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照君
他穿的一身上好锦衣,傻子见了都知道贵,还用得着这黄脸道士跟他说了?
谁知那道士却摇摇头,捋了捋胡须道:“小公子这第二条命,来的殊为不易,可得好好珍惜啊。”
贺顾先是一怔,明白过来他说了什么后,心中立刻有些惊疑不定。
征野却道:“你这道士,修得胡说八道,我家爷好端端在这里,什么第二条命不第二条命的,呸!真是晦气。”
黄脸道士似乎容不得被人质疑,当即吹胡子瞪眼道:“你这小娃娃,难道我三山大仙还能骗你不成,你家公子本来便是百年不出一个,乱世豪雄的运格,却偏偏生在了太平治世里,他的命数承不住这运格,注定了不是要少年早夭,就是要英年早逝的! ”
征野听他竟然开口咒人,当即勃然大怒,道:“放你娘的屁!”
贺顾:“……”
征野正要再骂,却被自家小侯爷拉了拉,他有些疑惑的转头看贺顾,却见贺顾一脸认真,问那黄脸道士道:“既然如此,敢问大仙,我这第二条命又是如何来的?”
黄脸道士哼了一声,似乎是觉得这小公子说的还算人话,白了一眼旁边的征野,这才看着贺顾道:“那是你命大,得了真龙相助,不仅扣着了你三魂六魄,使你未被阴差勾走,又不知通过了什么法宝,助你溯回已逝光阴之中,重来一次,这等手段,真是大手笔,大手笔啊!”
“我看这真龙,为着渡你,自己也讨不了好去,被夺一角,想再成龙,怕是难啦!”
贺顾一怔,正要再问,征野却已经骂道:“江湖骗子,胡扯八道!你再咒我家主人,休怪我扭了你送官去!”
贺顾听了他这番似是而非、云山雾罩的瞎掰,也只得笑着摇了摇头,心道多半是这道士胡扯,瞎猫碰上死耗子,倒把他给吓了一跳。
且不论这道士一番话何等荒诞,单是他说是真龙救了自己,这便不可能。
上一世就算真有人救他,让他重回少年时,那人也断断不可能是太子裴昭元。
而且,听这道士话里意思,真龙还为了救他元气大伤。
且不说,正是裴昭元亲手置他于死地,就算他日后真的良心发现了,想救他,像他那般心胸狭隘的自利之人,又怎么可能会为了救别人,搞得自己元气大伤?确实是太扯淡了。
不过这道士还真是挺能瞎掰,刚才一时没回过神来,把他都给唬的一愣一愣。
贺顾笑道:“大仙果然神通广大,既如此,你这护身符,便给我来一……”
他忽然顿了顿,道:“罢了,爷全都要了!”
第28章
他此话一出,不仅吓傻了征野,便是连那满嘴瞎掰、狮子大开口的黄脸道士,都被吓了一跳。
黄脸道士咽了口唾沫,道:“都……都要了?”
贺顾笑道:“是啊,你这摊上有多少,今天我就都买了,正好带回家去,给我家中妻儿弟妹一人发一个。”
征野、黄脸道士:“……”
征野正在头疼,寻思世子爷别不是拜了一趟庙,弄得神神叨叨,脑子也不灵清了不成,他琢磨着该怎么开口劝贺顾,那黄脸道士倒先眉头一挑,一副老大不高兴模样。
“全卖给你,这怎么成,我三山大仙的护身符,那可是一等一的灵物,都叫你揽了去,岂不坏了人间气运,护身符每人只能买两个,多了不卖!”
贺顾摇头叹道:“我家中妻儿弟妹、舅舅舅母,还有祖父祖母,你只卖两个,叫我回去怎么分?若只给两个人,其他人没有,厚此薄彼,岂不叫人心中不快活?既如此,我还是不买了罢。”
语罢转身便要走,那黄脸道士见他神色不似作伪,竟然是真的要走,赶忙又道:“诶!小公子留步!”
贺顾是真准备要走了,听他喊自己,又停下脚步,转头看他一眼,歪了歪脑袋道:“怎么了?”
黄脸道士挠挠下巴,神情似乎十分纠结,半晌才泄气一般道:“罢了!若不是大仙我今日缺银子,你可没这么好的运气,便卖你十个吧,你家里亲戚再多也不至于,十个都不够分吧!”
贺顾果然一脸认真的掰着手指数了数,半晌才道:“晤,也勉强够了,道长这是肯卖了?”
黄连道士痛心疾首道:“卖了卖了!卖了还不成吗!五百两银子,一分也不能少!”
贺小侯爷也是近些日子婚期将近,心情一直好的很,见这黄脸道士明明要赚钱,还一副自己亏大发了的神色,倒也不生气,只觉得他十分逗趣,对征野道:“征野,拿银票给他。”
征野万没想到,自家世子爷竟然真的这般冤大头,十分不情不愿的“啊”了一声,道:“爷,今日咱是出来拜观音的,身上哪里有那么多的现银啊?”
贺顾恍然,道:“说的也是。”
语罢想了想,索性摘下了腰畔一直坠着的那块,通体莹润的羊脂玉,放在黄脸道士的摊子上,道:“这块玉应当也是够五百两的,若是道长不愿收玉,只想要现银,也可拿着这玉,到汴京城长阳侯府去,把玉交给账房,我会提前告诉他们,让他们给道长换五百两银子,如何?”
黄连道士拿起那块羊脂玉,瞅了一眼,竟然并没有质疑贺顾的说辞,痛快的答应了:“行!”
贺顾笑了笑,转头叫征野从摊子上捡了十个折成三角的护身符。
黄脸道士道:“看在你买了我这么多符的份上,今天三山大仙给你泄露一个天机。”
贺顾没想到他的鬼扯竟然还有后话,此时闻言不由得哈哈大笑,道:“什么天机,还请道长提点。”
黄脸道士满脸认真道:“寻常活人,都是一世之命,满身阳气,可小公子本该入阴门而未入,身兼阴阳二极,早已并非寻常凡人,虽然平素里是没什么影响的,但也要切切记得,勿与至阳之人太过接近,否则……”
他越说越邪乎,虽然扯淡倒是也听起来颇有意思,征野忍不住追问道:“否则如何?”
黄脸道士郑重其事的说:“否则,小心大了肚子啊!”
贺顾、征野:“……”
贺顾唇角抽搐,道:“道长可真是风趣。”
拉上征野就准备走,那黄脸道士却在身后喊道:“不过话虽如此,若是小公子自己不介意,倒也无甚不可,你体质特殊,说不准,还能助那人旺盛运数哩!”
贺顾听得脑门青筋直跳,只当那胡扯八道的道士在放屁,拉着征野飞一般的跑了。
婚期渐进,贺顾反倒没有刚开始那么激动了,脑子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陛下将公主府赐居于他和长公主,长阳侯府仍然如旧,不必举全府搬迁,看似是恩旨,实则大有深意。
只可惜距离赐婚旨意,传到长阳侯府那日,已过去了足足八日,贺顾没等到贺南丰处置万姝儿,他一颗心渐渐冷了下来,终于在临近婚期最后一日,没有知会贺南丰,便将妹妹贺容、连带整个望舒斋的嬷嬷丫鬟们,全部装了几辆马车,浩浩荡荡送去了言老将军府上。
言老将军见外孙子送来小外孙女,也有些意外,但他虽然是性格直爽之人,却也还是聪明的,没绕太大弯子,便大概猜到了原因。
贺顾在言府正厅,言老将军面前一撩衣袍,跪下叩头道:“外祖父,二老年事已高,我还把容儿送来叨扰,实在是外孙不孝。只是孙儿与长公主殿下成婚后,要奉旨迁居公主府,留下容儿一个小姑娘在府里,嬷嬷们虽然尽心,却也有疏忽的时候,若一时不查,叫容儿遭了歹人暗害,我这做哥哥的,心中实在难安。这才不得不……”
他话还没说完,言老将军已经从长椅上站起身来,两步走到他面前,抓着他的胳膊拉了起来,叹道:“容儿是你娘的女儿,我的亲外孙女,不过到言家住住,还用你这样磕头?”
他话音刚落,言府后宅的言老夫人也闻讯,风风火火的带着丫鬟嬷嬷们赶来了正厅,她在门外时,就听到了言老将军和贺顾祖孙两人的对话,一进门,看见了贺顾贺容兄妹俩,立刻走上前来,一把将正拉着贺顾衣袖边边的外孙女贺容抱了起来,在她肉嘟嘟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这才转头看着贺顾,道:“你这傻孩子,说什么胡话,容儿到这来,能陪陪我和你外祖父,我们老两口高兴还来不及呢。”
贺顾心中不由得涨的发酸,他一时没忍住,鼻头抽了抽,涩声道:“容儿很乖,平日里也不调皮捣蛋,我已将素日里照顾她的嬷嬷和丫鬟们都带来了,不用外祖母烦心,只需给她安置一个小院子就行。”
“再等两年,容儿大了,嫁个好夫婿,到时候便不用继续叨扰……”
言老夫人嗔道:“叨扰什么叨扰,只要我宝贝外孙女愿意,我能活到那时候,咱们容儿就是一辈子不嫁人,我也乐意养着她在家里做娇小姐!”
贺容在她怀里眨巴眨巴眼睛,也道:“不嫁人!陪外祖母!”
贺容今年也有九岁了,她虽然从小被曲嬷嬷一干人护的好,性子有些单纯,但其实这小丫头骨子里就十分鬼灵精,天生就知道说什么话能让人开心。
果不其然,言老夫人被她这句话逗得乐不可支、心情大好。
贺顾也不由有些失笑,他忽然又想起了昨日,在那黄脸道士哪儿,买的护身符,便叫征野逃出来六个,塞给了小贺容一个,其他五个给了言老夫人,叫她看着给言家舅舅舅母、她和言老将军一人分一个。
言老夫人也颇觉诧异,笑道:“顾儿不是一向最不信鬼神吗,怎么忽然想起求护身符了。”
贺顾笑道:“鬼神到底有没有,谁又知道,信了便是有了吧,不过是我不能陪着诸位长辈,求个心安罢了。”
言老夫人也没深究,她如今得了个粉团团的外孙女,可以天天陪伴,便喜滋滋的带着贺容和一众丫鬟婢仆,去给她安排住处了。
贺顾正要告辞,却被言老将军叫住,他似乎是想和外孙儿说些什么,然而半晌却也只叹了口气,道:“也罢,顾儿……以后就和长公主殿下,好生携手共度吧,平平安安一辈子,也是好的。”
贺顾闻言,心知外祖父多半是觉得,他如今尚了公主,在朝中再难得实权,也不可能干出什么大事了,如此,从小学文习武,吃下的苦头便都白吃了,所以才替他不值。
他沉默了一会,转头看着言老将军,道:“外祖父不必替顾儿惋惜,我与长公主的婚事,虽则最初有万氏算计之故,但后来,我亲眼见了殿下,殿下品貌双全,才学更是不俗,若非身为女子,她心中亦是自有沟壑,未必不能成就一代人杰。”
“外孙本就心折于殿下风姿,又在宗学堂与她共处这些时日,更加爱慕于她,能得她为妻,实是我之幸,我与殿下,若真要说有一个委屈了,那也未必是我。”
言老将军一把年纪,许久没见过少年人谈情说爱,也不知是不是被他这番坦荡荡的自白震撼到了,竟然半天没说话。
贺顾见状,便又笑道:“虽则做了驸马,的确再于仕途无望,但好男儿做什么,不能成就一番事业?孙儿心中自有别的主意,外祖父不必替我担心。”
语罢便同言老将军告辞离去了。
六月廿五,庆国长公主裴昭瑜与天子亲封的驸马都尉贺顾,大婚的日子,就这么如期而至了。
贺顾这一夜其实没睡着多久。
昨日他自言家回来,便在家中被怒气冲冲的贺南丰堵了个正着,贺老侯爷质问他为何敢如此自作主张,不与亲父商量,就送走了他的女儿?
贺顾送走妹妹贺容,这一趟走的浩浩荡荡,并未有意掩人耳目,是以同街不少人家,都看了个清清楚楚。
眼下驸马马上要和公主成婚,迁居公主府,却在大婚前日将亲生妹妹,送回生母娘家去了,再联想到多年前贺老侯爷扶正妾室的事儿,实在不能不叫人浮想联翩。
贺顾既然敢这么干,便是没怕过会让人瞧见的,他和公主大婚在即,宫中也不可能在这时候因为这种事撤销婚旨,反正他不痛不痒,也不怕丢人,但若是叫贺南丰丢人了,不痛快了,他就开心得很。
不仅如此,他还特意买了二十来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安置进了府中,叫她们日夜围着万姝儿那个院子,不许她出来半步。
万姝儿这些时日来,虽说是在关禁闭,却关的实在随意,府中下人见这么久了,侯爷都不曾处置夫人,也便心知,侯爷心中舍不得,夫人的事儿,多半是重重拿起,轻轻放下了。
也许等小侯爷成亲搬出去没多久,夫人的过错就能被一笔揭过。
万没想到贺顾却会在成婚前一日,带回这么多人,叫她们里三层外三层,将万姝儿那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还言道万氏既然是在关禁闭反省,便该像个反省的样子,月例银子全都扣光,一分也不许给她发,饮食更是严格按照家规里关禁闭的规格来——
一日三顿,每顿一个素菜一个汤,不许沾一点荤腥。
新管事苦着脸不敢答应,贺顾便抬出了那被送去衙门的王管事,把他好一顿恐吓,搞得那管事不从也得从了。
除此以外,还跟婆子嘱咐,千万盯紧了这个院子,谁都不能探望,尤其是贺老侯爷。
果不其然,贺南丰回府一得知他干的好事,立刻就勃然大怒,要找他麻烦。
那贺小侯爷可就不怕了。
任贺南丰好说歹说,他自巍然不动,他要是想动那些婆子,给万姝儿府里添银添菜,贺顾便凉凉道:“难道爹要逼我将夫人干的好事,捅去衙门不成?”
贺南丰:“……”
折腾了许久,贺顾精神便也亢奋了起来,再加上想着明日便要和公主成婚,他直到月上中天才睡了过去。
还好虽然睡得时间不长,质量却好。
一夜无梦,第二天醒来天虽还没全亮,他却十足的神清气爽。
宫中内务司,前来负责提点驸马今日诸多婚仪的管事太监,已经带着浩浩汤汤的宫女和内官们,早早候在了府门外的长街上。
与此同时,宫中此刻也正紧锣密鼓的筹备着,备辇驾的备辇驾、装东西的装东西。
整个皇宫几乎都已张灯结彩,红灯笼随处挂着,红绸幔随处系着,长公主的庆裕宫更是太监宫女进进出出,忙前忙后跑断了腿。
唯一稍微安静些的,还是庆裕宫中,长公主的寝殿。
兰疏跪在屏风前,对那屏风后的人叩首道:“也只这一日,今日不便带面纱,又是大喜的日子,胭脂便罢了,若连唇脂也不用,大红喜服就更衬得奇怪,殿下……殿下便委屈这一日,勉强用吧……”
屏风后坐着一个挺拔人影,他沉默了一会,半晌才终于低低叹了口气,他声音有些低沉,此刻无外人在场,未曾掩饰,已经完全可以听出这是个男子的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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