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恩 第190章

作者:藕香食肆 标签: 穿越重生

  这是哪里来的臭毛病!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谢青鹤有些气急败坏。

  看着自己孱弱的胳膊与手掌,他又镇定下来。是因为皮囊虚弱,才导致情志不坚。这是皮囊带来的遗患之一。所以,只要离开了这具皮囊,就能恢复正常了。

  总这么无所事事也不行。

  “二郎。”谢青鹤吩咐。

  在门外劈柴的二郎马上解下袖子进门,施礼道:“大师父。”

  “你将手里的事放一放,我今日教你一门秘法,名叫《窥星三诀》。”谢青鹤严肃地说。

  “是。”

  二郎又惊又喜,还有一点困惑。

  怎么突然想起教我秘法?开小灶这等好事,不都是给大郎的么?

  ※

  韩琳运气不坏。

  粱安侯府对河阳党人的下一次暗杀,发生在四个月后。

  这时候韩琳已经接到了正式调令,领兵前往万象郡,扎下营盘,还跟势力最大的逆贼张里、嫣玟夫妇打过一仗了。粱安侯府训练有素的精兵对上只会锄草犁地的农民,结局毫无悬念。

  韩琳吃亏在不熟悉地形,当地又有密林大山,逆贼打不过就跑,没能顺利拿到贼首。

  饶是如此,最大的一股逆贼已经“奔逃四散”,这功劳基本上已经板上钉钉收入囊中。韩琳同情食不饱腹衣不蔽体的老百姓,砍逆贼的脑袋也半点不手软,只等着再拖一拖,不让朝中觉得剿贼很轻易,这份功劳才能拿得更扎实些。

  所以,韩琳就暂时没上请功的奏本,而是驻兵万象,先去办齐大监交代的“私事”。

  京城。

  阆泽莘出现了!

  阆绘出现了!

  萧亓出现了!

  ……

  韩琳离京之后,负责替齐大监收拾河阳党人的,是韩琳的异母庶弟。

  与韩琳年龄相近,资质相当,非常受粱安侯喜爱的,韩珲。

  这人在粱安侯府的地位究竟到什么地步呢?如果让卫夫人回到二十四年前,唯一能做的一件事,她就是拼着被粱安侯一碗药灌死,也会把韩珲摁死在襁褓中。

  韩珲处处都想跟韩琳别苗头,但,这事他还真没使力,且直接被韩琳吓傻眼了。

  众所周知,韩琳半公开地暗杀河阳党人,背后是齐大监的主意。

  齐大监背后是谁?

  皇帝。

  结果满京城都以为死掉的人,突然之间蹦跶出来,这算怎么回事?

  齐大监在宫中被皇帝狂踹屁股,粱安侯前往齐大监府上拜见时,齐大监却毫无怨怼愤怒之色,好声好气地将粱安侯宽慰了一番,拍胸脯保证自己信任粱安侯的忠心,只请粱安侯把残局收拾干净。

  粱安侯回府之后,韩珲正要暗搓搓给大哥上眼药,就听见粱安侯吩咐:“披甲。”

  “阿爹?”韩珲本能地感觉到一丝颤栗。

  就算那群死而复生的河阳党人有些三脚猫的功夫,也用不上披甲铁骑吧?

  “老阉狗与我虚以委蛇,是疑我有不臣之心。若不当机立断,必有破门灭族之祸!”

  阉党的打手,皇帝的走狗,凶名在外的粱安侯府,突然领兵冲向了皇城。

  这急转直下的局面,谁都意料不到。

  戍守皇城的禁军装备虽好,却都是没经过战阵的少爷兵,一触即溃。

  皇帝压根儿就没想到自己的禁军这么不禁打,粱安侯策马冲入安平门时,皇帝才想起向驻扎在城郊的黄衣军下旨求援。

  黄衣军的军指挥是皇帝的母舅,承恩侯南宫宏德。

  这位大人接到圣旨之后,马上传令升帐。

  然而,前来求援的太监只看见升帐,看见一路路将军进帐听令,却总也不见大军开拔。

  蹲在墙头看热闹的阆泽莘冷笑:“天子也是久居深宫,阉狗贱婢谄媚逢迎之下,就忘了两代之前的旧事。天下一统才几年?往上数两代,哪家不是东奉齐梁西朝魏姜?天子……嗤。”

  数百年的战乱使得天下百姓都失去了对皇室的敬畏,昨儿是这家当皇帝,转瞬间又被那家打灭,皇帝的位置轮到下家来坐。来来往往折腾了无数次,老百姓们麻木了,世家们更没什么敬畏之心。

  皇帝登基之后,对太后母族并不亲近,甚至纵容齐莺欺辱过南宫宏德宠妾所生的幼子。南宫家在朝中得不到尊重,自然也无法从中获取收益。这种情况下,作为家有万亩良田的大世家,南宫家也得考虑考虑,自家会不会成为继河阳党人之后,下一个被扩隐的肥羊?

  要说起兵造反,南宫宏德也没有这份主动上进的心气。

  但是,如果粱安侯府先一步造反,那就是王失其鹿、天下共逐了。

  阆绘一脚把侄儿踹下墙头,马上就有士兵闻声围了上来。

  “请通禀南宫将军,南和旧友求见。”阆绘风度翩翩地说。

  作为南宫宏德的同窗好友,阆绘此行,正是来与南宫宏德商讨结盟之事。

  粱安侯已经带兵进皇城了,这一份底线突破之后,也没什么人关心皇帝的死活。

  大概其是没救了?

  粱安侯总不会留着皇帝,随时等着天下勤王吧?

  在京的河阳党人与粱安侯府结下了深仇,就算河阳党人主动示好,说我不记恨你,那仇都算在阉党和皇帝头上,手握精兵与生杀大权的粱安侯肯相信么?

  所以,阆绘等人必然要寻找退路。

  身为皇帝母族的南宫家处境也很不妙。就算南宫宏德故意不带兵去勤王,任凭粱安侯府进皇城厮杀,粱安侯府就能相信南宫家与自己可以相安无事么?南宫宏德手里有兵,有为皇帝复仇的大义名分,粱安侯府不把南宫宏德整治清楚了,京城中谁都别想安稳。

  所以,阆绘在得到粱安侯杀进皇城的消息之后,掉头拍马直奔城郊黄衣军营盘。

  ※

  伏传认为,前事曝光之后,粱安侯会派人来清理门户,拿韩琳的人头向阉党和皇帝交差。

  这时候他只要在旁边轻轻推一把,粱安侯府自然分裂。一旦韩琳叛家自立,必然要寻求立足的地盘,顺便就能解决历史上荼毒困扰南面二十多年的贼乱。

  谢青鹤说,最坏的朝廷,也好过最有治的乱世,这句话在闹贼的南郡就是明证。

  叛贼在拿刀举事之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可怜百姓,一旦拿起屠刀烧县衙抢富户之后,凶性就会复苏,从羊变狼只在瞬息之间。训练有素的朝廷兵卒知道军规军法,朝廷的将领也会害怕朝野议论、御史弹劾,并不敢肆无忌惮地作乱,无法无天的逆贼可不管什么军规律法,只知道烧杀抢掠。

  大地主通常蓄养私兵,并不好惹。散落在乡野的平民百姓就好抢多了。在杀戮抢夺时,这群悍匪并不会想起自己也曾经是穷苦百姓,对自己的加害对象手下留情,反而会凭着自己丰富的生活经验,可劲儿挑选软柿子捏。

  又因落草从贼朝不保夕,许多叛军兵卒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被朝廷大军剿灭,没有未来的人毫无底线可言,每天都在吃断头饭,每天都在活最后一天,每天都尽情宣泄恶念,赚个死也不亏。

  伏传认为,他的决定是一石二鸟。

  一来断绝了河阳党人对粟河、万象两郡的控制,二来也可消弭贼祸,拯救南郡百姓于兵灾。

  唯一不厚道的一点,就是逼得韩琳不得不与家族决裂。

  然而。

  他高估了这个时代皇权的地位,也低估了粱安侯的杀伐决断。

  韩琳在万象郡没有等到来自粱安侯府的赐死或是刺杀,先等到了皇帝驾崩,幼弟登基,亲爹粱安侯韩漱石被加封为太师,领大将军实职,直接开了大将军府?!

  “世子,张里率部冲营!”底下快马来报。

  韩琳即刻率兵回援。

  领头冲营的确实是被他撵进大山的贼首张里,然而,跟着张里来冲营的兵卒个个手持长兵,身披软甲,哪里是只会提着锄头胡乱冲撞的农民?

  ——这是世家在背后发力了。

  从一开始,南郡的贼乱,就与世家故意官逼民反脱不开关系。

  仓促应对之下,韩琳吃了大亏,险些被冲破阵营。得亏大郎守得紧,陷落在战阵中的韩琳才不曾被阆家蓄养的死士掳走。被派往邻乡的小股骑兵回援,方才扎住了阵脚,勉强打退了“叛军”。

  “都是阆家的私兵。”韩琳左臂中箭,鲜血哗哗地流。

  大郎默不吭声地给他止血上药,缠好伤处。

  “你师父是不是早就料到有此一日了?”韩琳看着大郎就想起伏传,想起京城中发生的一切,气得心肝脾肺肾一起疼。

  粱安侯确实不会拿他的脑袋去向阉党和皇帝交差,因为,阉党和皇帝都已经没了!

  可他的处境就安全了吗?

  完全没有!

  粱安侯绝不会忘记他的背叛,一旦有机会,或是用不上他了,粱安侯绝对会摘了他的脑袋。

  如今粱安侯在京中谈不上安稳,他在万象驻兵,算是粱安侯府的一条退路。

  而且,阆家、萧家、田家在南边势力极大,他再次驻兵,也能震慑那三家。若三家真有“提兵勤王”的想法,他就是粱安侯府立在南边的第一道屏障。

  对于韩琳来说,他就是举世皆敌。粱安侯府不安稳的时候,他要帮着粱安侯府一致对外。粱安侯府安定下来了,他就要应对来自亲爹的问罪报复了!

  这一切变乱的根源,都是因为伏传!

  “这个忘恩负义的小草郎……”韩琳恨得牙痒痒。

  大郎收拾好药箱,躬身道:“卫郎,我小师父到了,想来拜见您。”

  韩琳愕然道:“草郎么?”

  这会儿就顾不上撮牙花了,惊喜地说:“快请他来!为何不早说?!”

  大郎:“……”

  你不是才骂他吗?我怎么知道你这么口是心非?

  ※

  谢青鹤与二郎住在乡下养伤。

  赁下的小院儿虽说就在官道附近,可这年月人烟荒稀,最近的村寨也在十多里外。

  小院儿的原主人就是嫌这地方没什么邻人,独自住着不大方便——遇到强人土匪是必死无疑,若是遇见老虎之类的猛兽下山觅食,一个人一把镰刀,基本上也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所以,那原主就搬到十多里外的村子里去了,宁可去腆着脸当外姓人,也好过被老虎吃了。

  独自住在这样的农家小院里,过的基本上就是与世隔绝的日子。

  皇帝驾崩、幼帝登基,那十多里外的村子都有县上的差人去宣旨,命令全村缟素、为国丧举哀。转道这边只有孤门独院的谢青鹤就被完美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