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照君
贺顾急中生智,眼见着那边牵着马的内官们还没过来,索性将头上发带扯下一截,从肩背臂膀处绕了一圈,把袖口腰身束紧,又在胸前打了个蝴蝶结。
王沐川冷眼瞥他一眼,并没说话,那位荣远伯府的世子陆归宁倒是看着他挑了挑眉,十分新奇的笑了笑。
贺顾瞧见吴德怀在御帐中,低头躬身附耳在长公主身前,也不知公主叮嘱了他些什么,良久他才施施然过来,将武试的比法告知贺顾四人。
武试也分了两轮,先比骑射,二比擂台。
吴德怀心知,大约陛下和长公主殿下,还是心软了,不忍让他们直接上擂台,平白挨一顿好揍,倒不如在骑射环节,便让他们知难而退,若能如此,也是件好事。
果不其然,四名内官刚把马儿一牵来,王沐川见了那马,立刻皱了皱眉,抬手揖道:“川不擅骑射,还请吴内官转告陛下、娘娘和长公主,既然要比骑射,我便只能弃权了。”
吴德怀道:“既如此,便请二公子先一旁观礼吧,少顷试毕,咱家自会安排宫人带二公子出宫。”
王沐川颔首,看了眼贺顾,便走到一边去了。
贺顾琢磨,若是方才,长公主念他们四人名字时,是根据文章好劣区分先后,那现在文章最好的王二哥已经弃权了……
而他最大的对手,竟然是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已经三十来岁的魏世恒。
他文章排在最末,武试若不能拿个魁首,恐怕是盖不过人家的。
他可得支棱起来啊!
想及此处,贺顾便第一个接过了内官递来的马疆,一个纵跃翻身上马。
他这一跃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身姿如燕。
便是吴德怀这等没摸过马的人,也从他简简单单一个上马动作,看出贺小侯爷的马上功夫定然不差,吴德怀眼睛微微一亮,在心中暗叫了一声好。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当年太祖皇帝马上得天下,多年来,弓马骑射在大越朝不仅是武人杀敌的手段,于勋贵们,也自有一套切磋比试的体系。
百发百中固然厉害,然而真正厉害的,却绝不是站着不动,盯着静靶闷头射。
——纵使马背上颠簸着,却还能百步穿杨,那才是真功夫。
御苑的临时校场虽然不算大,但驰着马跑一个来回,却也需要整整一盏茶的功夫。
偌大的校场里放出去了五十只兔子,打得兔子数量最少的,便要被请去边儿上和王二哥喝茶了。
贺顾从内官的手中接过弓箭,掂了掂,皱眉心道怎么这么轻,他低头看着那马下的小内官道:“可还有更重的弓?”
内官应是,又从边上取来一张弓,贺顾又掂了掂,仍是轻飘飘不得劲。
不是他非得矫情作态,贺顾从小就天生大力,小时候他练骑射摧残坏的弓,就是没有一百也得有八十,这要是真的跑起马来,他一个不慎,搞不好连弓带弦,都能给扯断了,糟蹋东西便也罢了,可不能耽误了武试。
吴德怀在边上看着,也不由得诧异道:“小侯爷,这已经是校场里开弓之力最大的了,竟还不顺手吗?”
贺顾也很无奈,只得摸摸鼻子,道:“还是太轻了。”
吴德怀只得又回了御帐中,去跟皇帝通禀,回来时他身后跟着个小内官,内官怀里抱着张眼熟的大弓。
吴德怀道:“陛下说,这是那日赐给小侯爷的角弓,小侯爷走的匆忙,未曾来得及带走,原想等今日试毕了,再叫小侯爷带回去。正好,眼下您若是实在没有顺手的弓,不如试试它?”
贺顾一时竟也没想太多,只接过了弓,掂了掂,手感果然和那日一样好,他当即笑道:“多谢公公。”
吴德怀皱巴巴的老脸微微一笑,道:“那便开始吧。”
贺顾和魏世恒、陆归宁三人勒马到校场口,只等吴德怀一声令下,比试便可开始了。
贺顾转头看了看远处御帐,却见一抹红色人影不知何时,竟从帐中走了出来。
他远远地瞧不真切,心中却猜到,那定然是长公主,顿时觉得胸腔中热血沸腾,简直恨不得当即就跑马进校场,把所有兔子都打来给她。
大约这世间所有的男子都是这般,一旦坠入情网,便迫不及待的想叫心上人知道自己是最好,最适合她的男子吧。
“开始!”
吴德怀话音一落,三人便一勒马疆,驰入校场,绝尘而去。
贺顾虽然重生后,心性受到这幅十六岁的身躯影响,又变回了少年时那幅跳脱飞扬的性子,但毕竟军营里打滚十多年,骑射的本事早已如同刻在了骨血里一样。
当年乱军之中一箭取得敌将首级这种事,他也不是没干过,何况只是几只小兔子?
进场不过片刻功夫,贺顾锁定目标,勒马、开弓、短短几息,已经一气呵成、连中三箭。
与此同时,御帐中的皇帝嘴角微微抽搐,他看着校场中开弓如满月,箭去如流星的贺小侯爷,嘴角抽了抽,心道那日这孩子果然是在藏拙。
只是不知他为何要如此?
皇帝忍不住转头问身边的皇后:“阿蓉,朕应当没记错吧?那日贺世子随他爹进宫,不是说他拉不开这张弓么?”
皇后却完全无暇他顾,她眼睛发亮的看着校场里风采夺人的未来女婿,喃喃道:“本宫就说,不用选、不用选了嘛。”
又回头去看长公主,道:“瑜儿快看看……咦?”
这才发现帐中,长公主刚才落座的长椅,此刻已经空空如也了。
长公主站在帐外校场边,那双一向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桃花眼,正定定的注视着校场里,白马马背上的蓝衣少年。
胯下马儿驰骋如飞,而那少年的额发在风中烈烈飞扬,露出一小片光洁莹润的白皙额头,他剑眉飞鬓,双眸明亮如星子。
好一个意气风发少年郎。
贺顾后脑原本束着发的纯白发带,刚才被他扯落一截,此刻正好被风吹的飞在颊边翻腾,他索性张了嘴,一口咬住那发带,眼里又盯上一个目标,左手又从马背上箭袋里抽出一箭,搭在弓弦上,行云流水的开弓——
又中一箭。
他垂下手中长弓,脸上露出一个带着几分得意的灿烂笑容,远远看向了长公主站着的这个方向——
兰疏跟在长公主身后,垂首道:“殿下,日头灼人,还是先回去吧。”
长公主仍然穿着那身红色宫裙,也仍然面覆薄纱,一双桃花眼淡如秋波,神情仍是淡淡。
兰疏见他没动,又问了一句:“殿下……?”
“还算有几分本事。”
长公主的语气淡淡的,这句话说的声音很低,兰疏却听到了,不由得一愣。
那边长公主顿了顿,又道:
“……倒也不算是个纨绔。”
第15章
短短半柱香功夫,校场中活蹦乱跳的兔子已经不剩几只了。
贺顾射出最后一箭,勒马回到了校场口,魏世恒和陆归宁正好也回来了,两人神色都不太明朗,尤其是那个魏世恒,脸色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贺顾心知自己没留手,场上兔子基本都被他承包了,只剩下寥寥几只留给陆归宁,魏世恒二人瓜分,他们当然脸色不好了。
贺顾心道,真是不好意思,若是别的,让让你们也便罢了,但长公主的夫君这个位置,他是断断不可能拱手让人的。
校场边的三个内官等待多时,眼下见他们出来,立刻进了校场去清算,三人马上箭袋中的箭羽,尾部颜色皆不相同,贺顾白色、陆归宁黄色、魏世恒红色,哪只兔子是谁射杀,非常好辨认。
很快那三个内官,便回来告诉了吴德怀清点后的结果,吴德怀带上他们三人回到了御帐前,躬身回禀皇帝道:“陛下,箭羽已全部轻点了,白箭共三十九、红箭七、黄箭四。”
场下的陆归宁很有眼色,吴德怀话音刚落,他便一撩衣袍下摆,跪下惭道:“臣弓马骑术不精,今日献丑了,贺世子与魏兄胜我多矣,臣愿赌服输。”
皇帝道:“既然要比试,输赢胜负自然在所难免,卿不必自责,平身吧。”
陆归宁叩首谢恩,起身很自觉的走到了边上的王沐川身边,朝他笑了笑。
王二公子却只是面无表情的扫了他一眼,并未言语。
场下只剩下最后两人,皇帝抚了抚须,目光落在贺顾身上,突然冷不丁开口道:“贺顾,你可知罪?”
贺顾本来正美滋滋琢磨接下来的擂台,他应当也十拿九稳,万万没想到皇帝突然就要问他的罪,他愣了愣,想了一会,实在没想到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茫然道:“臣……臣愚钝。”
皇帝把手中端着的茶杯往案几上重重一放,终于沉声道:“你好大胆子,竟敢欺君!”
贺顾还是很茫然,不过这次他终于回过神来叩了个头,这才抬头道:“臣……臣愚钝,还请陛下明示。”
皇帝万万没想到这家伙敢骗他不说,骗完了竟然还给扔到了九霄云外,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
“那日,你不是亲口说你拉不开那张弓吗?怎么朕今日见你,分明将它使得如臂使指啊?”
贺顾这才反应过来,心里咯噔一声,暗骂自己怎么这般大意,竟然忘了这一茬,眼下好死不死皇帝还计较上了。
只是贺顾从来就是大大咧咧混不吝的性子,上辈子是这样,这辈子恐怕也改不了,但欺君这种罪名,他是万万不敢认的,好在电光火石间,贺小侯爷脑海里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借口。
“陛下!臣那日并非作伪,的确是拉不开那弓……”他面色微微带了几丝羞赧,“臣自小认床,又随父亲留在承河日久,乍一回京一时睡不惯家中床榻,那日进宫前一晚,臣又不巧落了枕,半边身子都没什么力气,这才……”
皇帝:“……”
皇帝一时竟然被他这看上去十分合情合理、又天衣无缝的借口给噎住了,然而还不等他回答,旁边的皇后已然关切道:“可怜的孩子……承河的确风沙大,本宫听说那里多有胡人夷族出没,是个不毛之地,真是苦了你,小小年纪就要跟你爹跑那么远,现在可曾好些了?”
贺顾灿然一笑,揖道:“谢娘娘关怀,如今修养多日,早已大好了。”
让皇后这么一打岔,皇帝便也不好再追究贺小侯爷的“欺君之罪”了,他虽然心知贺顾落枕,多半是在扯谎,但结合殿前对答和贺顾的表现,皇帝也同样猜到,贺顾那日藏拙,大约也是因为长公主,他本来也无心问贺顾的罪,便干脆揭过不提了。
只是贺世子一副对长公主情根深种的样子,皇帝看的不由得在心中暗叹了一声——
若他的“长公主”真是女儿身,能为她找个如此一表人才,又真心爱慕她的夫君,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他这做父亲的,当然也只会老怀大慰。
但是……
唉,真是造孽。
皇帝想及此处,面上带了三分无奈,摆了摆手。
吴德怀见状立刻明白了陛下的意思,转身道:“既然只剩下贺世子、魏公子两人,最后这切磋,便也不必再特意往擂台去了,还请二位就地比试吧。”
贺顾愣了愣,转头去看那魏世恒,却见他也正盯着自己看,眼神十分幽深。
……其实魏世恒的眼神并不是幽深,他只是有点慌。
陛下吩咐他一定要夺得此次武试魁首,他本来也信心满满,觉得不过是些整日里锦衣玉食、纸醉金迷的纨绔子弟,要胜过他们想必易如反掌。
宫中暗卫,长的是隐匿行迹,几息功夫,便能于无声间夺人性命。
而弓马骑射,则是军旅行伍之人才会长于此,他虽着意练过,自认水平还算上佳,却万万没想到,竟然遇上了贺小侯爷,这么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
眼下若是切磋也败给他,他便有负于陛下的嘱托了。
虽然圣上仁慈,想来便是有所惩处,也并不会把他怎么样,但这些年他费尽心力才得到了陛下的重用,岂能这么容易,就因为一个才十六岁的毛孩子叫陛下失望?
魏世恒的牙关紧了紧,腮帮子微不可察的抖了一下。
他衣袖下的五指,也暗暗成拳。
武试最后的这场切磋,并没有兵刃,只是赤手空拳,吴德怀如此安排,也是考虑到陛下、娘娘和长公主都看着,若是搞得刀光剑影的,万一见了血晦气不说,还会惊了圣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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