,可皇帝却始终一言不发,既不给长公主和贺世子赐婚,也不曾言明贺顾胜了,女儿又把刚新鲜出炉的女婿打发走了,皇后终于咂摸出了点不对。
她转头看着皇帝,又看了看回到帐中的长公主,不可置信道:“……我明白了,你们父女两个,合起伙来耍赖是不是?”
皇帝干咳了一声,道:“阿蓉这是说的哪里话,贺世子胜的只是武试,魏家孩子和陆世子的文章也是不错的,具体定下谁,朕觉得,再仔细斟酌斟酌也好……”
皇后道:“陛下还要诳我,瑜儿年纪小不懂事,难道陛下竟也不为女儿着想吗?瑜儿是女子,便是身份再尊贵,也总是要嫁人的,否则等本宫百年之后,瑜儿孤身一人,这宫中谁能护她,谁又能照顾她……”
皇后说到这里,那双原本灵动的美目,眼神却忽然呆呆的顿住了,她口里喃喃的,又重复起了刚才的几句话,神色变得有点呆怔:“这宫中……这宫中,有谁能护她,谁能护的住本宫的瑜儿……瑜儿……”
皇帝和长公主见了她这副模样,不约而同的面色一变。
果不其然,下一刻,皇后的脸色已然煞白一片,她双目空洞,一把拉住了身侧一个小宫女,再也不复之前模样,神情状若疯狂,尖声道:“瑜儿呢?本宫的瑜儿呢?!”
“本宫的瑜儿在哪里?!”
“陛下!!阿蓉和你的女儿没了,瑜儿没了!”
皇后发起疯来,衣袖乱拂,案上茶盏亦被拂落在地,瓷器摔碎的脆响听起来让人头皮不由得一耸。
皇帝想上前拉皇后,却被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王内官拦住了。
“陛下,保重圣体,长公主殿下在呢。”
长公主果然立即两步上前,蹲在了皇后面前,她一把拉住了皇后不住乱动的手,沉声道:“母后,母后清醒一些,儿臣没事,儿臣在这里,儿臣在母后膝下。”
陈皇后呆了呆,这才低下头目光怔怔的看着她,道:“你……你是本宫的瑜儿……?”
长公主拉过她的手抚在自己面上,轻声道:“是儿臣,儿臣是母后的瑜儿,母后不认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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