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照君
屏风里的人淡淡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兰疏又叩了一个头,这才离去。
长阳侯府。
这些个内官宫人,不知是平日里办事便如此妥贴,还是他们得了宫中贵人吩咐,不敢怠慢,贴心的简直不能更贴心。
就连洗漱更衣,贺小侯爷换个喜服,都有两个小内官侍候,车马仪架更是早早准备停当,已经在候府门外等他了——
他只需两手一张、衣来伸手。
这软饭果然够软,一点不硌牙,吃起来别提多轻松了。
贺顾穿戴停当,正准备迈步出门去,伺候的一个小内官却道:“驸马爷等等。”
贺顾愣了愣,停下脚步,那小内官连忙又小心翼翼在他眉心点了一点朱砂,这才松了口气,笑道:“这新娘该点的吉祥痣,咱们长公主殿下脾气冷,死活不乐意点,皇后娘娘没办法,只得特意嘱咐了,叫驸马爷点上,也算求个好意头,把长公主殿下那份补上了。”
贺顾:“……”
一众宫人这才前呼后拥,围着他出了府门去,府门外的西大街早已经一片欢腾,锣鼓喧天,虽然时候还早,看热闹的却已经挤了一街,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有。
而府中正院儿里的万姝儿,自昨日起,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送进院子里的饭食,一下子变得只有清汤寡水的一菜一汤,没一点肉星子,那素菜更是淡出个鸟来。
她摔了筷子,骂那送饭的婆子狗胆包天,竟敢苛待侯夫人,婆子却把她要摔筷子的手一抓,直抓得万姝儿一截细皮嫩肉的手腕红了一片。
婆子皮笑肉不笑道:“夫人还是省点力气吧,明天便是咱们小侯爷大婚的日子,侯爷忙都忙不过来,又哪儿还有功夫顾着您?”
万姝儿闹着要出去见贺老侯爷,便被门口一众膀大腰圆,身形壮实如山的婆子给推了回去。
一日里,便真的只送来了三顿叫她嫌弃的饭食,贺南丰也无影无踪。
她赌着气没碰一筷子,正院儿里原本伺候的丫鬟嬷嬷都不知去了哪,只有那些婆子守着她,见她不吃,她们也不劝她,只一声不吭的收走了碗碟。
等第二日万姝儿醒来,简直饿的眼冒金星,浑身难受,她耳朵里听着院子外面喧嚣的锣鼓声、人声,扶着床沿恨恨道:“……是不是那个小孽种要成亲了?”
然而无人回答她。
万姝儿恍然,这才想起原来她的贴身丫鬟,早已不在这院儿里了。
她尖声叫道:“侯爷呢!侯爷在哪儿!我要见侯爷!”
可惜,万姝儿心心念念的侯爷,正在侯府门前,受他那即将光耀门楣,成为天子内婿的儿子一拜呢。
这一拜,贺顾拜的面无表情。
贺南丰受的脸上勉强带笑,十分僵硬。
贺顾拜完,也不多说闲话,只道:“儿子成婚去了,日后父亲多保重。”
也不等贺南丰回话,便转身下了台阶,走到早已等在侯府门前,一匹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面前,接过了牵着马的内官递过的马疆,一个轻巧纵跃,翻身上马。
长阳侯府父子俩的龃龉,无人察觉。
此刻的西大街只有一片欢腾,长街上人头攒动,喜气洋洋,大红绸幔从街头挂到街尾,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喜字灯笼。
天子嫁女,谁敢不给天家撑这场面呢?
且他们当然也愿意沾上这整个大越朝,如今最大喜事的三分光了。
不过今日这街上看热闹的,倒还有不少未嫁女子,这些姑娘家都是带着帷帽,远远的、默不作声的看着,那队列前头,白马马背上一身大红喜服,额间一点朱砂,剑眉飞鬓,目如晨星,俊俏非凡的少年驸马——
昔日的心上人万众瞩目的成亲了,情敌还是那妒忌也妒忌不来的天之骄女,小姐们只得远远看着,黯然神伤。
贺小侯爷却不知道这些闺阁女儿心思,他听了掌事内官的话,先是进了一趟公主府,这才又从公主府出发,骑着马前往皇宫大内——
迎娶当朝公主去了。
迎亲队伍浩浩汤汤,敲锣打鼓,唢呐吹的喜上眉梢,看热闹的人群跟了一路。
这一日,卖糖人儿的、卖冰糖葫芦的、卖豆腐脑的小贩无不赶了个大早,将公主府到皇宫太和门前这一段路,给摆的满满当当。
无他,只这一天的营生,卖的钱,可够平日摆摊儿半个月了。
大人们给怀里的孩儿卖了糖葫芦,又跟着沿街看驸马长什么样,毕竟这样的热闹,也不知多少年才能见一次呢?
怀里的女娃娃一边舔糖葫芦,一边流口水,看着行过的队伍,呆呆道:“那个红衣服的哥哥真好看啊!”
妇人便笑着说:“那当然好看,那是要娶公主的人哩,那是驸马爷啊!”
人生三大快事,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他乡遇故知。
如今虽然洞房花烛夜还没到,贺小侯爷牵着马疆,看着满街窜动人头,听着喜乐声,想着宫里此刻,正等着他娶回来的瑜儿姐姐,却也已经觉得——
真是快哉!
便是上辈子位极人臣,也远不及矣!
正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等到了宫门口,内官又告诉他,今日是他和长公主大婚,皇帝竟然给了前所未有的恩典,允准驸马爷宫中骑马,可行至英鸾殿前,再下马进殿。
圣上对这个长女,实在是宠爱非常。
这般阵仗,这般恩遇,与皇子大婚相比,也已经一点不差了。
等贺顾跪在英鸾殿下,按照之前内官提点的,和高高坐在御座之上的皇帝,以及他身边的陈皇后说完吉祥话后——
皇帝这才允准他平身,抬手一挥,示意殿后宫女扶长公主出来。
天子嫁女,拜天地,却不拜高堂,或者说,不拜驸马家的高堂。只拜帝后。
贺顾心潮澎湃,也不及去观察殿上帝后神色,立刻抬头去看被兰疏扶出来的长公主——
大越朝嫁娶,女子并不遮盖头。
不仅不遮盖头,嫁人后,以前遮挡容貌的面纱、帷帽,日后便都可不再带了。
是以,这是贺顾第一次看到长公主的真容——
贺小侯爷的目光,直愣愣的落在了身着大红嫁衣的长公主脸上,这次是真的忘了呼吸。
长公主微微垂着眉眼,此刻,贺顾窥不见,她那双桃花眼眼底是何神色,却能清楚的看见,她垂眸时那纤长又浓密的眼睫,在如玉般冷白的皮肤上,投下一片小小阴影。
那张干净的脸上,竟然未施一点粉黛,颊上更是连半点胭脂也无,只有两片形状完美、微抿的薄唇,覆着一层浅浅朱红——
长公主脸部轮廓,本就生的眉峰鼻翼线条凌厉分明,而衬着他白玉般肤色,那本来凃的十分敷衍的唇上朱红,却鲜明夺目如烈焰。
简直美得夺人心魄。
着实是艳色无双。
贺顾脑海里一片空白,只能听到胸腔里心脏扑通扑通,疯狂跳动的声音,那节奏快的,按也按不住。
他愣愣的想,我竟然真的要娶到神仙姐姐了。
第29章
贺顾呆呆的看着长公主,他写文章,一向都是干巴巴,直来直去,从来憋不出什么好辞藻修饰一二,此刻却觉得能在心中洋洋洒洒,为长公主的美貌,写他个十篇八篇的千字文——
长公主穿白,像九天玄女落了凡尘,清冷孤傲;长公主穿红,又似烈焰里飞出的朱雀鸟,美艳凌厉。
而此刻,一身嫁衣的长公主,更是叫贺顾连半刻都挪不开眼睛——
尽管长公主素日也穿红衣,但今日,这一身繁复、精致、华丽的嫁衣却更衬得她贵气逼人,美艳无匹,而且,更让贺小侯爷一想就心跳如擂鼓的是——
这一身嫁衣,她是为自己而穿的。
贺顾心中百转千回,兰疏已经笑着将长公主扶着,行到了他面前,又将长公主的手交到了他手里,这才恭谨的垂着首退下了。
头次摸到长公主的手,贺小侯爷几乎是本能的将那只手先握紧了,然而没一个呼吸的功夫,又忽然想到自己天生一股大力,生怕一个神思不属之间,会弄疼了长公主,连忙松开了些。
他小心翼翼的拉着长公主的手,感受着她皮肤的温度。
那只手骨节修长分明,微微有些发凉,一如手的主人在贺顾心中的模样。
然而,握了片刻,贺顾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他这才发现——
长公主的手,竟然比他的手,还要微微大一些,眼下本该是他这夫君,温情脉脉的握着妻子柔荑,可贺小侯爷却十分尴尬的……握不住?
仔细想想,又觉得也正常,毕竟殿下就连身形都要微微高他一些,手大点也没什么稀奇不是。
贺顾如此安慰自己,心里那男子汉的尊严,却多少还是有些被刺痛了。
还好他如今年纪不大,活了两辈子,他也知道自己还能再长个儿,心中这才稍微好受了点。
宫中的司仪内官,早已等在了殿侧,见驸马爷牵妥了长公主殿下,这才气沉丹田,开始开口主持婚仪。
贺顾全副心神都放在了身边的长公主身上,他只觉得此刻身处之地、身边之人、无疑不叫他飘飘然,仿佛置身幻梦之中——
太好,太美,让人不敢相信是真的。
最后他和长公主携手拜了天地,拜了殿中帝后,又夫妻对拜——
第一次离长公主这么近,她身上那种淡淡的檀香味又充盈了贺顾的所有嗅觉,叫他几度心猿意马。
典仪行毕,内官这才躬身小步退后,殿上皇后却不知怎的红了眼眶,她为裴昭瑜的婚事操心了不知多久,眼下终于亲眼见着女儿女婿,在她眼前结为夫妻,不由得百感交集,想说的话太多,话到嘴边了却反而又一句也说不出,只是抬着衣袖去拭眼角的泪。
旁边宫人见了,连忙为她递上一块小巧精致的细绢。
皇帝低声道:“大喜的事,伤心什么呢,以后你若想见瑜儿,叫她回宫陪你,不也是一句话的事么?今日便先叫他两个回去罢,莫耽误了好时辰。”
皇后闻言,便也不多说了,只擦干净眼角泪光,点点头道:“陛下说的是,是本宫情难自抑了。”
这才抽了抽鼻子,破涕为笑,看着殿下的小夫妻二人,道:“去吧,以后……以后好好的。”
贺顾与长公主二人这才跪下,叩首谢恩。
然后驸马便拉着公主的手,转身在一众宫人们的簇拥下离开了英鸾殿。
帝后二人却始终端坐在殿内御座之上,目送着他两个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口。
直至殿外喧嚣人声渐远,皇后才终于低低叹了口气,道:“做这皇后真没趣儿,只能眼巴巴送着瑜儿走,我真想也去看看公主府的喜宴,好好喝上两杯,替他们小两口庆贺。”
陈皇后自己当然也知道,她是断断不可能真那么干的,所以也只得又恹恹的小声道:“以后,宫中便没有人陪着我了。”
她这句话说的小声,显然是念叨给皇帝听的,也只有在孩子和皇帝面前,她才会以“我”自称。
皇帝一把拉过她的手,摇摇头笑道:“说什么浑话,难道朕便不是人了么?”
英鸾殿中帝后私语,暂且不论,与此同时,贺小侯爷已经牵着长公主离开英鸾殿,将她送进车辇,自己才又跨上马背。
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这便又接着公主前往城西公主府了。
时已近晌午,艳阳高照,日头灼人,出了皇宫太和门,整个汴京城比之清晨他出发时,却只更加摩肩接踵,人潮如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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