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恩 第227章

作者:藕香食肆 标签: 穿越重生

  伏传这才屈膝施礼,老老实实地磕头:“拜见大师兄。”

  “不必多礼。坐吧,吃饭。”谢青鹤从酒甑里舀了些温酒,“上回来信说要喝邱平酿,使人去兑了些,我吃着味道也不好,你尝一尝。”

  伏传捧着尝了一口,顿时撂在一边:“我吃着也不好。”

  两人坐在一起吃些汤饭,伏传心不在焉,眼睛锁在谢青鹤身上:“大师兄,是不是长高了些?肩膀也宽了这么多……”说着就忍不住伸手,扣扣索索地去按谢青鹤的肩膀。

  谢青鹤回头看他。

  伏传干咳一声,红着脸,说:“饭哪里都能吃,大鹤就……只有大师兄才有。”

  谢青鹤:“……”

  道侣之间互相满足是基本义务,伏传提出的要求这么直接明显,谢青鹤不仅心软,同样也很思念他。丢下没吃两口的饭菜,二人回了寝屋,从下午忙到半夜,伏传肚子咕咕叫了,才点灯弄吃食。

  “就要那口锅子。没吃的那个。”伏传一边洗浴一边要求。

  谢青鹤披上衣裳,出门去给他问。

  花厅里摆着的饭菜早就收了,因是谢青鹤亲做的饭菜,所以——被下人分吃得很干净。

  谢青鹤哭笑不得,只好用吊着的汤头,重新给伏传做了个不怎么费时间的汤底,将牛羊鱼肉都片得菲薄装盘,又洗了些菘菜、芫荽,拉了几张面片子,亲自提到了寝房里。

  两人坐在榻上,围着小火炉,咕噜咕噜吃火锅。

  这会儿伏传心满意足,稳稳当当地坐着吃东西,跟谢青鹤说这小半年的事情。

  他俩时常通信,倒也没有消息不畅通的情况。只是很多事情不能写在纸上,这会儿才能沟通。

  “……我那会儿愁死了,也不知道怎么办。就躺在外边看月亮。看着看着,我就想起从前,那时候咱们在伏蔚那里,大师兄一直守着我,我在屋里睡觉,大师兄就在屋檐上躺着看月亮……想起大师兄,我就想起大师兄说,有事去找天上那位帮忙……”

  伏传将烫好的牛肉吃了满嘴,学着谢青鹤的样子打了个响指:“把韩漱石劈死了。”

  谢青鹤觉得他这个安排简直是神来之笔:“结果不坏。”

  “我今儿才听说,皇帝曾想请大师兄入朝做丞相。我细想一想,比我如今入朝更好。大师兄为何不肯接受?”伏传问道。

  “皇帝想要挖郑巍那几个,又怕陈阿姆和三娘出手清理门户,才会异想天开请我入朝。我若入朝当了丞相,郑巍必然随之受封,从韩家私兵成为皇帝私兵。”谢青鹤烫了几片白菜,自己吃了两片,也给伏传分了两片,“韩家一旦分裂,用嘴说不回来。翌日想要合兵,就得打仗。”

  伏传觉得面前的火锅都不怎么香了:“是啊。打仗,是要死人的。”

  沉默着吃了两口肉,伏传又问:“今日好像也没有看见阿奇古,大师兄放他回北朝了吗?”

  谢青鹤奇怪地问:“为何要放他回北朝?过两日是邓太后寿辰,他问我能不能回宫为邓太后贺寿,我准他去了。这会儿应该在宫中。”

  “他……不放他回去,北朝皇帝死了,不就……”伏传说着也觉得不对。

  真实历史上,北朝皇帝驼它乌颜会在五年后堕马而死,阿奇古被北朝各部拥为新君。

  可是,没有阿奇古,北朝难道就没有新君了吗?伏传不能容忍滥杀无辜的韩珲久居韩家家主之位,谢青鹤当然也不会让滥杀无辜的阿奇古回北朝称帝。

  伏传摇摇头打消了这个愚蠢的念头,说:“阆家写信来求和了。”

  阆绘是个难得一见的明白人,时机抓得非常巧妙。韩家上下都没看出伏传想要夺权,阆绘却能果断阆家撤回京城,对韩珲悍然下了杀手——关键是,他还不声不响地那次暗杀做成了。

  若非伏传太过开挂,一个炸雷劈死了韩漱石,韩家早已被韩珲的意外身亡搞得四分五裂。

  然而,伏传弄死韩漱石之后,去华安郡接收了韩珲留下的残兵与残局,阆家马上就撑不住了。若是不求和,伏传下一个要对付的,不会是相对老实的田家和萧家,必然是有杀主之恨的阆家。

  谢青鹤不意外阆家求和。

  阆家不止给伏传写信,也给京城的韩家将领、给谢青鹤写信求和。

  韩家不少手握兵权的将领都收到了阆家送来的重礼,许多韩家将领都处于“我当时就想拒绝他,可是,他给的钱实在太多了”的状态,虽然不可能主动跳出来给阆家说好话,建议放弃对阆家复仇的计划,但是,情感和态度上已经有了偏向。

  谢青鹤比较意外的是,伏传打算谈论阆家求和这件事。

  “你有想法了?”谢青鹤问。

  伏传点点头,说:“我强行收拢了韩家兵权,各处都不稳妥。不如休养生息两年,一来整饬军容,往手底下掺些沙子,二来我也想等一等。”

  伏传从来不把人命当儿戏。

  河阳世家的私兵不如韩家凶猛,也不是吃素的。他强行掌军,韩家内部还有不同的声音,这时候马上领兵去打阆家,很容易将帅不和、将令不行。兵败不仅会死很多人,也会严重打击他的威望,给他继续掌军带来麻烦。

  而且,一旦对阆家开战,田家和萧家也会有唇亡齿寒之感,闹不好就是直接三面作战。

  就算韩琳还活着,也不会这么轻易地对河阳党人下手。

  伏传想要休养生息的理由完全说得通。他请封了丞相,想把韩家私兵变成朝廷兵马很容易,为麾下将军一一请封,给他们的麾下士卒分派衙门就行了。

  一旦分配了衙门,朝廷招兵之后把人往里塞,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谢青鹤想了想,问:“等天子大婚?”

  田贵太妃曾经想以天子婚事试探,被各方面联手镇压了下去。然而,幼帝终究是要大婚的。

  伏传想知道的是,幼帝究竟想娶田家的千金?还是想聘韩家的贵女?

  ※

  韩家几位家老都没休息,全都围在一起,“商量对策”。

  韩珠文已经彻底投降了,完全倒向伏传一边,这几位家老压根儿就没请韩珠文来旁听。可是,所谓商量对策,基本上都逃不过一句话——陈老太会杀了你。

  “可以送信给驻在外郡的大侄儿,让他听调不听宣!”

  “若是信被截了,陈老太会杀了你!”

  “明日我要去丞相府对他痛陈利害,告诉他既然不姓韩就不能……”

  “如今他摆明了车马要夺权,你去打他的脸,于事无补,陈老太还会杀了你!”

  “反正我受不了这窝囊气,他难道还能日日夜夜都盯着我不成?早迟一日我带着人马溜出京城,我也占山为王、落草为寇,我当土匪去!”

  “你若是没跑出去,陈老太马上就杀了你。你若是跑出去了,陈老太会撵出去杀了你!”

  ……

  总而言之,伏府武力强盛。

  你要是不服气,最好憋着。如果憋不住,陈老太杀了你!

  韩珍喃喃道:“琳兄在世时,为什么不把他娶了去?他今日就是个韩伏氏,我也认了。”

  此言一出,屋里好几个蔫嗒嗒、打着瞌睡的韩家家老顿时清醒了!

  韩漱云双手颤抖,难以置信地说:“他……她……她真是个妇人?女子?雌儿?!”

  韩珍被一屋子尖锐的目光吓着了,竟然也开始困惑:“好像……可能……是……的吧?”

  韩漱英猛地一拍案:“到底是不是?!”

  “应该是啊。当时好多人都知道,琳兄是要娶他的。不过他年纪小,琳兄家中也有夫人,也就没有正式提过嫁娶之事。我听说婶娘还去伏府下过聘,就前不久的事……为婶娘下聘的事,嫂子还气得服毒自尽,还是大先生救回来的……那他应该就是女的啊……”韩珍越说越肯定。

  就看见韩漱云浑身一阵抖动,白胡子颤巍巍地竖起,悄没声地软了下去。

  “哎哟,不好!老叔厥过去了!”韩珍连忙上前掐人中。

  人中虎口都被掐了个遍,韩漱云才悠悠醒来,老泪纵横:“牝鸡司晨,惟家之索。哎哟哟,这是要完蛋了啊——啊——!”

第149章

  伏传向朝廷请授丞相之职,开府治事,原本只是为了收拢韩家兵权,占据名分。

  等他真的穿上一品官服,在丞相府召聚群臣治事之后,他才突然发现,原来后赵朝廷一直都在用一种他完全不能理解的方式治理天下。

  “韩琳只管两件事,一是兵,二是粮。兵他自己管,粮就问户部要。问题是户部上哪儿筹粮?这些年风调雨顺年年丰收,外郡就是收不上粮食来,全天下都知道是世家势大不肯上税,金殿上全他娘亲的哑口无言,还敢骗小皇帝说,这农田有肥有瘦,种上几年肥力不够就成了薄田,上好的种子撒下去都种不出东西来,所以风也好雨也柔,种不出粮食也是上天安排!”

  “韩琳不管这么多,反正他要养兵就不能缺粮,只管去催李金芳。”

  “李金芳是韩漱石的姨表弟,韩琳进京之后,前头的户部尚书也说没粮拨放,被韩琳革职之后,把李金芳提了上来。外郡不上税,户部主官能有什么办法?李金芳就带着人去外郡抢。”

  “当时韩琳出兵打外郡,跟闹贼没什么关系,就是底下不上税,朝廷空架子,韩琳想不通。”

  “谁曾想辛辛苦苦从南郡周旋进京,威风凛凛官居一品,居然还得自己掏钱贴补天下?照韩琳的话说,就跟小媳妇抢着管家,接了账房才发现每日支用的倒比进益还多,要支应家用还得填自己的嫁妆银子,这事——不能够。”

  “现在外郡都打了个七七八八,钱粮是勉强能收起来了,李金芳那儿还养着一支兵马,春秋两季都要下乡去收税。”

  ……

  谢青鹤与伏传吃过晚饭,屋内点着灯,二人就歪在榻上聊天。

  伏传这些天都在丞相府干活,早出晚归,前几天就是闷不吭声吭哧吭哧干活,回家都没怎么缠着谢青鹤,这两天理出头绪了,情绪也完全炸开了,忍不住要跟谢青鹤吐槽。

  谢青鹤一只手玩弄着伏传垂下的长发,静静地听着。

  伏传侧头看他:“既然要收皇粮国税,地方上的事也总要管一管吧?我在丞相府里坐了几天,把韩家那摊子事勉强理清楚了,我就发现很奇怪啊,为什么只看见兵和粮的奏事,也没见其他?”

  “你猜怎么着?长史跟我说,工部最近没什么事,都是请安折子。照旧例,给宫中请安的直奏台阁,给丞相请安的就直接发回去了。打从韩琳那时候就不看。我问,那除了户部和工部,其他衙门都不奏事?长史说,反正也没啥事啊……”

  “反正也没啥事啊!没啥事啊!”伏传气得坐了起来,用手拍了拍榻沿,“没啥事!啊!”

  谢青鹤安抚道:“这些年世家势大,朝廷连粮食都收不上来,六部也只是摆设罢了。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韩琳入京之前,朝廷只靠着皇室内帑支应,许多事也是有心无力。你如今有了兵权,又有丞相司职,一点点改善就是了,往事不可追,不要生气了。”

  伏传回头狐疑地看着他:“大师兄早就知道是这么个朽烂模样?”

  谢青鹤不禁好笑:“你也是熟读史书,但凡世家势大、皇室衰微的时候,不都如此?”

  “可是,各部都不奏事,地方上要有了灾祸,朝廷如何施救?外郡的刑事死狱,不也得奏报京城复核?我原以为历朝历代都是如此,怎么这里……都是不管的?”伏传最愤怒的一点在于此。

  如今的后赵皇室根本没有从下往上的通道。

  京城有圣旨可以颁布天下,外郡却没有奏报入京的渠道。

  一县之长就可以随手勾决人犯,说斩立决就拉出去明正典刑直接砍了。各地受灾都是自我解决,反正找上面也没人搭理——皇帝倒是想赈灾,国库没钱啊。

  “我记得《凉砦笔记》里写过这事,姬巽……嗯,先帝年轻时,华安蝗灾,他觉得灾民可怜,决定动用皇室内帑赈灾。先帝私库里粮食少,朝臣就建议,要不花钱去华安附近几个郡买粮,运粮进去人吃马嚼也是一笔耗费,先帝觉得此言有理,就从内帑里拿了二十万白银去买粮。”

  “特使带着银子去地方询价,因华安蝗灾之故,附近粮食都涨价了,二十万白银杯水车薪。”

  “先帝想说涨价也很正常,私下把华安附近几个世家的官员召进宫里,好声好气商量了一回,约定共克时艰,那几家也答应了,不单要平价放粮,还愿意捐出银钱粮草赈灾。”

  “先帝很高兴,又从内帑里拨了三十万两银子,想把赈灾之事办得漂亮一些。”

  “这事最后是什么下场,你应该也知道吧?”谢青鹤问。

  庆显三年,华安蝗灾。

  庆显四年春,华庆县谣传神人下凡,在匠户杨骏的带领下,力神教聚众作乱,县衙被推平,县令并一干役吏皆死于逆乱。这场贼乱没有持续很久,庆显四年夏天就被平息。

  杨骏的供词就很灵性。我反国贼,不反陛下。

  先帝派了钦差去问此事,才知道原来去年花了那么多银子赈灾,华安郡的百姓就没吃到一颗米。